第17章 小姐的坏丫鬟我呀，该被打但是心里恨呐！
元载十五年春，明国公府，芳菲院。
“小姐醒了！”
一身白绿衣裙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从小姐卧房里冲出来。
一直站在屋外的月归闻言，就要掀开帘子往里走。
来给一院子丫鬟来传递消息的小丫鬟看着月归的动作欲言又止，还是伸手拉住了月归的袖子。
月归向来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伶俐人儿，早就注意到星落神色有异的她，顺着星落拉住她的动作停下了脚步。
她低垂的温顺眉眼抬起，清冷如霜的眼神落到星落脸上，让星落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像面对一位主子一样，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月归是家生子，从小就是芳菲院里的一等丫鬟，又是四个一等丫鬟中管事儿的那一个，性格温柔沉稳，行事滴水不漏，向来受主子看重，在她们这些丫鬟里也积威甚重。
星落老实地传了小姐的话：“月归姐姐，小姐叫你进去。”
月归点头应了，继续挑帘进去。
星落，芳菲院八个二等丫鬟之一，性格老实忠诚，拉住要进小姐卧房里的她必然不是为了讲这么一句废话。
结合小姐一醒来就叫她进去的事实，和星落略显古怪的神情，月归推测，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有着很深的印象，但是这个印象或许在这次落水之中改变了。
是因为她没有及时救下小姐吗？
那日，小姐被二小姐推入湖水之中，被二小姐“支开”的她，确实没有真的被骗，她就躲在假石间看着二小姐推小姐下水。
只是很可惜，小姐被下学的小少爷给救了上来。
她没有硬要小姐去死的意思，只是觉得小姐死了之后很方便。
小姐今年十三，是要寻觅亲事的年纪了，离出嫁也不远了。
而她今年十五，已过及笄，但年纪又不大，两三年后还达不到主人家放任嫁人生子的年纪，又因得主子看重，多半会在小姐出嫁的时候，作为陪嫁丫鬟嫁到小姐的夫家去。
小姐娇气，独占欲强，自己要是跟姑爷搭上，在小姐手上，尤其是在明国公府众人手下必然讨不着好，自己要是不和姑爷搭上，就得去做姑爷这户陌生人家某个小厮或管事的婆娘，又得重新打拼，实在是划不来。
她的理想生活是嫁给明国公府某个小厮或者管事，在熟悉的环境里逐步累积家财和地位，熬一熬，成为阿娘一般在明国公夫人面前说得上话的管事娘子。
而这一点不能由她自己做主，全靠主子决定。
但主子是可以依附的人，却不是可以请求索取的人，本分的丫鬟才能熬出头，以后有个生死攸关的事才好在主子面前开口说，老奴一生老实本分，只求主子成全这一件事。
她阿娘用得不早不晚，用在了她身上，保证了一番她一定乖巧听话，好好照料伺候小姐，这才被明国公夫人允许从小跟了小姐做一等丫鬟，也因此待在府内最好的院子里，没吃过什么苦。
她跟小姐一块开过蒙，知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一直小心谨慎，维护好自己在小姐面前的形象，也只为日后能为阿娘或者儿女求一求小姐。
不是没考虑过小姐性子好，自己坦言说了此生理想也无妨，但小姐千娇百宠长大，性子天真又有些鲁莽，平日里为了抑制小姐出格逃学或溜出府去的行为已经够让她心累，她实在是怕。
一怕小姐用她那嫁给人上人，自己作为她的丫鬟自然也要嫁个好人家的想法，拖着自己不让嫁，小姐倒是好心，却不知世间男子薄情，自己错过出嫁的最好年纪，又带着小姐的威势压迫嫁过去，那男子定然心有不满，自己一生都须得时时提防。
二怕小姐帮着她筹谋嫁给明国公府里的小厮或管事，她本就不是靠谱的性子，又与她身份有别，想法自然和她并不全然一样，这时，小姐已经给了她面子许婚事，她岂能再挑三拣四，说不得就是按着小姐选的夫婿嫁过去，自己过得不开心。
至于小姐让她自己选择，这种体贴的问话不会出现在主子和奴婢之间，小姐这样娇气天真的主子，会善待奴婢，却做不到真正地关怀她们，只会像养宠物一样逗弄自己，而不是真正如同胞姐妹一样对待自己。
人人都说小姐性子好，与对丫鬟们极好，但既不见小姐免了她们的一应礼数，也不见外人说小姐待她们亲如姐妹，待她们亲如姐妹是小姐对她们的想法，却不是她们感受到的，也不是她们的想法，到底是不一样的。
主仆有别，从来最直接地体现在她一次次地朝人俯身跪拜之时。
环境使然，个人站在个人的角度，没有该与不该，她只能不断筹谋，顾好自己，经营好自己的差事，把握好自己的婚事。
小姐死了的话，她还是家生子，只是要被调往别的院落，但以她十多年的努力，加上阿爹阿娘的助力，她有把握自己还是能拿下一份轻松又体面的差事。
可惜，小姐果然福泽深厚，月归心里没有一丝释然或者不甘的波动，她永远不会为过去的事情而忧心，只会专注眼前事和未来事。
眼前事就是她要自去领罚。
小姐落水一事中，身为丫鬟的她去了哪里？所有人听到小姐落水的第一反应应该不是在意这个，而是，是谁把小姐推下水了？于是她一直没有被波及。
再者，她只是被人引开了，在明国公府众人眼里，她是失职，但也是小姐最看重的丫鬟，轻易不会对她发落，真正要受罚的，是故意引走她的人，毕竟她已经将一切说得清清楚楚，本就是有人骗她，那小丫鬟的容貌，她都记得一清二楚，赖不到她头上。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月归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到姜瑜纯面前的时候已经脚步狼狈，泪水盈盈，神色凄凄。
她眼底尽是审视打量，一眼发现姜瑜纯面色沉沉，双眼中透出一种阴狠的仇恨眼神，双腿下意识地一屈，跪俯在地，语声哽咽：“小姐醒来太好了，月归伺候不周，请小姐责罚。”
“既如此，罚你十个板子。”
“叫星落进来。”
月归依言领罚，她这没经过打的身子，十个板子得去了她大半条命。
虽然站在主子的角度来说，她失职就是该罚，她也没有不认的，但是这个责罚完全不像是之前的小姐能说出来的责罚。
月归不想去想自己是留有卖身契，应该为主子生为主子死的丫鬟，理解但不代表不能不接受自己受到的责罚，她甚至更加觉得，离开或者失去这个主子，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她不是一个好丫鬟，她是一个想向上爬，想要尽可能过上舒服日子为此不惜做些不脏自己的手的坏事的丫鬟。
看着星落进去姜瑜纯的卧房，月归知道自己的地位不稳了。
只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小姐是什么时候瞧上的星落？
十个板子打得不轻，却也不算尽了力气。
月归掂着少了一半重量的荷包，越发对这一顿打印象深刻。
她要找到原因，自己究竟吃了哪里的亏？
她想不到的是，盛传有神鬼的世上，还有比长生轮回更稀奇古怪的事情——重生。
卧房里，姜瑜纯将沉沉的眼神，落在跪在自己面前的星落的头顶。
她就是在这一年遇上了今朝状元郎——陆詹安。
两年死缠烂打，不顾爹爹明国公，娘亲今朝长公主的反对，强嫁给了寒门学子陆詹安，从此困于宅院五年，一直活在陆詹安病弱表妹的阴影之下，被陆詹安日渐厌恶。
上一辈子太苦了，她嫁人第三年，陆詹安投靠的七皇子逼宫成功，新帝即位，扳倒了明国公府，逼死了长公主娘亲。
同年，陆詹安意欲休妻，却逢他那病弱表妹因一碗药性相冲的药撒手人寰，他筹谋三年的休妻再娶成了一场笑话，线索查到了她姜瑜纯身上，他撕了休书，日夜折磨着她，两年，她就死了。
那碗药，是陆詹安的病弱表妹自导自演的。
“表嫂，久病的人总爱多想，我就常常害怕表哥会忘了我，害怕他爱上别人。”
“我本就命不久矣，何不叫他记我一辈子，倒也全了我陪伴他的心愿。”
“只是辛苦表嫂你一些，表哥对你日渐温和，我着实心里不安，只能出此下策，叫他永远不敢爱你。”
姜瑜纯在星落的头顶上方笑了笑，声音有些遭逢大病的沙哑，更多的是历经世事的苍凉。
那发现她害了陆詹安病弱表妹的线索，是月归递给陆詹安的，原就亲附陆詹安病弱表妹的月归，活得比她这个主子还要好，最终求了个陆詹安小妾的位置。
那噩梦般的五年里，她的丫鬟死了不少，留在她身边最久，也最忠心，常常心疼她到垂泪的，也就是眼前的星落了。
“将月归降为二等丫鬟，提星落为一等丫鬟，总管芳华院大小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