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色的大肉包
夜幕时分。
周杏花气得滴米未沾，连孩子也一起饿着，灌了一瓢水，被她一巴掌扫落，骂道：“不知道天干，水也矜贵？喝那么多干什么，怎么不灌死你俩？”
豆丁和周大丫被打得连连躲闪。
一时间，连水也不敢喝了。
直到周亚军披星戴月回家，身边还跟着一个模样俊俏，珠圆玉润的大姑娘，齐耳短发，耳后别着一枚黑夹子。
她高高耸立的胸脯，乌黑的大眼睛，还有一双雪白娇嫩的双手，无不宣告她是个千金大小姐。
“妈，我刚把牛粪挑了，家里还有吃的吗？给淑红下一碗鸡蛋面。”周亚军兴冲冲开口说着。
铁淑红，一位从省城下乡的女知青。
她高中毕业就响应国家号召，下乡来到了山沟沟里的盘家口，几乎是整个省里最穷困的一个村子。
山高路远，她不辞千里到此，怎么说也是个贵客。
周亚军一边干自己的农活，一边帮铁淑红挑起肩上的重担，免得把她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手给磨出茧。
“家里没鸡蛋了。”周杏花道。
在村里人面前，她是趾高气扬的，说自己小儿子找了个有文化的姑娘，有胆识有见识，绝对还是高攀了。
可关起门来，周杏花看不上城里的娇小姐。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娶回家不得当菩萨供起来，以后怎么跟亚军过日子，怎么踏实地下地干活？
天天捧着哄着，她可受不了。
不像老大媳妇，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命够硬够贱，屋里屋外地操持，把一个小家打点得有模有样的。
铁淑兰水汪汪的大眼眯着，笑了笑。
她又不饿，更不想吃没一丝油水的黑面条，就跟吃糠一样的口感，难以下咽。
“周大妈，我不饿，在公社时已经吃过了，我是来看看您老，这是我妈妈从省城邮寄来的粮食，特意送给您的。”
铁淑兰从帆布包里取出一袋大米，放在桌子上。
烛火下，布袋里的大米油光埕亮的，颗颗饱满，颗颗晶莹，没有糠，没有虫，也没有厚厚的灰。
周家人种一辈子田地，从未见过这种米，一时间，纷纷扑上来，抓在掌心里看了又看，瞧了又瞧，眼神里全是贪婪惊艳与震惊，喜悦，兴奋……
“好白的米——”豆丁道。
周杏花捻起两颗塞到嘴里，嚼了嚼。
贼拉香。
她活一把年纪，从没尝过这般绝味的米。
什么谷子能结出这样的米啊？
“你们俩没吃吧，看把孩子饿的，来姐姐这里，姐姐包里有肉包，一人吃一个吧，很香的呦，用黑猪肉剁的馅儿。”
铁淑兰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张纸，里头赫然是两个又白又胖的大肉包。
“啊——”
这下连周大丫都忍不住，一把捂住嘴，惊呼出声。
周亚军一瞧，也愣住了。
他连连走到漆黑的门边，左右探了探头，没看到什么人经过，就一把将门给关上了，然后走到铁淑兰身边。
“你哪里来的肉包？这么大一个，得耗费多少白面啊？”他嗓音颤抖道。
别说饥荒年，就是前两年，他们也没吃过白色的包子。
不管哪家做出来的肉包，都是黄色的皮，又干又紧巴，只是口感比馒头煊软，馅儿全是野菜，里头搁一丢丢肉星子。
“这都是我家邮寄来的，你们尝尝看，如果喜欢的话，我下次让我妈再给我弄一批回来，咱天天吃——”铁淑兰笑呵呵道。
她将包子掰开，一人分了一半。
豆丁不敢接。
他没见过，也没吃过。
但香得他直咽口水，饿得大大的眼睛，像小仓鼠一样地溜地溜地转动着，眼巴巴看着奶奶，又看向小叔。
周大丫更是后退了一步，吓得连连摆手：“我不饿……”
铁淑兰有点着急。
她瞪了周亚军一眼，跺脚娇嗔道：“你让孩子吃啊，我家白面多的是，而且我也不是让你们白吃的，想让亚军帮我干点活儿。”
干活？
周杏花秒懂。
难怪铁淑兰又送米又送包子的，感情是要让亚军干活的。
她接过肉包吃了一口。
麻耶。
也太好吃了。
这是用什么白面做的，软软糯糯的，一点都不塞喉咙，吃起来香甜得险些要吞掉舌头，一下停不住。
“吃吧，吃吧。”
铁淑兰将肉包直接塞到两个孩子嘴边，再一用力，肉包进了嘴。
豆丁眼神都亮了。
肉包……真甜。
他擦着黑乌乌的手，一拿到包子，就印上五个小黑印。
看到这一幕，铁淑兰忍不住笑了。
周亚军抓了抓头。
他听说要办事，就不再含糊了，拿起包子吃上一口，笑得傻憨憨的，开口道：“你让我干啥都行，我没别的本事，有的是力气，有的是胆量。”
铁淑兰很满意。
她要的就是能干的小伙子。
“是这样的，我手头有一批夏装要脱手，想去黑市里转悠转悠，你能带我去吗？”她看向周亚军。
黑市？
周亚军心口乱跳。
这可是投机倒把，犯资本主义错误……
一旦被抓，他们要坐牢的。
“我手上还有这样的大米小米十几麻袋，想去黑市卖卖，换点粮票或者活钱回来。亚军，你帮我的话，以后天天吃肉包，我还可以给你做各种各样好吃的。”铁淑兰道。
周杏花和周亚军双双愣住了。
以前的铁淑兰可不这样。
她娇气，蛮横，还不服从管教，在知青院里模样太过拔尖，十分惹人妒恨，故而跟谁都处不好关系。
一听说周亚军喜欢她，她就开出天价的礼金，让他知难而退。
周亚军一门心思想娶她，一直逼迫着老妈掏钱凑。
目标还没实现，铁淑兰竟然主动找到他，还发生今晚这种惊人的事儿。
“你们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有什么问题吗？我的东西来路正当，不偷不抢的，卖了换钱也正常呀。”铁淑兰义正言辞道。
除了走黑市，她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周杏花一把拉住儿子，对铁淑兰道：“只有我知道黑市，你等一等，我跟回屋亚军商量一下，你先坐一会儿。”
说完，她拉着周亚军进屋了。
铁淑兰笑着点头。
她一回首，看见两个跟小老鼠般的小孩，想着日后要拉拢周亚军，就从帆布袋里掏出两只英雄牌钢笔和两个印着伟人图像的练习簿。
“送给你们的见面礼，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咯。”她笑着，露出一口农村人没有的洁白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