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世缘,渊源深厚
离开玉峰阁,池钰无处可去。刚才那种情形下,他无法在与琼华单独呆在一起,他心悦她,见她如此主动时,他本应欣喜才对。
但脑海中不停闪过琼华那悲伤又决绝的泪眼,他便什么心思都没了。他不敢在她记忆全无的时候,对她做什么。
他不是正人君子,但他怕琼华苏醒时会更恨他。他身形随意的飞在半空中,唐门的结界对他没有半分作用。
圣都的繁华在这些灵士眼里可谓是金山银山,可在他眼里,圣都不过是一座可有可无的城池罢了。
他在一处酒馆前落了脚,掏出一块银子,随手扔在店小二的怀里。“一坛花酿,雅座。”
店小二见他气度不凡,出手阔绰,自然不在意他的态度如何,欢喜的喊道:“雅座一位,花酿一坛。您这边请,花酿待会儿给您送上去。”
雅座的窗边摆了一盆四季桂,风一吹过,满屋都是花香。
池钰的眸色暗了暗,他记得的,琼华很喜欢花。
冥狱十刹殿不见日光,没了灵火便是真正的暗无天日,只有每年鬼节前后,万鬼回阳间去看亲人,冥狱才会迎来短暂的日光,所以,依赖阳光生存的东西都活不下去的。
可偏偏她爱死了温暖又灼人的日光,每每都趁日光来时将心爱的花花草草搬出来晒太阳,平日里也会托引灵卫帮她照看花草。
若是琼华在这儿,定然会夸赞店家的花卉美丽。
宽阔的雅座里,他一人独坐,望着沉寂的夜色中高悬的明月,心中生出无尽的悔意,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若是,他早日告诉琼华,他真心不曾恨过她,那琼华便不会以下犯上,手染鲜血,以至于堂堂十刹殿公主,经受轮回之苦。
醇香的花酿入喉,池钰却尝出了苦涩。一杯又一杯,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时,他和琼华初见的那时
冥界的忘川河畔丛生着无尽的曼珠沙华,无数的花朵织成了最像火焰一般的海洋。从前只听人说起过,但他从未见过曼珠沙华的真身。
今日乍见这只冥界才有的花卉时,他竟一时看的痴迷了。
翠绿又细长的枝条上静静的伫立着花茎细长的红色花朵,一时间,他被吸引着走到曼珠沙华的深处,沉醉在那妖异又美妙的花海中,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掉入了鬼魂的陷阱里。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凌厉的破空声,唤醒了他的意识,等他察觉到不对劲时,他已经深陷忘川河中。
河中数不清的恶灵正蜂拥而上,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这块送上门的肥肉。
正当他苦恼该如何尽快脱身时,一道紫色的身影执剑背对着他站立,激荡的剑气,吹起了她的发丝,纤细的腰肢上缠绕着银质的花卉的细链,传来清脆的响声。
他只来得及看见,她手中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穿透那个想要扑向自己的恶鬼,平静的忘川河因为她的剑气翻涌出水波。
河中的恶鬼竟纷纷隐身,不敢再次作乱。
“谅尔等未犯下大错,本公主便饶了你们死罪,罚你们舵掌魂渡十年,将魂灵送去各大王殿受审,若再出差错,就是青空的剑下亡魂!”
这样出尘不凡的身影,救他于水火之间让他心头微动。
乌黑的发盘着精致的发髻,华贵的珠翠在她发间若隐若现,耳朵上坠着两颗水滴状的耳铛,脖颈儿上挂着金玉相交的宝石项圈,衣摆上描绘着牡丹的图样,在昏暗的冥狱中,散发着淡淡的光彩。
这样多的珠翠在她身上没有丝毫的多余之感,反而是将她这个人衬托的更加明媚动人了。
短短一瞬,他只觉灵魄深处传来了酥酥麻麻的感觉。该怎么去形容她的美呢?
令他沉醉的曼珠沙华不及她纯净的风采,她就像是春日枝头绽放的明媚海棠花,明艳动人却又清澈见底。
她收了剑,明媚的脸上带着笑,朝他伸出手来,“走吧,我送你上去。”
他将手搭在她素白的小手上,温热的体温如同暖阳般炙烤着他的掌心。
云袖上不经意被忘川河水打湿,精巧的祥云纹样隐在袖间。与他浑身湿透的模样相比,她就像不经意沾染凡尘的仙子。
“你的云袖。”
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关心她的云袖。
“没关系,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就被鬼魂引到忘川河中去了?”
“池钰。”他认真的望着她。“多谢搭救。”
“我叫琼华,举手之劳罢了。”琼华捏了个诀,将他打湿的衣袍弄干,干净整洁的一尘不染。“今日是酆都很是热闹,你若不穿的整洁些,会被他们笑话的。”
琼华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的容貌是少有的俊美,却又不乏少年郎的英姿。当真是立如芝兰玉树般的风采。
黑色的发丝高高束在脑后,白净的额前自然的垂着微卷的发丝,将他本就凌厉的五官软化了不少,眉眼如同大殿中悬挂的星月图,深邃又独特。
一袭烟墨色的长衫衬的他身形高挑,护腕上脊背生双羽的白泽神兽立于奇山俊石间,增添了神秘莫测的气息,深色的绶带绕着他的窄腰,黑色的皮靴干净的不染杂尘。
眉眼间带着漠然,气质冷冽如寒霜。
他是雷水族人?毕竟只有雷水族人才会在衣物上堂而皇之的绣着神兽,这是他们一族的荣耀和特权。
“十公主,王殿寻您呢,莫要耽误了时辰。”
池钰抬眸望去,忘川河畔上悬停着一辆黑色的辇车,拉车的是两只天禄。辇车外站着毕恭毕敬的随从,正提醒他的主人,莫要误了时辰。
想到还有任务在身,琼华没有多做停留,对着面前的少年说道:“你若想看曼珠沙华,去玉川河畔看吧,那里没有亡灵,只有花海。”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池钰微微启唇,简短的字音绕着舌尖打转,“琼华,再见。”
他与族人来酆都城是因为酆都大帝例行询问,雷水族看守的沉渊之境有无异常。沉渊之境中管守着天界的犯人,每年都会上报酆都有无异常,再由酆都大帝上报天界。
往年他从未有机会跟着来此,一是因为他的父亲怕有人说他这个族长偏爱,二则是因为他天生相貌丑陋,在雷水族时,没少遭人非议。雷水族人以眉心生羽翅纹为美,可他偏偏没有。
这次是因为他斩杀恶龙有功,酆都大帝让他跟着来此,接受嘉奖。未曾想,他第一日到了冥狱,便被曼珠沙华迷了眼,中了鬼魂的圈套。
后来他却无数次的庆幸,自己那日来了酆都,进了鬼魂的圈套,才让他与她有了相识的机会。
本以为和她无缘再见时,没想到那抹第一次让他在脑海中无限回想的身影,竟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第二次见她时,便是酆都祭礼上,她乘着祥兽的花车自亭台而来,身姿优雅而庄重,一步一行礼,踏上千重石阶,将手中高香点燃,带领众人祭拜后土娘娘。
鸣钟三遍,恩泽同沐。
琼华飞身踏进灵车,将花车中的带着灵韵的花朵洒向人群。忽然,那两只拉车的天禄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竟将她甩了出来,眼见天禄拉着花车冲向地面的人群。
琼华来不及反应,就见一道身影飞了过来,双手持着缰绳,将两只狂暴的天禄制服。
满天的花朵落下,琼华于花丛中与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瞳对视。丰朗卓越的少年郎,带着笑意看着她。
没等她向人道谢,就见一股浓郁的鬼气冲向酆都城内,不知打哪儿来的猖狂鬼煞族人竟敢冲至酆都城内,大肆虐杀魂灵。
无数魂灵被卷入旋涡,盛大的祭礼一时间乱作一团。他们觐见酆都大帝的日程被迫耽误了,眼前首要任务便是将那些无辜的魂灵救回来,平衡阴阳两界。
琼华身着一袭华贵的锦衣,发间佩戴着玉冠,同色的裙带飞扬在空中,腰间的银链叮铃作响,显然是为了祭礼特意盛装打扮过得。
此时她手中挽着剑花袭向与她交战的鬼煞人,美目中满是凌厉。
他挥舞着手中的骨剑将面前丑陋的鬼煞解决掉,目光便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他看见她为了救一个小孩模样的灵体,华贵的衣袍被利刃滑破,殷红的鲜血顺着洁白的玉臂滑落,将手腕上的玉镯染红。
他心头一滞,未等他出手相救,琼华冷着脸挥舞手中玉剑,黑紫色的闪电瞬间将作乱的恶灵击杀的魂飞魄散。
目光微动,看见飞身而来的鬼影直扑她的后心,情急之下将自己手中的骨剑扔了出去。
四目相对之下,仿佛身边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琼华向他点头致谢,将骨剑自地上拔出,走到他面前,“谢了。这里危险,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说罢,她转身要走。池钰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对上她不解的眼睛,他轻声说道:“你受伤了。”
琼华不在意的说到:“无妨,收拾完他们在处理也不晚。”她想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出来,谁知却分毫未动,她心头有些火气,在发作的下一秒便戛然而止。
俊美的少年,此时正认真的为她疗伤。直到伤口愈合后,他才放开自己的手,扬起唇角,带着少年郎独有的风采,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我和你一同,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好。”
两道身影同时出现在最暴乱的中心,纯净的玉剑与森森骨剑纵横交错,黑压压的鬼阵中,两人面前杀出一片干净的地带。他们的默契像是与生俱来,一个眼神,便能懂要做什么。
自琼华身边显现出一道金色的屏障,将这群胆大包天的恶鬼困在结界中,以防他们伤及无辜生灵。
十刹殿的将士们也在不远处拼命厮杀,倒下的将士被鬼煞人吞噬,永远的消失在酆都,不会再有轮回的机会了。
琼华杀得眼红,手中的青空剑嗡嗡作响,下一秒,她察觉到自结界边缘出现了黑色的空洞,冰凉透骨的寒意席卷而来,来不及逃脱的生灵被圈进黑色的空洞,下一秒便没了踪迹,只剩绝望的惨叫声回荡在耳边,无数黑色身影自黑洞中涌出,那是成百上千的鬼煞。
池钰面色有些凝重,笃定的说到:“他们这是想和我们决一死战了。”
“呵,在我十刹殿地域作乱,只有死路一条。”察觉到她想要干什么,池钰拉住她的手腕,认真的对她摇了摇头:“煞气浓郁,你进去了,只会送死。”
琼华愣了一下,望着他那出色的眉眼笑了笑,语气淡然,声音轻快,偏偏让人听出了一股决绝。
“无妨,身为十刹殿人,我不能退。”
身为十刹殿的人,怎能看见我十刹殿将士身死而无动于衷,又怎能将无辜生灵的生死视若无睹,只顾自己苟活。
说到此处,她取下腰间散发着荧光的碧玺令牌,递到池钰面前,“拿着它去十刹殿,将会有人带你去见我父亲,劳你告知我父亲,琼华不孝。”
池钰对那令牌视若无睹,他想到她即将殒身,心头突然传来痛意和惋惜。不过区区亡灵,甚至是凡间的亡灵,也值当她以身相救吗?
“他们不值得你牺牲。”
这番话着实冷血了些,琼华也知他也许并不能理解为何。身居十刹殿轮转王之女,眼见鬼煞来犯又怎能置身度外?酆都有难,她若只顾自己的死活,那十刹殿不知要折损多少将士。
她将令牌塞给池钰,华光瞬间笼罩在他周围,紫色的光芒将他的容颜照亮,琼华认真的看着他,“你不必折损于此,帮我将令牌带给我父亲就好。”
绝色的容颜上带着震惊和她看不懂的神色,琼华将手轻轻贴在法阵上,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睛说道:“池钰,下次记得去玉川河畔赏花。”
如果有机会,愿我也能与你一起去玉川河畔赏花。
“琼华!回来!”
她的背影如此纤细,却又带着铮铮傲骨,毫不犹豫的朝着那片黑色的洞口飞去。一眼都没有回头望他,一点退缩都没有。
池钰咬着牙,用灵力阻止法阵的发动,他紧紧的盯着那抹华色的锦服,骨节分明的双手死死地扣在法阵上。
金色的流光在他身上呈锋利的箭羽直直撞向法阵,下一秒他竟徒手撕裂了法印。咽下喉间的腥甜,他朝着琼华飞去。
庞大的黑色深域如同一张血盆大口,疯狂的撕咬着酆都城的魂灵。琼华凝结法力朝着黑色的深域打去,灵力被吞了进去。此时她才知事情的严重性,要封锁这里,只能
她不再犹豫,左手两指并拢轻移至剑锋,下一秒殷红的血液便源源不断的出现在手指上,随即流向剑锋,在青翠的剑身的衬托下,那殷红的血色似乎比曼珠沙华都要浓烈。
呼啸的风声将她的衣裙吹得沙沙作响,明亮的黑眸中定定的直视那骇人的黑渊。
双手快速结了个法印,琼华目光坚定的看着眼前的黑域,红唇微动,古老又神秘的咒语响起,青空剑霎时间剑锋直指黑域,金色的血液环绕在玉剑周围,映出妖异的美感。
“宝塔,助我!”
随着一声嘹亮又浑厚的吼声响起,琼华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凶兽狰的身息,下一秒,青空剑以雷霆之势直直飞入深域,鲜血成了数不清的锁链环绕着深域周围,青空剑身散发的紫色雷电不断地鞭打冲击着黑色深域。
刚才还带着吞天灭地气势的黑域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那些飞涌而出的鬼煞也被黑域反抽了回去,琼华的身形也随着深域的缩小逐渐陷入。
她没有抵抗,脸色惨白,嘴角却挂着笑。张开双臂,任由自己的身躯陷落。
“琼华!”
一道清润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琼华浑身一震,侧身望去。挺拔的玄青色身影竟飞快的朝着自己飞来,墨发随着激烈的劲风飞扬,如玉般的脸庞上带着坚定望着她。
这傻子,他来干什么?殉葬吗?
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在结印送他出去了,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他朝自己伸出手,明明暗暗的光芒在他脸上闪烁着,此时,他那绝色的容颜看起来竟有些妖异的美感。
当温热宽厚的手掌将自己的手腕紧紧握住时,一股力道将她带入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
琼华能清楚的听见自己心如擂鼓的心跳,两人的发丝在空中纠缠在一起,她忽然有些不舍,心口弥漫出一股酸涩又甜蜜的感觉。
怎么会有人只匆匆见了几面,便能为你甘愿赴死呢?
她仔细描绘着他俊朗的眉目,若是在早一点遇见他就好了,她想带他去玉川赏花。现在,她只能任由黑域将自己吞没,泪眼婆娑的望着面前容貌绝绝的少年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池钰像是看穿了她的心,在这危急时刻,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深邃的黑色双瞳牢牢地笼罩着她,清润的声音带着坚定在她耳边缓缓响起:“别怕,我陪着你。”
旋即,他将她的小脑袋按进自己怀中,眼眸中全是刚毅又坚定的光。随着两人深陷黑域,琼华也被黑域的森寒戾气所伤,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昏了过去。
青空剑飞入一片荒原,直愣愣的插入干涸的荒地。池钰揽着昏迷的琼华稳稳落地,目光带着冰冷扫视了一圈对他们虎视眈眈,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撕咬他们的黑色鬼气。
他身上金色的灵力消失不见,转而散发出一股墨气,细看之下,这墨气比黑色的鬼雾还浓厚了些,以他们为中心,直直的向四周散开。
那群鬼煞仿佛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飞速的往后退去,身形极快。不一会儿,池钰便将周围的景色看了个完全。
天空灰暗的像是没有一丝光亮,云层中闪着奇异的红光,霎时间又消失不见。浓郁的鬼气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们层层困住。耳边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吼声,干涸的地面上寸草不生,入目可及之处没有其他生灵,让人心生绝望。
他皱了皱眉,多半到了鬼煞的大本营了。怀中的琼华身体开始逐渐散发着凉气,他只好揽着她席地而坐,让琼华依偎在他怀中,金色的光团源源不断的朝着她输送过去。
先前被驱散的鬼雾不断的在以环状形态存在的墨气外徘徊,渐渐地,黑色的鬼雾越来越多,有些也凝聚成了实体,相貌甚是丑陋不堪,形态大小不一,有的竟有几丈高。
池钰眼眸淡然的望着无边无尽的黑雾,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随着金色光团自他身上流逝,池钰的样貌也逐渐发生了转变。
眉心间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水滴状的印记,发顶上也出现了两只黑色的角,鳞片上折射着金色的光彩,让他此时的面容看起来更加妖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