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试探
池钰走后,纤凝有些头痛的窝在宝座上,清瘦的身形似乎快要撑不起身上繁琐沉重的王服。
她守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琼华跳出与那魔界太子纠缠的怪圈。
谁知他们二人之间的缘分就像老天亲自取了玄铁成就一般,扯不断,剪不断。
即便琼华转世重来,兜兜转转他们二人还是会遇见。
方才情急之下她警告他不许伤害展颜,那条疯狗这么聪明,迟早会会发现端倪。
可若她不说,又怕这条疯狗急了眼,狠狠的咬了展颜,那她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当年他还在雷水族顶着池钰的名号时,她便瞧他不顺眼了;
后来传出雷水族是反臣,酆帝出手灭了雷水族时,她还暗自高兴了很久。
这下,没有人会阻挡琼华的前程了,也无人在插足她们二人了。
可当她看见琼华为了池钰陷入疯魔时,她又十分后悔。
如果留他一命,琼华便不会日日以泪洗面了。
再后来,这厮不仅死而复生,还摇身一变成了魔界的太子。
成了冥界不敢动的存在,大胆妄为的拿了聘礼,折辱琼华。
她以为他们二人的情缘到此就该断了,没成想
琼华如此重情义,怎会放任池钰“惨死”。
她对贺玄钰视若无睹,却背着他们手刃了当年的罪魁祸首,还杀了鬼煞人的女将军,惹得鬼母盛怒。
这才有了她被罚入轮回,贺玄钰这条疯狗差点要血染轮回池的事。
桃花见她面露愁思,将手边的茶水奉上,低声道:“王殿,喝些热茶吧。”
“书案一会就到,”桃花飞速的说道:“奴这次补了一张,号称天界最坚硬的磐石打造的书案。”
纤凝接过茶,淡淡的饮着。
桃花小声说道:“您为何不告诉那人,这样咱们公主也好多个人保护。”
“本王不想贺玄钰这条疯狗纠缠琼华!”
纤凝的脸色不好,心下烦躁,没喝几口便递还给了桃花。
一想到贺玄钰那张脸,她就恨得咬牙切齿。
“浅薄无知的讨厌鬼!”
桃花深知她厌恶魔界太子,自然不敢多言,乖巧的立在一侧,听候差遣。
这端池钰回了凡间,脑海中不断的回忆着与纤凝对峙时,她所说的话中的意味。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俊朗的面容吸引了无数的视线。
纤凝的心思向来缜密,她对琼华如此重视怎会让别人顶着这样一张脸呢?
这里面定有什么猫腻。
池钰正这么走着,视线却突然被人撅住了。
茫茫人海中,迎面走来两位脸熟的人。
一人身着紫袍,身材高大,面容清润,一双眼睛中满是另一人的身影;
另一人穿着罗兰色的男装,自身形便能辨认出是个女子,手中拿着一顶兔子灯笼,披着白色的狐裘大氅,眉眼带笑。
两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连二人身上的衣物看起来几乎都是出自一处,更显姿态亲密。
他就这么看着他们,目光突然冷了下来。
她怎么敢这么堂而皇之的顶着这么一张脸,与一个男子姿态甚密!
三人各站两端,终是在人潮中相逢。
呼啸的寒风像是得到了什么感召一般,倏而变得凛冽起来,裹挟着冷霜,席卷着他们。
他又想干什么?
展颜看着池钰那明显的臭脸,心中快速回笼了数个想法。
难道,这人还因为下午的事不高兴呢?
唐时锦自然也看到了池钰,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个清俊自然,一个冷若寒霜。
几乎是下意识,唐时锦的身形朝着展颜靠了靠,低声道:“你不是累了,咱们回去吧。”
展颜点了点头,“行。”
她又抬头看了眼池钰,想跟他打招呼,又怕这厮说出不招人待见的话来,遂作罢。
见二人对他视若无睹,池钰心中的火气更盛,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伸手拉住展颜的胳膊,在她疑惑的神情中,挑眉,“不认识了?”
展颜生怕他又抽风,不管不顾的说些不该说的话。
便好脾气的解释道:“我这不是怕你尴尬,所以才没打招呼吗。”
唐时锦看着他们二人之间有些奇怪的氛围,眼底飞快滑过一抹精光。
“你不好好的守在时晗身边,”他凉声道:“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池钰看也没看他,只看着展颜,不经意间露出尖锐的森森白牙,凉凉地说道:“忘了那天我在落霞峰说过的话啦?”
展颜一顿,忽然有了记忆,不仅那晚的,还有他说自己痴心妄想的那晚。
她蓦然变了神色,凤眸中除了慌乱,还有恼怒。
“我自然记得!”她甩开他的手,看着那副像她欠了他几百两银钱一样的债主脸,怒道:“记得清清楚楚!”
他慢悠悠的睨了眼展颜,“记得就好,我说到做到。”
展颜气的牙根痒痒,又不能拿他怎么样,便干脆无视他,对唐时锦说道:“锦哥,咱们走。”
唐时锦点点头,二人并肩就往前走去。
“等会儿。”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二人本不予理会,谁知那人身形如鬼魅一般,转眼就跑到他们前面来了。
池钰微微扬了扬下巴,看向她,“我来拿我的东西。”
展颜以为他说的是契约的事,便立马说道:“我也说话算数,挑个日子。”
“那个自然要解,不过,”他淡淡的看向她的腕间,“今天是来拿其他的。”
他抬手就拉着展颜的手,展颜一惊,生怕唐时锦看到她腕间的印记,于是拼命的扯着自己的手。
“够了!”
一声薄怒传来,唐时锦伸手便要将池钰拉着展颜的那只手劈开。
他恨不得将那只碍眼的手腕折断!
只见烟墨色的衣袖抬起,在空中轻轻一推,四两拨千斤的就将来势汹汹的紫色的衣袍挥开。
唐时锦眉心一皱,瑞凤眼中多了几分警觉,只一瞬间,他就能察觉池钰是认了真的。
“你想干什么。”
“跟你有关系吗?”
他风轻云淡的露出一个玩味的微笑来,黑夜中,他那绝色的面容看起来平添了几分妖异。
唐时锦冷眼看他,言语中不经意间流露出威胁的意味,“看来是时晗平日里太纵容你了。”
池钰那双幽深的瞳子里滑过一抹异色,“我和她之间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垂眸,看着身边的展颜,下一秒,展颜手腕间的那道金色的灵锁显露在三人面前。
“这道灵锁是我的,自然要收回去。”
池钰收回了自己的灵锁,松开了展颜的手,对着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
“从今天开始,你的命,可要留神了。”
“池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唐时锦看不惯他威胁展颜的样子,当即就发作了。
倒是池钰,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你不知道吗?她有离魂症,说不准哪天悄无声息的就魂魄离体,被恶灵吃了也不知道。”
唐时锦神色严峻,看向展颜,一脸认真的问道:“你的离魂症不是痊愈了吗?”
展颜本不想说,但现在这种情况不承认倒是有点做作了,“是,不过也没他说的那么严重。”
她顿了顿,迎着唐时锦关心的神情说道:“年少时的症状都能解,现在也一样。”
“需要什么药,我给你找。”他知道展颜是故意往轻了说的,心下十分担忧她有事。
“回去后我们去见长老,他一定有办法。”
“不用那么麻烦。”展颜婉拒道,“我现在好好地,而且,我不想麻烦别人。”
她看向池钰,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给自己下了灵锁,但好在保护了自己这么久,她不是那种不知恩图报的人。
展颜朝池钰福了福身,向他道谢,“多谢你帮忙。”
池钰没预料到她会这般,挑了挑眉,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随口说道:“我还没吃晚饭,你请我。”
听他这么说,唐时锦不禁冷笑,这人比自己灵力更甚,哪里需要吃什么晚饭。
分明是打了他不知道的算盘,想算计展颜罢了。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饿。”
展颜点点头,“正好我们也没吃饭呢,一起吧。”
两个人的话一前一后的落下,唐时锦自然十分懊恼,恨不得将刚才说的话吞下去。
他哪里能想到,展颜居然会答应这个无赖!
“那那我们去了。”展颜知道唐时锦是靠灵丹维系的,不吃饭也行,显然她没考虑到这一点。
没了唐时锦跟着,池钰自然十分高兴,拉着展颜就要走,“他不去正好,咱们去。”
唐时锦咬着牙,挺身挤进二人中间,将二人分开。
掩面轻咳一声,迎上展颜探究的目光,耳朵有些发烫,“我我突然又饿了。”
“唐公子饿的时机,真是刚刚好。”
池钰意味深长的看向他,后者不甘示弱的瞪向他,“你也一样。”
师门中,她三师姐和四师兄也经常这样打打闹闹的,她都习惯了。
所以面对这两人之间火药味极浓的氛围时,她觉不出诡异。
她大方的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宝袋,乐道:“今日的晚饭,我请啦。”
她走在前面,自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两个男人正运用灵韵对峙,互相攻击。
周围的气浪层出不穷,连累的周边的商贩的小摊都被震得东倒西歪的。
商家们手忙脚乱的稳住自己的摊子,不时和周围的邻居讨论着。
“奇怪了,今天这邪风怎么这么大?”
“是啊是啊,刚才还没这么大的风呢,真奇怪了。”
“这风来的这么突然,估摸着风雪要来了吧,可得备好炭火和木柴,前些日子那雪下了三天三夜才停了。”
“谁说不是呢,哎呦,这风怎么还不停啊。”
展颜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停下脚步,回头说道:“对了,锦哥。”
见她回头,两人的争斗也都默契的停了下来。
池钰脸色一凛,他自然听见了她自然的那声“锦哥。”
唐时锦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脸色缓和了不少。
“怎么了?”
展颜看了看池钰,觉得自己开口唤的那声锦哥有些不妥。
“我想问,哪里有托灵宠带东西的地方。”
唐时锦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是灵镖局?”
展颜点了点头。
“前面不远就是了。”
三人路过馄饨摊时,展颜的肚子开始咕咕的叫了起来,老板看着她问道:“客官来碗馄饨?”
她停在馄饨摊前,看向身后的两人,“馄饨如何?”
“行啊。”
池钰本就对人间的食物欲望不多,对他而言,什么都一样。
唐时锦点了点头,微微笑道:“自然可以。”
展颜将银钱递给老板,“三碗馄饨。”
“好勒,客官您稍等。”
三人落了座,唐时锦问道:“你找灵镖局做什么?”
“长公主给的赏赐,我想把它们送回师门。”
“我来送吧,”唐时锦笑着看向她,“灵镖局慢的很,我送的话,即刻就到。”
“那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
展颜摇了摇头,要让唐时锦耗费灵力帮她送东西,她有些过意不去。
唐时锦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一样,温和的说到:“这样的法阵轻易没有使用的场合,现在正好用来练练手。”
“除非,”他跟她开了个玩笑,“你不信我能送到。”
话都到了这里,她怎么还能拒绝。
展颜将储物袋拿了出来,感激的说道:“真的谢谢你了锦哥。”
展颜一股脑的将长公主给的奖赏都拿了出来,每一个物品上都贴心的标了主人的名字,用包裹包的严严实实。
很快面前的小桌上都堆满了包裹,展颜一拍手掌,“对了,还有。”
池钰看着面前堆的跟小山丘一样的礼物,抽了抽嘴角,“你搬家呢。”
“这些都要送吗?”
展颜点点头。
唐时锦了然,手中运气灵韵,赤色的法阵自面前亮起,他看向展颜,问道:“地点。”
“平川城,浮光金山,天岚门。”
法阵中蓦然出现了青山绿水的天岚门的景象,展颜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师门,鼻头酸酸的,声音有些哽咽。
“就是这里。”
法阵更亮了几分,瞬间消失,连带着桌上的物品也消失不见了。
“好了,送过去了。”
唐时锦见她眼眶红红,有些不忍:“你若是想回去,用传送符回去不就行了。”
展颜摇摇头,“我怕我回去了就不想回来了,我还没完成任务呢。”
唐时锦将馄饨推到她面前,安慰道:“别难过,雾都秘境很快要开了。”
“嗯。”展颜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馄饨说道:“快吃吧。”
三人吃完馄饨后回了唐门,分别前,唐时锦看着展颜说道:“虽然没能找到趁手的武器,但是祝你在雾都秘境中能找到。”
“承你吉言了锦哥。”
展颜提着灯笼,淡淡一笑,“那我先回去了。”
唐时锦点了点头,“小心些。”
等她走后,唐时锦转身看向那人。
池钰大半个身形都隐在黑暗中,光影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
唯有那张妖异的脸上明暗交错,浅灰色的眼眸里满是玩世不恭的神色。
回想今日种种,唐时锦静静的凝望着他,眸中的冷冽自深处渗了出来。
“你今日着实反常,到底想要做什么。”
长长的睫毛微扬,他看了过来,薄唇噙着一抹淡笑,“怕我杀她?”
“你之前确实想杀她,”唐时锦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那日在长公主府,是你在她房内。”
他十分确信,那晚在展颜房中的人就是池钰。
只有他的衣料上满是檀木熏香的味道,因为时晗喜欢。
“先是我妹妹,现如今又是展颜,池钰,你究竟想做什么!”
唐时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声音冷的似冰。
“怎么,你怕我喜欢她?”
池钰像是没有察觉到唐时锦那忍到极点的耐心正逐渐崩溃,依旧慵懒的靠在一旁,一双眼睛含着嘲讽的光看着他。
“无论哪个,你都得不到!”
池钰嗤笑一声,他从容的站直了身体,淡淡的看向唐时锦,“怎么办呢,我喜欢。”
“池钰!”
暴怒的声音敲击着池钰的耳膜,他看着唐时锦青筋暴起的双拳,笑道:“唐公子还是省点力气吧。”
知他是在挑衅,唐时锦依然感到火冒三丈,尤其是他那副顽劣的模样对他说“他喜欢。”
他喜欢什么?展颜,还是时晗?
这个无赖!
无论哪一个,他都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时晗是我妹妹,自小有定亲的未婚夫,你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休想高攀!”
“至于展颜,”唐时锦的声音中带着势在必得。
“她是我喜欢的姑娘!”
池钰敛了笑意,幽深的瞳中浮现暗涌,周身的气场在一瞬间迸发出来。
强压之下,唐时锦直觉内府震荡。
他连忙调息稳住内府,可那股压迫感愈演愈烈,如同一座大山一般重重的压在他身上,喉间涌出一丝腥甜。
桀骜的唐家公子倔强的瞪着那人,他紧紧的咬着牙,不肯屈服在那威压之下。
池钰抬脚朝他走来,声音低哑冰凉如鬼魅,“只要我想,没有我得不到的。”
横冲直撞的气流终究压制不住喷了出来,唐时锦吐出喉间的鲜血,目光深沉的看向池钰。
“你妄想!”
气流停滞,唐时锦分明从池钰眼中看到了杀意。
可他只是冷冷的瞧了眼自己,便放过了自己。
唐时锦捂住自己的心口,努力的平复全身经脉如针刺般的感觉。
池钰的实力深不可测,留在时晗身边始终是个隐患。
他对展颜的态度模棱两可,这更加让他在意。
拳头在石头上留下痕迹,俊朗的脸上满是冰霜,他咬牙切齿的看着池钰离开的方向,“无赖小人!”
听说池钰回来了,唐时晗放下手中的书,迫不及待的朝他房间走来,推开门便兴致勃勃地告诉他今天的事。
“池钰池钰,我今天去了万兽园选瞳牙兽了,我三叔特意挑了最好的,让我第一个去挑的呢。”
目光落到他有些疲倦的脸上,唐时晗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池钰淡淡的笑着,低声道:“有些累了。”
“我叫人给你煮些补品过来吧。”唐时晗起身便要招呼人,池钰拦住她,“不必了。”
唐时晗盯着他手腕的一隅出神,她抓起他的手,将袖腕娩了起来。
半片合欢花的印记映入眼帘,她一顿,“这是什么?”
不知为何,唐时晗总觉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
池钰飞快的抽回手,将衣袖取下盖住腕间,淡淡地说道:”天色晚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日我有事跟你说。”
唐时晗狐疑的看向他,见他眉宇间确有倦感,她也没追问,便说:“好,那明日见。”
在唐时晗即将出门的一刻,他出声喊道:“时晗。”
“怎么了?”
池钰看着她的笑颜,眼眸幽深,“好好休息。”
唐时晗点了点头,“好。”
她出门后,池钰幽幽的叹息一声。
窝在椅子上将那幅画打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琼华的画像,一言不发。
他想起那时,他已是魔界太子贺玄钰,诱骗琼华入幻境,让她看到雷水族人惨死的画面。
他恨她的有情,更恨她的无情。
他们这段情在她眼中,根本不足以和她誓死效忠的十刹殿做比较。
他想让她愧疚,发疯似的想让她痛。
他以妾的名分向十刹殿求亲,她始终未答。
天界的无恒星君要娶她为妻,她居然与那人谈笑风生,无视他的存在。
他气她如此冷漠,故意带了魔界的女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想激怒她。
那时,她若是展现一丝的妒意,他就会欣喜的发狂。
可她没有,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们。
直到那日,她被施了天雷刑,面色苍白的看着他说,此生在不欠他什么时。
那一瞬间,他的心如被人生生剜去一般,痛不欲生。
当日种种,犹在眼前。
内心的悔意随着光阴四季,只增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