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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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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京城中流行一出叫《锦帕记》的折子戏。这戏原讲的是前朝运启年间,有一户李姓官宦人家育有一子一女,兄妹二人自小感情甚笃。

    后二人各自成家立业,哥哥膝下育有一子名唤良哥,妹妹膝下只有一女名唤锦娘。两家自然亲上作亲,从小便给锦娘、良哥定下婚约。又将婚约写于两方锦帕之上,各持一帕以做信物。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某夜锦娘家突遭大火,父母不幸遇难,万贯家财皆化灰烬。多亏家中老仆拼死相救,方才从火中救出锦娘。

    遭此大难,昔日锦衣玉食的小姐转眼变成一介孤女。所幸舅父李老爷心善守诚,将其收养。又知锦娘的那方锦帕婚书毁于大火,遂取出良哥的锦帕交于她保管,以示日后践行婚约的决心。

    锦娘与良哥自小一起长大,耳鬓厮磨,感情日浓。不想李老爷却日渐病弱,终未等到二人成亲便撒手人寰。

    自舅父去世,舅母汪氏陡然换了脸色百般挑剔锦娘。又暗中谋划将娘家侄女嫁于良哥,再将锦娘许配给娘家痴傻的侄子。

    于是某夜偷偷潜入锦娘房中,盗得婚约锦帕交于娘家。随后立逼着锦娘嫁予汪家痴儿。又作主为良哥定下娘家侄女汪氏为妻。

    锦娘这才发现婚约锦帕已然被盗,方知人心险恶,孤女无依。

    不过好在那良哥倒是个有良心的。表面上对母亲、外家虚与委蛇,暗中实则寻了机会到外祖母房中盗回锦帕。随后在锦娘出嫁前昔,拦住花轿救出锦娘,双双奔向县衙大堂击鼓鸣冤。

    县太爷受理此案后,见那婚约锦帕确为属实,一怒之下便要重惩汪氏。不想良哥锦娘又双双跪地求情,愿以身代母受罚。

    戏中最后汪氏幡然悔悟痛改前非。良哥锦娘有情人终成眷属,自此一家和和美美,一派大团圆结局。

    这戏原名叫《锦绣良缘》,《锦帕记》便是其中一折,讲得正是那汪氏夜盗婚约锦帕,随后强逼锦娘嫁于汪家痴儿的故事。

    此戏曲调哀婉,唱腔悲戚,将锦娘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受尽逼迫欺凌演了个十成十。

    京中凡看过此戏的妇人莫不痛哭流涕,咒骂汪氏恶毒的。连看过戏的男子也心怀戚然,深为锦娘不平。

    演戏的戏班名唤祥云班,并非京中本地的班子,原是北面来的。据说走南闯北,名气颇大,给北方的戎狄王室都唱过戏。

    此戏一出,立时轰动一时,众人相见无不谈论《锦帕记》。可渐渐地京中兴起另一股流言,说这《锦绣良缘》影射的正是本朝之事。那《锦帕记》一折所讲之事,正是现下王氏与太安郡主结亲的故事。而那方“婚约锦帕”说的便是先帝在世时,所下的赐婚太安郡主与当今皇上的圣旨。

    这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连先帝赐婚圣旨何时所下,内容如何都可一一细数。京中百姓或那没什么根底的新官小吏们,顿时被这流言搅得群情鼎沸。

    更有那好事者,暗中打探此事真假。却发现京中上些年岁的显贵宗亲对此事竟皆是三缄其口。虽未承认,却也绝无反驳,态度暧昧,似默认一般。

    于是原本只当是戏说流言的百姓们立马意识到这谣言大概有几分真意。自此,“王氏矫召,逼嫁太安郡主”之说竟似坐实了一般,几日便传遍京城,沸满盈天。

    因镇国大长公主与凌驸马皆系为国殉职,其在百姓心中地位颇高。又因前些日子太安郡主刚给全城的百姓施了细布做夏装,因此百姓大多心向郡主。

    如今一见镇国大长公主的后人竟遭如此欺负,自是不能袖手旁观。一时间群情激愤,口诛笔伐,声讨不断。

    原本整个京城显贵圈子集体装糊涂的一件丑闻,就这样不期然被几个戏子给揭了出来。

    ……

    “你说,这事儿到底是谁的手笔?”

    坤泽宫内,灯烛昏黄,地上的金丝大香炉中袅袅冒着龙涎香的烟雾。王太后刚刚用过晚膳,此时歪在榻上,皱着眉头问向正给她捶腿的月姑。

    “这几日谣言满天飞。先是造谣浩儿,这会子又编派到了哀家头上了。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太安那丫头的影子?”

    月姑本正垂着眼睛给王太后仔细拿捏着穴位。听闻此言先是皱起了眉头,认真想了半天后,方才回道:“依奴婢的蠢见识,看着倒不像。

    “娘娘请想,那太安郡主何苦如此大费周章?如若真是不喜王相府这门亲事,只大大方方地直言便是。她现如今父母全无,也无族中长辈,一切全凭自己作主。她若真的说上一句不愿意,太后还能强媒硬保不成?

    “若说是……为了皇后之位?那也不像。现在陛下还有十来日就要大婚,她自己的婚事眼瞅着也就快要定下了。做出这些故事对她有何好处?大局已定,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一番话下来,王太后点了点头,沉吟半晌方才说道:“我也觉的不大像太安那丫头作的妖。她若是真不愿意这门亲事,凭她之前那番闹腾劲儿,只上个折子便是。别说宗室,便是满朝文武也不会让她受了委屈去。

    “说到这满朝文武……哼,”王太后忍不住冷笑一声,“还真有那么几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这么说来……此番作为倒有可能是齐家那老儿的手段。想要搅乱局势?齐家老儿何时变得如此幼稚?只要太安那丫头愿意,随他们怎么闹腾,咱们只不去理会便是了。”

    “太后圣明。”月姑笑道,“十来日后陛下大婚,那太安郡主再一嫁,谁还记得这些流言蜚语?随外面那些刁民如何去传。娘娘只岿然不动,待到一切事成,别人自然都会闭嘴。”

    “正是这话。”王太后看着月姑,眼中闪出两分笑意来,随后又皱眉道,“这几日,京中闹腾的也太不像样子了,这流言是一个接着一个。我知道有那起子小人就见不得我、我们王家过得舒服一点儿。说不得我哥哥之前遇刺也要算在他们头上。

    “亲政,亲政,哼,我还不知道?他们这是看得元儿软弱可欺,想把我打压下去再来慢慢摆布元儿罢了。我如何会称了他们的心愿?

    “不急,待我先把眼下这两件大事办完,再慢慢收拾这帮人也不迟。说来……那齐正清已年逾花甲了吧?”

    “可不是。”月姑点头,“都说那齐家家风好,未考上功名之前不得娶亲。所以齐家的男人个个婚配得都晩。那齐次辅看着硬朗,实际已经六十有七,往七十上奔了。”

    “这就是了。”王太后摇着头得意一笑,“慢慢熬吧。只这岁数,便胜负已定了。纵是齐家出了个探花又能怎样?不过是个心浮根浅的毛头小子。能成什么大事?还未等他历练出来,我就已经腾出手来收拾了齐家……”

    ……

    正驾着一辆青油小车行在栖霞山山路上的齐少枫猛然打了两个喷嚏。

    “哥哥,可是着了凉?”齐少棠一掀车帘探出头来,声音中略带了两分忧心。

    “没事,没事。妹妹不用担心。”齐少枫回头温和一笑,“前面就栖霞山了,祖父嘱咐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住是记住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觉得祖父的筹划恐怕是要落空。那太安郡主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先不说祖父那套说辞能不能打动她,就是她能不能见咱们都不一定呢。”

    “郡主她一定会见咱们的。”

    “为何?”

    “也不为何,就是感觉如此。”

    “呵,哥哥,我看你真真是魔障了!”

    兄妹二人正斗嘴呢,忽听有人喝道:“什么人?此处栖霞山乃太安郡主清修之地!除樵夫猎户外,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齐氏兄妹抬眼望去,正见从路旁窜出四个侍卫拦住他二人的去路。

    少枫忙跳下车来,冲那几人一抱拳,说道:“我兄妹二人乃是镇国大长公主的外家齐府中人,和太安郡主是正经的表亲。今日特奉祖父齐次辅之命来求见郡主。劳烦各位给通报一声。”

    齐少枫报完了家门,便见那侍卫中领头的拿眼上上下下将他好一番打量。随后向身边的人交待了几句,转身跑上山去。

    伏云庵内,羽寒站在书案对面,看着灼华悬腕回锋收笔,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扬,口中却继续轻声说道:

    “……没有郡主的命令,小伍他们并不敢擅自带人上来。现下那兄妹二人还在山下候着呢。”

    敏毓此时上前小心地拎起那幅字,拿到一旁晾着。三姑则递给灼华一块温/湿的手帕。

    “你是说那齐氏兄妹轻车简行,身边未带一个仆人,只哥哥驾车带着妹妹来的?”

    灼华擦了擦手,垂眸冷冷一笑,转身看向三姑道:“三姑你看,这齐次辅果真是老奸巨滑。眼下局势不明,倒也不用咱们远着他们,他自己就颇为注意呢。

    “用亲孙子孙女给他传话,竟然连个下人也不让带。我看这里面掩人耳目是一方面,恐怕还有拿我来历练他那对孙子孙女的意思。”

    “谁说不是。他为人向来精明,也不知此次派这对兄妹来所为何事。”

    “横竖不过就是那几件事罢了。既然人都已经来了,那就先请进来吧。”这最后一句,是对羽寒说的。

    ……

    当齐少枫跟随着丫鬟走进花厅再次见到太安郡主时,他忽然觉得今日的太安郡主似乎与往日所见截然不同。

    灼华此时正坐在主位上喝茶,并未像之前那样戴着幂篱或面纱,只露着一张白瓷一样的小脸。眉眼如画,清丽绝俗,简简单单地挽了个随云髻,身上穿着月白色半新不旧的裙袄,乍一看似带着一丝庸懒随意。

    可这样的太安郡主却并未让少枫感到平和静好。相反,自进门那一刻起,似陡然袭来一股逼人的压迫感,如出鞘的刀,离弦的箭,迎面而来,气势迫人。

    少枫心中顿惊,一抬眼,正对上太安郡主波澜不惊却隐着万刃刀锋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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