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封君弈其实并未打算在叶欢面前驻足,然而他认为盛泠实在令他失望,且裴济附身叶欢是他默许,如今叶欢受伤,他若是坐视不理也说不过去。
至少现在,此时此刻,封君弈不想看见盛泠,所以在巡逻的弟子赶来之后,他着弟子将叶欢送回了她居住的小院,并寻来了医师为叶欢诊断。
叶欢的身体本就孱弱,被魔种附身过后自然而然的留下了一定的影响,加之夜间晚风寒凉,又受到惊吓,她有些发热症状。因她身体孱弱,是以这些症状在她身上显得有些严重。
叶欢背靠柔软的靠枕,双眸微红,惊魂未定。她不安的说:“我方才也不知我是怎么了,身体忽然间就不受控制,强行驱使着我行动……是那位姑娘的声音惊醒了我,她朝着我唤了一声‘云念’,不过我并不知道云念是何许人也。”
“你无须思考太多,好生养伤就是。”封君弈说话时不经意的垂眸,这才发现叶欢一直在看着她。
少女的眼神清澈如水,眸中只清晰的倒映了他的身影,这让封君弈不由恍惚了一瞬。他想起少时的盛泠也拥有这样一双眼眸,不过因为过去了数百年的光景,时间太过于久远,他越想,此刻近在眼前的叶欢双眸尤为清晰。
叶欢点头,然后又忍不住说:“那您明天还能来看我吗?我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只认识您。”
封君弈没那闲工夫,他没回应,在询问医师确保叶欢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他便转身离开,在门口驻足。
“别让她乱跑。”封君弈叮嘱门外守着的年轻弟子。
“是!”
……
封君弈是翌日清晨才折返盛泠幽居的落雪院的,他去时落雪院寂静无声,盛泠正凭窗怔然,大雪窝在她脚边,毛茸茸的尾巴搭在她的脚上。
屋里的炭火早已燃尽,整间卧房都笼罩在一种寂静又清冷的氛围中。
盛泠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身侧站了人,又或者是她没打算搭理封君弈。她保持着发呆的姿势,岿然不动。
封君弈垂首去看她,她依旧穿着昨夜那件单薄的衣裳,脖颈上的掐痕一夜过去留下一圈淡淡的红痕。她的脸庞苍白,唇色极淡,那双眼眸形状完美,却清冷如皓月,不笑时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以前的盛泠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眼神,封君弈早已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眸变成这样。冷漠的盛泠犹如寒凉的冰,死寂的水,封君弈更喜欢她曾经活泼清澈的灵动双眸,正如叶欢那样。
“你还不打算看我吗?我在你身侧已经站了许久。”封君弈挪开落在盛泠双眸的眼眸,走上前去,温暖宽厚的大掌落在盛泠单薄的肩头,触手之际,瘦弱冰凉。
盛泠是真的在发呆,寒冷麻痹了她的感官,她没有发现封君弈的到来。她偏过头去,仰起头,看见了他。
半晌,盛泠开口,说:“为什么现在才过来?我等了你一个晚上。”
“有事耽搁。”封君弈嘴角下撇:“况且裴济不会真的伤你,昨夜我自作多情现身,扰了你们叙旧。”
“裴济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你安排。”
“你既然看透这一切,又为什么要违背我的意愿选择袒护他?”
“你既然疑心我与魔界之门封印松动有关,我又为什么不如你所愿袒护裴济?”
“你都明白,又为什么还要做出有损我们之间信任的行为?”
“是我的问题吗?”
两人言语间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盛泠是真的很生气,过往的这数十年间她因为仙宗同封君弈争执不断,她忍也就忍了,她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地方伤了和封君弈的感情,但这一次不一样。
盛泠接着冷声说道:“封君弈,如果你心中已经给我定罪,将我打做与魔为伍破坏封印的罪人,那么不管我是否选择袒护裴济我都有罪。你希望我怎么做?不管你信任我与否,你想看见的只有我无条件的与你同一阵线,哪怕对方是我的故友。”
“泠泠,你是我的妻!”
和他同一阵线不应该是天经地义吗?她为什么总要做出违背他心意的事情?从前是,现在也是。
“你还知道你是我的丈夫,而不是什么独断专行的恶霸吗?”
封君弈:“……你用什么形容我?”
“你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我不想和你因为裴济争吵,现在是裴济,以后就有可能是翟厌宁……”
“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他们。”盛泠冷静的打断封君弈的话,她接着说道:“昨日我便说过,我已经是普通人了。今天我就再说得清楚一点,自与你成亲之后我在仙宗不问世事数十载,凭什么长野一出问题你就怀疑我?你难道当真不是私心作祟吗?”
当年盛泠与翟厌宁关系微妙,这也就导致了那边一出问题封君弈便会想到她。
“我不会被感情支配我的判断能力,信任你与否都由我的理智决定。”封君弈沉声说道。
“你的理智告诉你,是我暗中捣鬼想破坏魔界之门的封印?”
“这件事尚未水落石出,当年的所有人包括我都有嫌疑。”
盛泠便嘲讽道:“那你要怎么试你自己呢?”
“我在认真的告诉你我的想法,你在跟我说什么?”封君弈眉头紧锁:“泠泠,这件事事关重大,你能不能不要闹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这数十年间,盛泠都居于仙宗,但仙宗皆是修仙之人,而她却是一个连灵力都无法聚集的普通人,这个地方与她格格不入,哪怕她贵为仙君夫人也免不了遭受诸多白眼。尤其是在初入仙宗时,她无法习惯此处的无数礼仪教条,为此碰了好多壁,而她又并非什么忍气吞声的包子,最后落在封君弈的眼里,都成了她在“闹”。
想她与封君弈年少之际结伴历练不过短短数十载的时光,而在这之后他于仙宗修炼上百年岁月,有问题的只能是她,在闹的一直是她。
如今这么多年时间过去,盛泠疲于因仙宗诸事同封君弈争执,她本来以为她已经习惯封君弈说她“闹”,但此刻盛泠发觉她并非是在习惯,而是在忍耐。
此刻忍无可忍。
盛泠“蹭”的站起来,拍掉封君弈落在她肩头的大掌,说:“话不投机半句多,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一如当初一般任性自我。”封君弈也有些窝火,当即拂袖离去。
空荡荡的卧房又只剩下了盛泠一人。
大雪目睹了盛泠与封君弈的争吵,他们每一次的争吵大雪都不敢出声,只有在男主人拂袖离去之后,轻轻蹭蹭女主人的小腿,表示它还在。
盛泠蹲下身,抱住浑身毛茸茸暖呼呼雪狼,长久出神。
“我不想和他这样的,我是想好好和他说的,可是……”盛泠低声喃喃。
可是似乎只要他们一谈论这样的事情,就会不欢而散。从前是她不想住在仙宗,她不想面对仙宗的一些人……在仙宗,她不想的太多了。
而现在,是他对她的信任。
封君弈自认为他是“不会被感情支配判断能力,信任与否都由理智决定”,但盛泠只觉得好笑,她和他相识相伴了那样漫长的岁月,都抵不过他自诩的“理智”。
最重要的是如果封君弈不来这么一出,她根本就不会知道长野发生的事情!
盛泠想,她和封君弈似乎只能风花雪月,除此之外,无论说什么都能崩。
实在荒谬。
……
本来这一次的争吵和往常无二,只要任何一方愿意先低头,便又能轻轻揭过,一直到下一次争吵前都能和平相处。
只不过这一次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封君弈决心要给盛泠一个教训,他绝对不再继续低头!
怀揣着这种想法,封君弈这一整个冬天都没有再去看过盛泠,一直到除夕这一夜,封君弈拎着一盏琉璃灯,在落雪院附近驻足,却不期遇见了叶欢。
少女一身如火的长裙犹如绽放在雪地上的红梅,明媚动人。此刻,她正掬了一捧雪揉成球往她不远处的弟子打去。
——是叶欢在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弟子在打雪仗。
大雪未化,仙宗的弟子身着白衣,唯有叶欢浓烈如火,只一眼便让封君弈注意到了。涉世未深的少女脸上的笑容天真明媚,让封君弈认为像极了当初的盛泠。
但盛泠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对他笑过了。
封君弈收回目光,打算离开,但冷不丁的一捧雪打到了他的身上,他回首望去之时弟子们早已作鸟兽散,只剩下叶欢呆呆的站在原地。
“仙君!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封君弈倒也不至于和叶欢计较,毕竟她只是一个少女。他想起一事,问:“我记得我叮嘱过岑安,令你痊愈后便送你下山,你身体还没好吗?”
仙宗虽肩负治理澜川重任,但澜川之主还是封君弈,他在澜川拥有自己的宫殿与侍从,虽然他不住仙君殿定居霁云山,但侍卫岑安一直跟随于他身侧听从吩咐。
“我的身体已经好啦!”叶欢习惯了仙宗之后,也变得活泼了许多,她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封君弈,说:“但您也知道,我无处可去,所以岑大哥才许我多留一段时间的!”
封君弈颔首,不再多问。
叶欢见他冷淡的模样,又主动开口:“仙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您……您能收我当弟子吗?”
“我?”
“我也想修仙,岑大哥说您是仙宗最厉害的人,如果跟着您学习我一定能够大有进步的!”
“我不收徒。”
“可您不是有一个弟子吗?真的不能再多我一个吗?”叶欢软声说:“求您啦,您都带我来了仙宗,就收我为徒好不好嘛?”
少女的声音多软啊,就像撒娇一样。
……盛泠以前也经常和他撒娇。
封君弈忍不住又有些恍惚。
这小姑娘和当年的盛泠可真像。
封君弈生了恻隐之心,其实只是收一个弟子罢了,于他来说也不打紧,自有仙宗的先生会教叶欢,成为他的弟子,这孤苦无依的姑娘也能多一分庇佑。
而且叶欢还能为他做一件事。
封君弈随手将手中玲珑剔透的琉璃灯递给叶欢,说:“好。”
言罢,他不再往落雪院的方向走,转身离去。
……
新年伊始这一日,封君弈找到盛泠,告知了他要收叶欢为徒的事情。然后,他对她说:“叶欢颇有几分当年你的神韵,也与我有缘,你会喜欢她的。”
这是盛泠第一次从封君弈口中听见“叶欢”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