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大理寺。
武思月气势汹汹地前来质问裴谏。
“王登成乃宋凉同谋，知悉造反内情，大理寺不严加看护，如何让他暴毙狱中？”
“王登成死了？”嘉乐一叹，“王登成这么个不良井的小人物，攀不上东宫太子，怕是晋王拿不到他想要的证词。晋王还是要着落在宋凉身上。”
“可惜晋王只想栽赃给太子，不想查案。他若真想查，其实也容易。去联昉查查宋凉的生活轨迹。近五年来都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总能找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
“还有柳襄，窈娘，都可以查。他们掩盖得再好，联昉也不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不过柳襄和宋凉已经暴露，我担心他们的记录已经被联昉的内奸销毁了。要查得趁早。”
弄月：“郡主，窈娘不是已经觉察到您怀疑她了吗？会不会她的记录也销毁了？”
嘉乐：“柳襄和宋凉，一个国公，一个兵部尚书，联昉监察他们很正常。但窈娘一个博坊娘子，联昉应该不会有多少记录。有的话应该也不会销毁，应该会被替换。一销毁不就不打自招了？”
“确定不是被灭口？”
“月华君，我们已经验了很多遍，无致命伤，无中毒迹象，绝非他杀。”
“尸身呢？”
“已经送去殓尸房。此人生前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供状已经……”
裴谏话未说完，武思月转身就走。
“武思月太不客气了，居然去大理寺兴师问罪。先不说大理寺不归她一个内卫管，”嘉乐道，“这个案子本来就是她的堂兄晋王让大理寺查的。”
“武思月可能已经忘了，裴谏刚刚救了她一条命，哦，两条，还有高秉烛。”
“这个女人，仗着圣人宠，兄长爱，是越来越嚣张跋扈了。”
“郡主，”弄月拦道，“月华君可是郡主儿时好友，咱别在背后说人家。圣人知道了，又该说您跟人不睦了。”
“什么儿时好友？”嘉乐好笑道，“一个武思月，一个柳然，一个百里弘毅，还有一个永川。现在谁还是我的好友？他们自己倒是相处得挺和睦。圣人说得没错，我就是那个多余的。”
弄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郡主，也许月华君是因为太着急了才质问裴亭长的。王登成是高秉烛的好兄弟，就这么死了，月华君可能觉得自己没保护好他，愧对高秉烛？”
嘉乐笑了一声，“那就更不合理了。王登成虽然无意杀高母，但高母却是因他而死。高秉烛还会拿王登成当不折不扣的好兄弟吗？武思月愧对个什么劲儿？她不是应该愧对高母吗？高母也算是为她死的。”
“再说了，王登成在大理寺，她一个内卫，拿了芙蓉牡丹令，还真想一手遮天啊？凭什么以为她能保护王登成？她这几日连去看他都没去吧？”
“说到底王登成是谋逆，不死也会被行刑。与其大庭广众之下被行刑，还不如就在牢里这么静悄悄地没有痛苦地死。”
“矫情。”
嘉乐最后评价了两个字。
然后又补了一句：“坠于爱河的女人真可怕。”
扶风低头忍笑。弄月不知所措，看了看扶风，又看向嘉乐，“郡主，咱不这么愤世嫉俗行吗？怪不得您没朋友。”
嘉乐没在意，却道：“不过王登成死得挺蹊跷的。他的意志多坚定啊！怎么看也不像个会忧虑恐惧以至于心悸致死的人。别是装死吧？”
有人愤世嫉俗，所以没朋友，譬如嘉乐郡主；有人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所以有朋友，譬如柳七娘。
“如果死的那个人，跟你的朋友没有关系，你还会这么念念不忘吗？”
武思月默然不语。
“阿月，你曾经说过，如果我想去做什么事，就算拼了命也要去做到。对不对？”
“嗯。”
“那你便学我啊。若只是想，愧便只是愧；如果能在愧处做点什么，心结自然就解开了。”
“以前觉得你永远长不大，嫁给二郎之后，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世人都说二郎不通人情，我却不这样想。二郎的好，只有我能看到。二郎真的很好。”柳七娘喜滋滋地道。
“‘古有大椿者，西北生’，”嘉乐一句话念叨了几遍，然后道，“庄子著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难怪叫‘春秋道’，他又叫‘逍遥子’。这是要创造千秋万代的永世基业啊！”
“不过这‘西北生’，从何说起？”
嘉乐脚步一顿，“杨家！”
铜矿失窃，不在临川别业，不在不良井，那么，真正的奁山铜矿去哪儿了？
百里弘毅决定去这件事情的源头——奁山走一趟。
告密者自奁山而来。他要去找“林仲”。
“不是武家，不是李家，是前朝杨家！”嘉乐语速飞快，“杨家成于八柱国、十二大将军，源于西北，可不就是‘西北生’？”
“宋凉说‘大业将成’，杨家最后的年号不就是‘大业’？”
“杨焕也姓杨！果然她才是春秋道的首领！”
弄月大骇，小心翼翼地道：“郡主，永川郡主连傀儡都做不成了？”
嘉乐：“前朝余孽也自认为正统。既然名正言顺，杨家费尽心机，就不会推一个李家人上位……”
扶风小心翼翼地打断她：“郡主，李家……也是‘西北生’啊。”
嘉乐一怔，“对哦。”
扶风继续道：“郡主，宇文家……也是。”扶风小心翼翼看了嘉乐一眼，“元家，也是。”
嘉乐：“怪不得春秋道要起内讧！”
柳七娘高高兴兴地回府，看到申非正往车上搬行李。
“二郎要去哪里？”柳七娘拦住百里弘毅。
“你好好在府里待着。我很快回来。”
“申非支支吾吾不回答，是不是与我叔父有关？我猜对了？”
“所有事情都与奁山铜矿有关，我要去奁山一趟。”
“我要与你同去。二郎，公爹之死与铜料相关，叔父也因此畏罪自杀，若弄不清其中缘由，我必将寝食难安。慢慢地，就会跟二郎产生嫌隙，彼此再也无法坦然相处了。二郎我要与你同去。”
“百里弘毅去奁山了？”
“是，郡主。柳七娘也跟着同去。”
嘉乐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马车晃动之间，百里弘毅听到了响声。打开箱子一看，里面的行李不见了，换成了柳七娘。
“你什么时候钻进去的？申非，去前面驿站。”
“我不回去。我要跟二郎同去。”
就见马车忽然停下了。
“申非？”
“郡主。”
百里弘毅掀开帘子一看，果然就见嘉乐坐在马上，笑意盈盈。
百里弘毅就觉得她笑得古怪。
果然遇到她就没好事，“哟，小两口去踏青啊？这到底是退婚了，还是没退呢？这让人看着怪尴尬的。”
“七娘下来，随我回去。”
“郡主，我要跟二郎在一起。郡主自己请回吧。”
“你还真以为是踏青啊？百里弘毅去做事情，你跟着就是个累赘。你如果想害死他的话，你就跟着去。”
“二郎有危险的话，我更要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事我保护他。”
嘉乐盯了柳七娘半晌，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殉情啊？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也要死一块？”
“那好说，扶风，一人给他们一刀，就在这里了结了吧。去什么奁山，怪费劲的。左右是个死，就这吧。这个地方山清水秀的，正好把你们埋一起。”
“嘉乐！”百里弘毅板着脸叫了一声，又对柳七娘道，“你跟郡主回去吧。你确实不能跟着我。此行有危险，我照顾不了你。”
“二郎，有危险我更要跟你一起去，我不能让你一人赴险。我可以照顾你，我也可以照顾我自己。你就让我去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我也想知道公爹死亡的真相，还有叔父……”
嘉乐听不下去了，不客气地嘲笑道：“你远行过吗？一路上吃的喝的住的，不会有你想象得那么周到。你甚至不能洗脸，不能刷牙，不能化妆，不能换衣服，更不能洗澡，连出恭都不方便。你就一副又脏又臭的模样给你的好二郎看？”
“还有，就你这身子骨儿，没到奁山就得趴下。你不会想生了病让百里弘毅端屎端尿地服侍你吧？”
“嘉乐！”百里弘毅又叫了一声。
柳七娘涨红了脸，“我才不会那么没用。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我也会照顾好二郎的。不用郡主你担心。”
柳七娘两手抱住百里弘毅的胳膊。
百里弘毅挣了几下没挣脱，“七娘，郡主说得对。此行路途遥远，十分辛苦。你还是在家里等我吧。我回去自会把我发现的告诉你。”
嘉乐不知听了哪句话，又嗤笑了一声。
百里弘毅看了她一眼。
柳七娘更加紧紧地搂住他的胳膊，“二郎，你嫌弃了我了吗？我不会把自己弄得那么脏的。我也不是累赘，我会帮到你的。我也会推理断案……”
嘉乐本就匮乏的耐心见了底，“弄月。”
弄月干脆利落地跳上马车，将柳七娘叉了下来。
柳七娘：“二郎！二郎！二郎救我！”
嘉乐揉了揉耳朵，“安静点。再不老实，我赶明儿就给你的好二郎找个好人家。”
“嘉乐！”百里弘毅又叫了一声。
“我跟二郎是真心实意的，你拆不散我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
百里弘毅一噎。
嘉乐讥笑了一声，“狂妄得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弄月，我们走。扶风，你陪百里弘毅走一趟。”
扶风：“郡主？”
弄月：“郡主，扶风还是跟着您吧。”
嘉乐一摆手。扶风只好上了百里弘毅的车。
马车行驶了数里地。
默默无言的两人终于有人开了口。
“其实你不必跟着我。”
“百里二郎这话应该刚才跟郡主说。”
百里弘毅默了默。扶风要上来，他能拦得住？至于嘉乐，平常还好，脾气一上来，他也顶不住。
“郡主叫人名字都是连名带姓吗？”马车又行数里，百里弘毅忽然道。
“没有啊，叫我就叫‘扶风’。”扶风心不在焉地道。他有点担心他家郡主。
百里弘毅一噎，半晌方道：“我看郡主都是叫我‘百里弘毅’。”
扶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吗？”
百里弘毅比他更奇怪，“我知道什么？”
“不是你不让郡主叫你‘二郎’吗？不叫‘百里弘毅’叫什么？‘百里’？‘弘毅’？”
一上午的功夫，百里弘毅被这主仆俩噎了七八个来回。
扶风这么一说，他这才想起来他跟嘉乐吵架的时候说过的话。
可现在都真相大白了，嘉乐还记着这事哪？这是在跟他置气吗？
扶风和弄月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嘉乐果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