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大仇还未得报，凶手还逍遥在外，高秉烛唯一剩下的线索，在百里府。
百里二郎料到他会来，将人遣散，只余他一人守灵。
还有一人。他没给算在内。
嘉乐郡主。
这位郡主打不得骂不得，撵也撵不走，只好由她去了。
高秉烛看见这位主儿就头疼。
“都知道什么了？”高秉烛也只好当她不存在，问百里弘毅道。
这位郡主手下的扶风挺厉害。高秉烛还不想把百里家的灵堂给拆了。
等听百里弘毅说他阿爷是中毒而死时，高秉烛点了点头，“知道我要来干什么吗？”
百里弘毅点头。
嘉乐赶忙拦道：“哎哎哎，验毒不一定要开棺啊！不是有银耳羹的残渣？验那个不就好了？”
高秉烛看她一眼，“也许银耳羹也是凶手做的局呢？”
嘉乐：“你找个罪大恶极的死囚犯，让他吃了看有没有相同症状不就好了？”
高秉烛：“那还不是要验尸？很多剧毒表面症状都差不多。”
百里弘毅冷淡地道：“让开。”
高秉烛作为一个优秀的殓尸人，曾经从尸体上帮裴谏提供了不少信息。对于中毒致死的百里公，他很快验出了结果。
此人甚是古怪，验了人家的尸，不给家属一个结果，更像是只为给自己寻求一个答案。
被百里二郎用百工结绑住了，“你不说，我不会放你走的。”
“杀了你，我便可离开。”
“你不妨试试。”
“沙迟蛇毒。服之立死，外表无异，内脏尽腐。”高秉烛看他片刻，只好道，“你应该去找投毒之人，不是我。”
百里二郎刚要解开百工结，又被嘉乐拦住了。
高秉烛耐心耗尽，“又做什么？”
“你去百里家船上做什么？”嘉乐从积善博坊出来时，恰好碰见高秉烛鬼鬼祟祟跟在那几个“赖账的船工”身后。
“与你无关。”高秉烛道。
“你去我家船上？为何？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你？”百里二郎追问道。
“就是。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都在追查凶手，”嘉乐道，“有什么发现共享即可，藏着掖着作甚？说，你是不是在那儿发现了铜料？”
高秉烛无语，“谁跟你们一条船上的人？杀害百里公的凶手，跟我要追查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
“铜料？你去我家船上追查铜料？为何？”百里二郎锲而不舍。
“一个投毒，一个用手戟嘛，”嘉乐几乎同时出声，“不是同一个，但是同一伙人啊！查到了一个不就查到了另一个？不然你来这里验尸干什么？”
“你确定你要单打独斗？你都单打独斗五年了，找到什么了？凶手呢？还在逍遥自在吧？我看靠你自己，还是等凶手老死算了。”
高秉烛忍无可忍，“我是去了船坞。不是我要去你家船，是那个杀手引我到你家船上的。原本以为这次可以了局，没想到死了个假的……”
“窈娘引你去船坞？”嘉乐脱口而出，“窈娘怕你对她穷追不舍，所以杀了个替身给你看？”
高秉烛愣住，半晌方道：“你怎知窈娘？又怎知是她引我去船坞？”
“咳，我就说凶手是你的老相好吧！窈娘，南市积善博坊的掌柜，我今儿也在那儿。不是她引着船工说出百里公？还故意说船上有货，这不你就上钩了？”
“我跟你讲，窈娘非一般博坊娘子，她乃习武之人，我用千里镜才跟她的眼神一样好。”
“胡说八道！”
“你看你，急了吧？我看窈娘真的是凶手，你都不想替你的兄弟们报仇了。”嘉乐火上浇油道。
高秉烛欲走，“解开！”
“你先把话说清楚！”百里弘毅道。
“你问她！她不是自以为什么都知道？”
高秉烛找到正在大街上失意游荡的武思月。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武思月以匕首抵住他的脖子，质问道。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遇到他准没好事。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跑了。
“我要跟你谈谈。”高秉烛道。
这是武思月第四次遇见高秉烛。她抵着高秉烛的脖子在谈判。
百里弘毅看向嘉乐，“你都知道些什么？”
嘉乐知道些什么？她只知道高秉烛为了给自己的兄弟报仇，追查那个拿手戟的杀手追查了五年；知道那个杀手杀了林仲父女，杀了陈阙；知道奁山黄铜被挪用，锻造了手戟等兵器……
“兵器？！”
“有可能哈，只是有可能。眼下只知道那个杀手的手戟是用奁山黄铜锻造的。”嘉乐连忙道，“我什么都没跟你阿爷说，只说他的铜料被人挪用了。”
然后百里延就准备给他儿子退婚了。
然后百里延就死了。
就这样。
嘉乐眨着无辜的眼睛，“那个，天太晚了，我该走了。那个，你节哀。那个，那个沙迟蛇毒是什么我都不知道，真不是我干的。我走了啊我走了。你保重你多保重。”
高秉烛跟武思月交换信息，是想去内卫府查看百里延的案卷。
武思月心想兄长都不让她看，来了个不知所谓的高秉烛，随便捏造了个理由就想让她带进内卫府？
然而她最终被高秉烛说服了。
不是要一起查证吗？那就一起查证好了！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不信高秉烛还能耍什么花样！
巽山公柳襄来接柳七娘。
“虽有三书六聘，但终究并未成婚。你在这里作甚？还不随我回去！”
“叔父，二郎家里刚发生大事，正是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我这时离开，岂不是无情无义？”
“他有管家有仆人还有族人，你能帮他什么？一个未婚娘子留在一个单身郎君家中，成何体统？说出去我柳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百里弘毅正好进来，闻言道：“巽山公说得对。七娘还是请回吧。我家里不方便招待客人。”
“我是客人？”七娘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弘毅。
柳襄好言好语，“二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百里弘毅道：“招待不周，还请巽山公见谅。稍后巽山公走时，别忘了带上七娘。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百里弘毅前脚刚走，柳襄就摔了个杯子，“此子冷酷无情！没有成婚正好。你这就随我回去，我给你重新择个好夫婿！”
武思月带高秉烛进内卫府，令下属不得打搅，自己又在案牍库外给高秉烛站起岗来。
不成想奉御郎武攸决来了。
武攸决也是来查卷宗的。差一点就发现了高秉烛。
“是我翻的。”武思月道，“告密者一案日久未破，如今又有百里公一案，我怕圣人怪罪，所以想多替兄长分担一二。”
“内卫府没人了？非要你一个女人来查案？”武攸决咳嗽不止，怒道。
武思月就不明白了。不让她来查案，让她进内卫府作甚？空担一个月华君的名号，只做个皇家护卫？圣人还给她芙蓉牡丹令让她独立查案、全官府配合呢！
再说女人怎么就不能查案了？圣人不也是女人？女人还能治国平天下呢！
武思月觉得兄长性情越来越古怪了。但兄长一心宠爱她，身子骨又不好，武思月不敢违拗，连圣人给她的芙蓉牡丹令都乖乖上缴给了武攸决。然后，灰溜溜地被赶出去了。
百里弘毅把府里的书籍翻了个底朝天。
他在找那种叫沙迟蛇毒的毒药。自昨晚听说就开始找，一晚上没合眼，一直找到现在。
沙迟蛇毒，一种剧毒，但同时也是一种药。垂死之人服之可续命，因此价值连城，是西域小国进给当朝的贡品。
这是百里弘毅终于找到的记录。
贡品……既是贡品，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
“那此物，是来自宫中？”申非道。那岂不是坐实了嘉乐郡主？
“不一定，”一日前还在指控嘉乐的百里弘毅，此时却道，“有些名门世家，受圣人恩赐，家中藏有此物，倒也不稀奇。”
而且婚宴当天，像这样的世家子弟来的也不少。还真不能一下子栽到嘉乐身上。
永川郡主还来了呢！嘉乐当时道。
嘉乐让他查那天进出阿爷书房的人，可惜百里府仆人说少不少，说多也真说不上多。众人一在前厅忙碌婚宴，后面人就少了。愣是没人注意谁去阿爷书房了。
夜色笼罩了神都大地。
高秉烛翻卷宗翻了一天，终于找到一张可疑的公文。公文本身什么可疑，但这一页，上面没有官印。
高秉烛揣进了怀里，正要离开，听到武思月与武攸决的对话。
武攸决不赞同妹妹舞刀弄剑翻卷宗，他希望妹妹与百官交好，作为武氏的旁支，这比破案要强得多。
“说到底就是希望我做个大家闺秀，”武思月道。
高秉烛心想，做大家闺秀可不需要与百官交好。这武氏的大家闺秀，到底跟别人要求不一样。
能听出武攸决是一个爱护妹妹的兄长，他催妹妹早日成亲，催她自己好好相看。似乎并不限制她选夫婿的自由。可这，也只限于相同门第吧？
高秉烛正要离开，一回头看到了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李北七。
内卫北斗君李北七，武思月的青梅竹马，“内卫不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此次是阿月带你进来，为了不连累她，我只能带你出去。”
“你以后离阿月远点。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杀了你。”
高秉烛一声不吭。
既然世家子弟才有沙迟蛇毒，百里弘毅开始查看来客名单。
“二郎，你这是觉得凶手不一定是嘉……高秉烛，”申非看七娘一眼，赶忙改口道，“而是所有来参加婚礼的人，皆有嫌疑？”
是的。如果不能确定谁进过阿爷的书房，百里弘毅打算从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入手，一一筛选，确定他们没有杀害阿爷的动机。
可问题是，他怎么能确定谁有无动机？有很多事情是他知道的，但很有可能，还有很多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就像嘉乐，她可能有动机也可能没有。这背后有什么，水太深了，是现在的百里弘毅无法知道的。
单就这三百多号人，一一去核查，这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二郎要做的事，一定没错的。”七娘道。
申非不吭声了。
百里弘毅偶然发现有三人没来参加婚礼。
七娘：“收到喜帖，如果不来的话，会提前告诉主家。”
没来，也没告知主家不来。都是官宦人家，讲究礼数，做出此等举措，就有些蹊跷了。
百里二郎道：“走，我们去看看。”
此三人不在场，不会是凶手，但此事太怪异。若是发生在往常也就罢了，如今百里二郎想去问个清楚。
嘉乐没有再追查高秉烛身边亲厚之人。如果她继续追查的话，会发现不止丑翁、王登成、窈娘几人，还有一个，白浪。一个往酒里兑水的假酒贩子。
要说四人当中有一个凶手，嘉乐会建议高秉烛将四人在脑袋里排一排，看哪个更像他那个老对手的身形样貌。
肯定能排出个子丑寅卯来。
首先嘉乐自己就能先把丑翁和王登成排除了。一个老弱，一个病残，跟凶手的形象相差太远。
至于白浪……算了，嘉乐心里已经认定是窈娘了。
但她没有证据，只有猜想。所以高秉烛不信她。或者说，是不想相信她。
高秉烛找白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白浪祖上是连山堂舆水支的，很清楚神都的水路分布。
奁山铜料进神都，必通过漕运。
高秉烛被杀手引去的船，不是百里家的船，船上也没有百里家的货。高秉烛断了线索，自己又成了通缉犯，只好通过白浪去打听。
白浪算是一个“诈骗”贩子，三教九流混熟了，各种唬人的手段学了不少。居然让他混进了天堂工程，从工头嘴里套到了消息。
一是奁山铜料是百里府的垂柳行运输的，二是最新一批铜料今夜子时抵达，三是近来铜料纯度不好。
天堂工程铜料不好，说明不是真正的奁山铜。那么，真正的奁山铜去哪儿了呢？
奁山铜料进神都，由垂柳行所运。若说要“打劫”，当从龙门渡口最方便。白浪说。
高秉烛从百里延的案卷里找到的那一页未盖官印的公文，便是有关于奁山铜料。百里延没盖官印，说明他已经发现漕运异常了。
百里延之死，果然如他所料，与奁山铜料有关。百里延触碰了春秋道的阴谋了。
今夜子时，他要去龙门渡口，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