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阴宅(八)
江冷没有说话,低头往前走,到后面几乎是用跑。
但他很快发现,这片雾根本跑不出去。
那东西叫了三声之后就没有动静了,但江冷知道它并没有离开,还躲在哪里盯着自己。
江冷并不害怕这东西,但他担心池宴。
寻常人都会害怕什么都看不见的夜晚,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中午才是阴气最重的时候,就连古时候处决犯人,也会选择在午时三刻,太阳最高的时间。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外出,恰好碰上一阵雾,又听见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第一次第二次答应没关系,但是第三次答应,就会被鬼上身。
他尽量不去想池宴那边的事,想再多也不如早点出去。
整个区域都被这股无名之雾笼罩,人走在里面只看见白茫茫一片,根本找不到方向感。
江冷尝试在里面绕了几圈,都没有发现其他东西的存在,他觉得自己是被鬼拦路了。
脑海中回想着爷爷教的法子,江冷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但找不到碗,只有一处脏兮兮的小水坑。
他把树枝立在水坑里,说道:“拦了你的路,撞了你的桥头,不要见怪。既然找到我了,给你献点水饭,放过我吧。”
躲在角落里的鬼:“······”糊弄鬼呢这是。
江冷看到树枝没有倒,知道真的被鬼拦路了。
他等了一会,渐渐感到身上发冷,头发不停滴落水珠,脚下的土地也变成了泥沙,看来这是遇到水鬼了。
江冷沉默了一会,发现后面的流程他忘了,只记得鬼吃完饭就会走,如果不走只能把它吓走。
看着眼前这片乌七八糟游着蝌蚪的水坑,江冷怎么感觉鬼也不会吃,他决定跳过流程直接走最后一步。
地上有跟手臂粗的棍子,江冷拎起来,表情故作凶恶地指着那片雾说:“走不走?不走我削你!”
水鬼:“······”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江冷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脚脖子一凉,低头看到一只半截身子露出土地的水鬼,头发上还缠着水草,正一手拉他的脚,一边冲他笑。
江冷叫了一声,不是被吓的,是被丑着了。
“别笑了,太丑了。”他忍不住对水鬼说。
水鬼把笑脸收起来,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表示自己也不想长那么丑,就算换上大帅哥来,被水泡了那么久也会肿成猪头。
江冷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真的要交代在这了。
“江冷!”
又来了,叫爹呢这是。
江冷面无表情地跟水鬼对视一眼,示意他闭嘴。
水鬼又委屈了,他还没张嘴呢,又不是他叫的。
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听得并不真切,江冷也发现这似乎不是水鬼在喊他。
池宴的声音不断响起,江冷踢开水鬼缠着自己的手,往声音来源处跑去。
跑出雾区的一瞬间,天旋地转,再睁眼他回到了那条街上。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滚成水珠落下来。
“你没事吧?”池宴问道。
江冷抬手想擦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才发现手还被牵着,他回道:“差点被水鬼勾魂了,幸好你把我叫醒了。”
池宴呼吸一顿,握住的那只手收紧,捏得他有些疼。
手腕上被戴上一根漂亮的红绳,池宴跟他说:“戴上这个,以后你在哪我都知道了。”
江冷嗯了一声,觉得他怕自己再丢了。
两人回到山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很暗了,众人守在道士的院子里,等他出来。
不多时,屋子里传来一声巨响,众人纷纷跑上前,看见道士扑灭衣袍上的火苗,拿着一瓶药走了出来。
“大师,药炼出来了吗?”李山有些焦急地问道。
道士点头,说:“自然,吃下这药,再做三天法事,何少爷的病就差不多了。”
池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便问道:“做什么样的法事?”
道士看向山脚下笼罩在黑雾里的小镇,缓声道:“驱鬼。”
众人的心再次被揪紧,这是要正面对上女人的意思,他们只有六个人了,更别说队伍里还有个随时会杀人的内鬼。
天完全黑透了,管家把道士带进何珺的房间,其他人走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这三天,队伍里有人要不安分了。”池宴走在队伍最后,看着前面人的背影说道。
江冷在心里回忆着从进来的这段时间,其余五个人的表现。
许小梦可以确定是人,但和内鬼有联系,阿凯杀了队友,而内鬼似乎自己不能杀人,他的嫌疑可以排除。
还剩下三个人,李山、刘虎和一个不怎么说话的女生。
李山表面上是许小梦的男朋友,但这有可能只是掩饰,这样两人在一起行动就不会招来怀疑;刘虎是最后一个来的,看上去是个新人,但每次出事都反应很快,晚上不管出多大动静都能睡得很死;那个女生存在感很低,不管是干什么都静悄悄的,让人很难注意到她。
小女孩说内鬼不仅会制作僵尸,还会做人皮,穿在身上让其他人完全看不出来区别。
所以内鬼到底是谁呢?李山?刘虎?还是那个女生?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冷拨了拨手腕上的红绳,指尖顺着绕了一圈。
白天看到的那个少年又出现在他脑海,年龄看上去比何珺小,肯定不是何勤礼的孩子,但是相貌却太过相似,巧合吗?
“我饿了。”池宴趴在他耳边说。
江冷把头转过去,两人四目相对,他记得晚上池宴吃得并不多,白天走了很多路,现在会饿也正常。
“我去厨房找找,说不定还剩下一点食材,能做个菜。”江冷回道。
“嗯。”池宴笑了笑,原本梳上去的刘海放了下来,有些遮住眉眼,细软的发丝趴在头上,看上去十分乖巧。
刘虎还像往常一样睡得很死,两人的动静并没有吵醒他。
二人出了院子,穿过大堂找到厨房所在的地方,所幸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江冷把灯点起来,看到厨房里堆着不少食材,不过大多都是些肉禽类,处理起来很麻烦。
桌角放着些豆腐和新鲜的莲藕,砂锅里还剩下半锅鱼头汤,江冷决定做一个豆腐汤和冰糖糯米藕。
他把豆腐切成一粒一粒的方块,放入滚好的鱼汤中,炖汤的同时,把糯米和莲藕洗净,莲藕去皮,在孔洞中塞入糯米,跟冰糖蜂蜜水一起放在蒸炉上蒸。
豆腐炖好后盛出来,撒上提前备好的香菜叶子。
鱼汤的鲜美和豆腐的清香完美融合在一起,轻轻搅动就能闻到很浓的鲜味,白色的汤底配上绿色的叶子,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开。
过了一会,糯米藕也熟了,用盘子盛出来,取适当厚度切开,淋上浓稠的糖汁,糯米特有的米香与莲藕的清甜撞在一起,配合着蜂蜜的花香,闻着就让人想一口吃掉。
池宴就算站着吃饭,姿势也很优雅,他夹起一块糯米藕,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一口鱼汤一口藕片,池宴很快把食物吃完,连香菜叶子都没留下。
江冷陪他站在那里,看他吃得很专注,就没打扰他,见吃完了才问道:“好吃吗?”
池宴把碗放下,用手帕擦了擦嘴后才说话:“还有人吃过你做的饭吗?”
江冷想了想,说:“我爸妈,但我们很少见面,一年也吃不了几次,他们每次都说很好吃,但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单纯鼓励我。”
池宴点点头道:“很好,以后不许给别人做饭了。”
江冷有些紧张,问道:“很难吃吗?”
池宴闻言看向他,眼神幽幽地,声音很轻很轻:“好吃,但我还是很饿。”
江冷松了口气,往食材那里一边走一边说:“没事,我再给你烧一个菜,蛋黄焗南瓜怎么样?”
池宴从背后抱住他,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江冷感觉自己被翻了过来,脖子被迫仰着。
门外有什么人快速闪过,身形看起来莫名熟悉。
江冷把池宴推开,有些焦急地说道:“门外有人,你······”
“我知道。”池宴没给他说一句完整话的机会,接着吻了上去。
结束以后,江冷感觉自己快缺氧了。
池宴用手指擦了擦他的嘴角,捧着他的脸在额头亲了下。
“走吧,回去睡觉。”池宴说道。
春末夏初,夜晚的天气凉如水,走在园子里微风拂过脸庞,带来一阵舒适感。
江冷看向天上的星星,有些遗憾这么美好的夜景竟然是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看到的。
“如果没有白塔,我们是不是都已经死了?”江冷问道。
池宴晃了晃他的手,回道:“没有如果,我们都还好好活着,就算以前我讨厌白塔里的世界,但是现在······”
江冷没说话,静静等他下一句。
“我们再次相遇了,在白塔里。”
“从此以后,我会陪你走你的每一个房间,不论生死,我们都在一起。”
记忆中眉眼冷淡的少年跟眼前唇角温柔的男人重叠在一起,不变的是容貌,变得是对他的感情。
江冷不记得那三年发生了什么,不记得和少年的初相见,不记得两人如何走到一起,不记得他的他们的青春。
园子里靠近湖边的地方有处小亭子,江冷往那里看了一眼,却看见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画面。
刘虎在唱戏。
他身上穿着女人的红色戏服,头上戴着宝冠,脸上涂满了胭脂,嘴唇画得猩红。
咿咿呀呀的声音响起,刘虎一边唱着,一边摇头晃脑亮出身段。
他转头,冲江冷露出一个诡笑,用尖细的嗓子唱道:“郎~君~,我来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