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王熙凤并不是在说红玉盼着她不好,她只是看出来了红玉对自己的没办法克制的独占欲,和她对红玉的一样。
她们都想要独占对方,她们都想要互相只拥有对方,可生命偶发的爱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影响原本既定的旅程。
诗书世宦之家出身的女儿注定了只要她能够顺利长大,那长大之后的她就必然会嫁给一个男人帮着这个男人理家育儿孝顺父母。
王熙凤就是这样的出身,这样出身给她立下的规矩让她看见的榜样叫她明白自己也必须要经历这些注定。
可贾琏的偷娶却打破了这些注定,他将尤二姐当作新奶奶偷娶进门的行为让王熙凤突然意识到原来根本不存在什么会束缚她直到死去的注定,那根本不是什么注定,那只是一道无法被她自己斩断但却能够被别人轻易解开的绳索。
解开,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她垂下的眼睛看着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柔嫩双手。
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
她抬眼看着一脸别扭不看她却还是跟着她拉扯的力道坐下的人,心里泛起了一阵柔软,她用拇指在被她握着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我什么时候说那样的话了,反正我一心里只认定了,这宅子里谁都希望我不好独你不会。”
此刻的红玉却十分的不解风月,她一心想着王熙凤指使旺儿唆使张华的事埋下了多少的隐患,没一点多的功夫去领会王熙凤在这句话里倾诉的衷肠,只道,“你这话说得叫平儿姐姐听见了得多寒心。”
平儿的平字并不是随便叫的,能被曹雪芹以一个平字命名是因为这个人心里兜着一杆公平公正的秤,她厚道善良聪慧正直对王熙凤忠心耿耿却不因此不分是非刻意偏私,这个府里鲜少有不喜欢平儿的,王熙凤知道红玉也喜欢平儿身上的那些温厚,她伸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你和平儿倒是一天天亲热的紧,我说什么你都跟她传去,外面有什么又合起伙来瞒我。”
红玉转过脑袋来嘴巴一张就要输出,却被王熙凤率先拿话捏住,“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们两个也都是为着我好”
“我不是要说这个,”原文里尤氏的存在是平儿告诉王熙凤的,只是现在因为红玉的干扰王熙凤先平儿一步知道了尤氏的存在,红玉不希望平儿被王熙凤误会告诉她道,“平儿姐姐并不知道尤二姐的事情,她要是知道定不会瞒你的。”
她说得恳切像是一定要让王熙凤相信,王熙凤说那话也并不是因为不信平儿,只是看红玉不再纠结与张华的事情忙笑道,“我不信什么轮回报应但若真有,我上辈子一定是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德才会遇见了你们两个。”
红玉被她说得没话半晌恨道,“就你会说好听话!”
“怎么就是我讲好听话了?”王熙凤认真地装起来,“我这辈子也就在爹娘并老太太、太太面前讲讲好听话,剩下的我只都讲真话。”
红玉的气本就是因为她只站在王熙凤这边,可不论再怎么气见王熙凤先低了头她也不愿意气了,只抓王熙凤话里不实的那部分道,“还只讲真话呢,不说远的就刚刚和尤大奶奶那一串你有半句真的没有。”
“怎么没有?”
因为知道尤二姐原来的结局所以红玉并不相信王熙凤的话,可实际上王熙凤在尤氏面前的话却没有一句食言,她不但帮着尤氏掩盖了协助贾琏偷娶的事情让尤二姐名正言顺地成了贾琏的身边人,还做足了大度贤良安排给尤氏屋子大小陈设全都按着她这个正妻的规格来,不仅如此还将自己园子里的丫头拨了几个给尤二姐使唤。
红玉见这几个丫头里果然有个善姐,知道日后尤二姐若被虐待那其中一定少不了善姐在推波助澜,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善姐留下换了个年小乖觉的过去。
尤二姐在外时听没少听下人说王熙凤如何尖酸狡妒凶狠毒辣,被接进贾府之后却发现事情根本不似那些下人所说,她恨自己轻信了小人不遂心对主子生出的那些诽谤之言,从没想想王熙凤身为媳妇上头三层公婆中有无数姊妹、妯娌若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不好世代名家的贾府根本不会留她到今日。
先前的误解和现在的善待让尤二姐心中觉得十分愧疚,于是暗暗对王熙凤倾心吐胆以诚相待日常又恪守本分不敢缺了半分恭谨。
众人见两人相敬相爱好得亲姊妹一般都当王熙凤转了性儿,只有红玉一边在心里不舒服尤二姐的每日上门相扰,一边又觉得王熙凤的转变得快得叫她心生疑虑。
红玉本是个能憋住话的人,但被王熙凤惯得不那么爱憋,一日尤二姐又来侍奉,人一走红玉遍问王熙凤道,“你怎么对她这么好?你不生二爷的气?”
王熙凤是愤怒过,因为谁都可能不知道她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而唯独和她一起理家的贾琏不可能不知道,贾琏在外面以正妻之礼偷娶是在践踏她的尊严,也是赤|裸裸的背叛。
可愤怒之后王熙凤又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荒谬,她荒谬这种背叛对于她这种出身的女性来说居然是也是那些注定里的一部分,老太太、太太知道会告诉她世人们都打这样过来的,邢夫人、尤氏会说没必要为这样的常事大动干戈。
愤怒在这些不可改变的注定里显得可笑。
她不介意叫人觉得可怕,但她绝对不能叫人觉得可笑。
“我气什么?”王熙凤挑眉哼一声,“你又不是没见我为这家的一片痴心惹了多少怨来,我乐得有个人替我呢。”
“真的?”
从先前病了一遭之后王熙凤每次经期都虚弱无力的很,尤二姐在时候她还坐着人一走就捂着被子往榻上一歪,觑红玉一眼道,“不信还偏问。”
红玉坐到榻边上去把微热的汤婆子塞进小被里,王熙凤忙推出来,“快拿出去,什么天气了还用这个。”
已经是三伏天可王熙凤两手还是冰凉的,红玉只能在汤婆子上把自己的手捂暖了再反复搁到王熙凤后腰小腹上给她暖着,“我倒也想有个人能替你。”
可没人能替的了王熙凤,三军易得良将难寻,如果不是王熙凤贾府这个烂摊子根本撑不到现在,而现在的贾府又只剩下一个表面光鲜的壳子,再找人来替根本就是釜底抽薪加速覆灭了。
只说前一阵子贾母生日时,王夫人那边急了两个月都想不出到哪里抓钱来置办给老太太的贺礼,最后还是王熙凤看不过去提醒说后楼上还有四五箱子没要紧的大铜锡傢伙,王夫人这才有了主意,把那些东西拿去弄了三百两银子才算把老太太的遮羞礼搪塞过去。
叫王熙凤现在抽身换温柔软弱的尤二姐来管理这些事情,贾府怕是连这点表面光鲜都维持不了多久,就算尤二姐来的更早一些,甚至早到让她直接在王熙凤之前来到贾府做了贾府的琏二奶奶,她也根本顶替不了王熙凤在贾府的作用,因为尤二姐不会像王熙凤一样在一开始就受到王夫人的鼎力支持、获得老太太的偏心宠爱,退一万步就算尤二姐有王夫人的支持也有老太太的宠爱,她也根本没有王熙凤身上的魄力。
尤二姐出嫁之前看似情爱自主,可嫁人之后她对女子之德的谨守说明了无论她先前怎么犯了这个时代的女子不该去犯的淫,本质上她都依旧是一个自己把自己禁锢在三从四德里的时代产物,这样的她即使当了奶奶也顶多是一个复制版的尤氏,一个只会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的锯嘴葫芦,丈夫不怕下人不服。
她代替不了王熙凤。
即使有什么其他人能来顶替,红玉也不觉得让王熙凤什么都不管了直接把所有得事情交出去是一件好事,因为管家虽然劳心费力,但对王熙凤来说这却是陷于内宅的她唯一可以用来实践一身才干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让一个要强的人乍然地丢掉实现自我价值的唯一途径,说不定反而会添了新病。
红玉把没有那么热的汤婆子塞到王熙凤的脚边,捂着她生了一层冷汗之后开始微微回温的手缓缓道,“不过也还好,自从有了大奶奶和两个姑娘帮忙咱们这里比之前好的多了。”
红玉不知道的是,其实尤二姐一事之后府里的事情王熙凤真的不想管了,可府里不是只有贾琏,府里还有疼宠她依赖她的老太太、有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维护的王夫人、有一干相亲相爱的姊妹兄弟、有不是姊妹胜似姊妹的平儿、有她怀胎十月鬼门关走一遭才生下来的巧儿、有信任她时时望承着她丫鬟仆妇、还有此刻正坐在身边这个她没有办法为她定义身份的红玉。
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使嘴上再怎么说着谁爱管谁管天爱怎么塌就让它怎么塌去,可只要贾府的屋檐下还立着放不下的人,王熙凤就忍不住担心自己乍乍然抽手会平白叫自己在意的人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