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一番敞开心扉的谈话，让武思月和高秉烛之间更进一层。至于合作，就更顺理成章了。
武思月于是从高秉烛那里得知了最新线索：巽山公柳襄，才是奁山铜矿的真正贪墨者。
贪墨铜矿，必有铜矿账本。高秉烛想去巽山公府翻账本。找到账本，就找到了证据。然后顺着柳襄这根藤，摸到手戟主人那个瓜。
他让白浪帮忙打听柳襄近日行程，就是为此。
初十是柳襄去周山参禅的日子，会带走众多部曲私兵，届时府内空虚，他可以趁虚而入。
与他不谋而合的，是百里弘毅。
百里弘毅此时，正想着如何开口让柳七娘带他去巽山公府。
两人都想着自己查案，包括武思月，没有一人想着报官。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内卫府和大理寺，武攸决和高升，都已经将贪墨罪定给百里延了。现在你告诉他另有其人？这跟说他们失职有何区别？
除非有不可推翻的铁证，否则他们不会承认的，更不会帮忙。说不好还要阻止你查。
所以，三人没有一人寄希望于官府。
府里仆人都打发走了。柳七娘亲自下厨给百里弘毅做了胡辣汤。
为了让二郎感受到她的心意，侍女芸芝要帮忙她都没让。
百里二郎接受了她的胡辣汤。虽然他傍晚不吃胡辣汤。
柳七娘喜笑颜开，“二郎，好喝吗？”
百里二郎：“还好。”
“嗯，我……明天想去拜见巽山公，你，你可以陪我去吗？”百里二郎一边说，一边迅速喝了几口汤。
柳七娘一怔。这是变相地赶她走吗？
“是回门吗？二郎，”芸芝喜滋滋地道，“按日子七娘也该回门了。”
柳七娘赶忙看向百里二郎。
百里二郎呛了一下，“不是回门。就是去看看。小时候去过，好久没去了。”
柳七娘：“那看完了我们还回来吗？”
百里二郎一噎，“我自然是要回来。你留在……”
“我也回来！”柳七娘马上道。
这个主意是申非给他出的。申非说，若是那天成婚了，现在也该回门了。这不就可以进巽山公府了？
百里二郎此刻有些后悔。
七娘肯定会跟着他回来。这样一来，真的成回门了。
原本要出门参禅的柳襄，见七娘回来，改变主意不去了。
武思月从联昉执事韩冬青那里拿到巽山公府的地图。
韩冬青道：“内卫府月华君要做什么，我们联昉不便过问。不过，你若是今日造访巽山公府，怕是不巧。”
联昉的耳目就是这么灵通。
嘉乐也听闻了，“回门？不会吧？婚都没成，回什么门？”
弄月道：“郡主，不是回门，难不成是百里二郎护送柳七娘回府？听说柳七娘挺高兴的。”
“走，咱们也跟着高兴高兴去，”嘉乐起身道。
“郡主，禁足期刚满您就要出去？不再装一装？”弄月道。
“禁足期满了还不让我出去？那跟没满有什么区别。走了。别啰嗦。”
高秉烛第一次听说联昉，是从武思月口中得知的。
他看巽山公府的地图如此精细，不由问起这图的来历。
于是他知道了无孔不入无所不知的联昉。武思月每次都能找到他，就是联昉的功劳。
后来武思月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告诉高秉烛联昉的事情。联昉如此隐秘，如果她不说，也许高秉烛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联昉的存在。
百里弘毅找了个借口，在巽山公府逛了大半圈，逛到了一间守卫森严的房子。
柳襄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柳襄的侍卫鸢飞，拔出了剑。
柳七娘匆匆赶到，“叔父，二郎，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柳襄：“你的好二郎好像对我的账房很感兴趣。巽山公府有规矩，近账房者，死。”
柳七娘大骇。
正惊慌失措间，仆人来报月华君来访。
柳七娘去见武思月，“阿月，你怎么来了？”
武思月：“正好路过，听说你回门，就来看看。二郎呢？”
柳七娘：“啊啊，二郎。快去请二郎来。”
侍卫转瞬即至，“七娘，二郎正与巽山公畅饮，不便见女客。改日再与月华君相见，还请月华君见谅。”
武思月一惊。
她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看七娘或二郎，而是高秉烛听说百里二郎在这里，担心他有危险。
她是来救急的。没想到自己来了，柳襄也拦着不让见。
难不成他们还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武思月就要硬闯，巽山公府的部曲围了过来。
正剑拔弩张之际，就听一声高喊：“嘉乐郡主到！”
武思月一听这个主儿，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了一口气。弄好了，嘉乐能救百里二郎一命；弄不好，她一个人要救他们两个人！
真不知这位郡主是来帮忙还是来添乱的。
就见嘉乐笑呵呵走了进来。
“哟，阿月，七娘，都在啊？够热闹的。二郎呢？我找他有事。”
“巽山公呢？一起见了。”嘉乐站在台阶上，一扇子敲在旁边部曲的头上，“还不去喊人？”
部曲乃武艺高超之人，当下本能就要打回去，又硬生生顿住了。
嘉乐手贱，一扇子又敲了过去，“还不快去？巽山公都养了一批什么人，这么没眼色？”
武思月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祖宗嗳！你这不是老虎头上拔毛吗？
巽山公的部曲，是那么好欺负的？
武思月正想着去搬救兵，巽山公和百里二郎出来了。
看百里二郎没什么事，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柳七娘赶忙跑过去，挽住百里二郎的胳膊。百里二郎挣了挣，没挣脱。
“哟，嘉乐郡主来了，”柳襄皮笑肉不笑地道，“您今儿怎么有空来了？听说是要找二郎？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
“哟，巽山公您架子可真不小，我搁这都等半天了，”嘉乐比他还皮笑肉不笑，“你这府里的仆人架子更不小，半天支使不动，是单对我这样呢，还是对谁都如此呢？”
“哪个奴才惹郡主不高兴了？拖下去打！”巽山公厉声道。
嘉乐笑道：“得，成了我来这里帮你管教仆人了。罢了，他再不好，也是你巽山公的奴才，放他这一遭吧。”
嘉乐一眼盯上了柳襄身后的鸢飞，“我看最该打的就是你旁边那个。”
柳襄一愣，笑道：“他以前可是得罪过郡主？”
嘉乐道：“看着贼眉鼠眼的，不像个好人。”
管他是谁，紧跟在柳襄身边的就是他的心腹；柳襄的心腹该打就对了。
柳襄哈哈一笑，“郡主，人不可貌相。”
嘉乐一指鸢飞，“你看你看，他还敢瞪我。你过来，我不打你。”
武思月觉得嘉乐在作死。
“郡主，您不是要跟我和二郎、七娘一起聚一聚？咱们去哪里聚？您看当阳酒肆如何？”
嘉乐这才把注意力拉回来，手摇团扇道：“哦，对了，聚一聚。那个，七娘就留在家里吧。二郎好不容易把你送回来，就不要跟着出来了。”
嘉乐无视柳七娘紧紧抱着百里二郎胳膊的手，继续道：“那个，巽山公，好好帮我们七娘找个好人家。七娘都十八了，你不急我们还替她急。”
“噢，罢了，你也是个不靠谱的。柳家家主呢？找他回来。七娘的婚姻大事还得他做主。”
柳七娘急了，“郡主！我已经是二郎的娘子了！”
众人猛地扭头看向柳七娘，又看向百里二郎。
嘉乐：“啧啧，百里弘毅……”
百里弘毅板着脸，努力将自己的胳膊从柳七娘的手里抽出来，“我阿爷生前已经决定取消婚约了。前些日子五叔也来把婚书退了。七娘还是另择良婿的好。”
“郡主要小聚，恕我有事，不能奉陪了。”
说着，抬脚就走。
柳七娘喊道：“二郎！二郎你要去哪里？”
巽山公气道：“竖子无情！七娘你何苦痴缠？明日我定给你找个好夫婿！比他强千倍万倍！”
武思月在府外追上了百里弘毅。嘉乐正要跟他们同去，被人叫住了。
“郡主，东川王爷有请。”
嘉乐只好去了。
百里弘毅远远看了她一眼。
武思月将百里弘毅带到了淇泉汤舍，这是他们内卫自己的茶舍，平时没有外人来，很安全。
“今天多亏了郡主。你今日太鲁莽了。”武思月道。
百里弘毅默不作声。
“什么郡主？”
百里弘毅这才发现阴影里坐着一个人，正是高秉烛。
“你不是说百里二郎有危险？我去了，巽山公还不放人，”武思月道，“我担心他要给二郎制造个什么意外，差点和他们打起来。幸好嘉乐郡主来了。”
高秉烛恶狠狠道：“你私自去送了命我不管你，你要是打草惊蛇，坏了我的事，我不会放过你。”
百里弘毅冷道：“我去就是鲁莽，你去就是冷静行事？”
武思月打圆场，“二郎到底在那里发现了什么，柳襄这么不依不饶？”
百里弘毅顿了顿，“发现了他的账房。”
又让嘉乐蒙对了。柳襄的护卫鸢飞不是个好人。
黄安就是被他灭口的。所有奁山铜矿的知情者都被灭了口，百里弘毅还是查到了柳襄。
鸢飞道：“要不要我为你除了他？”
柳襄愁眉不展，跪起施礼道：“七娘钟情于他。不到万不得已，还请不要动他了吧。”
淇泉汤舍。这是武思月、高秉烛、百里弘毅，三人第一次联手。争争吵吵，终于达成了一致。
一日后。永川郡主诞辰。东宫设宴。
柳襄会来，高秉烛将趁此机会潜入巽山公府找账本。
武思月与永川郡主交好，自然也要来。
百里弘毅此时已为罪人之后，他能来，一是百里延虽有贪墨之罪名，圣人却在朝堂之上亲口说出无比信任的话；二是百里弘毅在神都颇有盛名，众人包括宗室，对他并不反感。
柳七娘先柳襄一步前来，她希望在这里能遇见二郎。
果然在宫门外看到了，柳七娘不由上前欣喜道：“二郎，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你向来不喜这种场合，今天怎么突然感兴趣起来了？”
百里弘毅心不在焉，闻言点了点头，并未作答。
东宫内。有宫女给永川郡主奉上御泥坊的净颜泥，“圣人知道您喜欢，趁郡主生辰，特地命奴婢送来两瓶。这泥浆十分难得，每个月都没有几瓶。其他几位郡主都眼红得很哪。”
嘉乐恰好经过，将这话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耳朵里。
永川郡主喜上眉梢，“就知道祖母疼我。”
嘉乐抿嘴笑了笑。
“嘉乐笑什么呢？”永川道。
“你的生辰，为你高兴啊。”嘉乐笑眯眯道。
“看祖母给我的净颜泥，御泥坊精心调制的。就只有这两瓶，要不要我送你一瓶？”
“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还是自己留着慢慢使吧。”
“那我就不让你了，”永川道，“等你生辰祖母也会赏你的。”
嘉乐笑笑没说话。
“嘉乐，听说你总是出府游玩，唉，真羡慕你。我好不容易出宫一回，还赶上了刺客……”
“我听说了，亏得有惊无险。原本想来探望的，正好你在休养，就没有来打搅了。唉，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杀手，无缘无故对一个郡主下手。”
“就是。凶手到现在还没抓着呢。吓得我再也不敢出去了。不像你，胆子大，出去什么事儿没有。”
嘉乐听这话不好，自己答什么都不对，不由道：“你不是一直在宫中吗？你怎么知道我总出去？”
永川一噎，“咳，你小时候不就这脾气？让你呆在府里你能呆得住？”
嘉乐笑了笑，没说什么。
永川觉得没意思，四处张望，“阿月呢？”
然后，撇下嘉乐走了。
嘉乐心想，永川突然对她说这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高秉烛在巽山公府开启了他的探险之旅。
不得不说，柳襄的部曲私兵多是多，但精明的好像没多少。高秉烛就穿了套他们的衣服，他们就当他是自己人了。
高秉烛跟着院子里的巡逻队转了半天，愣是没人发现他这个冒牌货。
“叔父！”柳七娘忽然兴奋地喊了一声。
百里弘毅往那边瞥了一眼。果然就见柳襄带着鸢飞来了。
百里弘毅不想打招呼，折转了身子。
柳襄似笑非笑地远远看了百里弘毅一眼，正要走过去，就听背后有人叫他：“巽山公！”
原来是东川王。
东川王李译忱，嘉乐的胞兄，两人都没什么正经性子。嘉乐性子顽劣，东川王也是花天酒地好玩乐。
这两兄妹绑一起，南市都不用刺客，兄妹俩就能搅得南市鸡飞狗跳猪蹦跶。
就听东川王跟柳襄吹嘘道：“你猜怎么着，我刚跟波斯王子打了一场马球，险些来迟了。不过我把他们的波斯琵琶给赢过来了！给咱们永川郡主做贺礼。”
永川此时正拉着武思月叙话，“你怎么又穿成这样了？今儿有几个不错的郎君，我还想让你随我去看看呢！”
不但兄长，连永川郡主都操心起自己的婚事来了。武思月有些无奈。如兄长所说，恐怕还有圣人也在操心。
不但她，永川，嘉乐……这几位适龄郡主，怕是圣人都在操心了吧？
高秉烛看到了那间守卫森严的房子，他没有进。柳襄亲口承认的账房，会是真的账房？只怕是个陷阱。
他进了一间平平无奇、门上却挂着蛇盘锁的房子。这是百里弘毅的第二个怀疑地点。
柳襄吃席吃到一半就要走，百里弘毅和武思月对视了一眼。百里弘毅为什么会参加宴会，就是为了拖住柳襄。怎么可能此时就放他回去？
于是跟武思月你一言我一语，武思月又拉上永川郡主，愣是把柳襄留了又留，最后连东川王都开始出言挽留，直到实在留不住了。柳襄告辞走了。
百里弘毅赶忙追出去。又抢了一匹马，想赶到柳襄回府之前拦住他。
却见柳襄的马车在崇宁街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