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倩影如花醉眼痴，酒冷心寒悔断肠
回到校门口时，夜色已深，但校园周边的街巷依然灯火通明。十八间附近的街区人声鼎沸，各个大排档和小酒馆都坐满了即将离校的毕业生和送别他们的学弟学妹，连人行道和马路当中也满满当当地摆上了桌椅。
“棒子、棒子、棒子！”
“棒子、棒子、老虎！”
“棒子、棒子、鸡！”
“棒子、棒子、虫子！”
喧闹的酒令声中不时地还会爆发出一阵阵酣畅淋漓的笑声。
途经振兴饭店门口时，肖恩远远地看到，班里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那里了。尽管他想避开，但林一笑还是发现了，迎面而来。舒桦见状，二话没说，若有其事地挽过了肖恩的胳膊，莲花碎步轻移，亦步亦趋地跟在肖恩身旁。肖恩立刻察觉到南曦涓面部扭曲的表情，她鼻子都快被气歪了。他想把胳膊从舒桦的怀里挣脱出来，可她却突然搂得更紧了。肖恩也不好来硬的，一时间五内俱焚，不知如何去跟南曦涓解释。幸好，林一笑无意间救下了肖恩，他从后面揪住了肖恩的脖子，像是押解囚犯一样把他拉到了酒桌上。
肖恩刚刚松了一口气，李昂却开始了三堂会审：“坦白从宽！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无奈之下，肖恩只得先自罚三杯，如实陈情。但张轩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不依不饶地逼问是否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舒桦据理力争，指责张轩将同学间的纯真友谊想得太复杂了。见南曦涓眉目已有所舒展，肖恩也逐渐缓和了下来，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多喝了几杯，用冰啤压下了喉中燃烧着的火焰。
林一笑神神秘秘地凑近肖恩，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哥，别一个人喝啊，你看看老张那鸟人，是不是太嚣张了？提醒一下啊，你还想当副校长不？”
肖恩不解地看着他。他挤眉弄眼地指了指张轩，并伸手示意划拳。肖恩心领神会，开始跟他打起了配合：“我们两个猜傻瓜呀，傻瓜呀谁傻瓜？傻瓜呀他傻瓜！傻瓜呀他傻瓜……”
几轮酒令下来，两人的大拇指每次都无一例外地指向了张轩。同学们明白了其中的用意，纷纷哈哈大笑。
张轩坐不住了，起身骂道：“你们两个，哎，我说啊，是不是有毛病啊？！”
林一笑没去理会，反而得意地挥舞着双手，做摇旗呐喊状，口中还念念有词地说道：“来，老哥，我们这次给他整点儿不一样的哈——井冈山上红旗飘呀！”
肖恩迎了上去，顺势做出磨刀的姿势：“阶级敌人在磨刀呀！”
林一笑把头凑了过来，煞有介事地问道：“几个敌人在磨刀？”
肖恩明确地指向张轩：“一个敌人在磨刀！”
林一笑也跟着把大拇指对准张轩：“一个敌人在磨刀！”
肖恩循环发问：“几个敌人在磨刀？”
林一笑手指张轩：“一个敌人在磨刀！”
肖恩也再度指向张轩：“一个敌人在磨刀！”
同学们笑作一团。
张轩怒火中烧，气得拍案而起。
“老张，你坐下！”，李昂站起来说道：“你拍什么桌子啊？就显得你有脾气还是怎么啦？怕大家不知道你有脾气吗？出来喝酒图个开心，酒桌上人人平等，谁也别劝谁喝酒，谁也别逼谁喝酒，不然就不要凑到一张桌子上来！装什么装啊？有脾气，自己回家耍去！不就是玩一个划拳喝酒的游戏嘛！来，舒桦，咱俩用家乡话给大家秀一个撒！”
言毕，李昂已经出手：“当阳桥头一声吼啊！”
舒桦毫不示弱地出拳：“四渡赤水出奇兵啊！”
李昂接着比划着：“七擒孟获该谁喝啊？！”
酒桌上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但肖恩却一直在暗中关注南曦涓的反应。当她开心时，肖恩也跟着笑；当她沉默时，肖恩也默默无语。不知不觉间，肖恩开始不胜酒力了。此刻，他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就像一个等待命运宣判的囚徒，完全不知该做些什么。一度，他也曾挣扎着想站起来，想去南曦涓身旁诉说他此时的心情。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身影变成了双影，模糊而无法辨认。最终，肖恩摇摇晃晃地瘫坐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趴了下去，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肖恩在恍惚中感觉到肩膀上传来一丝温润的暖意，耳畔隐约地响起了大姐罗兰的声音：“以后你一个人在外，不可以再这样喝酒了，你该学会照顾自己了！”肖恩当场泪奔，他想站起来拥抱罗兰，可腿脚却不听使唤。一阵寒意袭来，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随后，他整个人被一阵透彻心扉的寒意彻底占据，整个世界似乎也渐行渐远。不知道大家最后闹腾到了什么时候，他只是依稀记得最后是罗兰搀扶着自己离开的，然后就断片儿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半晌儿，肖恩被铁架床发出的奇怪的有节奏的声音吵醒了。头痛欲裂，宿舍里似乎没有别人。但身下的铁架床却在有规律地颤动着，时而平缓，时而亢进，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每次撞到墙上都会发出令人心悸的哐当声。肖恩逐渐明白过来了，这是下铺的兄弟在干坏事儿。于是，他心生一计，以诗朗诵的口吻自言自语道：“所谓悲剧，其实无非就是把我们手上撸出来的老茧，一层一层地撕开来，然后再逐一展示给别人看……”
下铺传来林一笑愤怒的声音：“让你再来坏校长的好事儿！”
他用力踹了一脚上铺，床铺弹起几公分后重重摔回原位。
肖恩怒不可遏地一屁股坐了起来，想跳下床去镇压林一笑。但这一坐不要紧，他刹那间感到屁股上钻心地痛，像被针扎了一样，额头上也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这是怎么了？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不禁大惊失色，大喊了一声：“坏了！”
两片屁股上摸到的全部都是水泡，其中一个最大的已经破裂，流出来的体液浸湿了床单。他急忙掀开被子一看，只见右边膝盖上已经结出了一块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的血痂。
这是肖恩人生中第一次醉酒的代价。
酒醉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肖恩一无所知，越想越后怕，直觉得背后一阵阵地发冷。这时，只听得下铺的林一笑又长叹一声，悲怆道：“现世报啊！这都是报应啊！”
肖恩怒道：“校长，做人总要有点良心的吧？兄弟我喝醉了，你也没必要这样幸灾乐祸吧？”
“老哥，别误会，我这是在自嘲呢！”，林一笑惆怅万千地说道：“咱刚入学那阵子，有一天晚上，张轩也是弄出声音来了，结果，我趁着他最起劲的时候，当场就坏了他的好事儿，马上开灯，还当众臭骂了他一顿，哈哈！然后，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躲在被窝里，一声儿都不敢吭，哈哈！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世道有轮回，上苍绕过谁啊！”
肖恩有气无力地问道：“校长，我现在只想知道，昨晚……后来……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在林一笑的帮助和引导下，肖恩才逐渐唤醒了酒后的零星记忆。
刚出振兴饭店的门口，肖恩就重重地摔了一跤，膝盖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然后听到了子弹在耳畔呼啸而过的声音……敌兵紧追不舍！肖恩紧紧搂住罗兰的脖子，在她的帮助下，凭借着夜幕的掩护，踉踉跄跄地穿越了一道又一道封锁线，膝盖上的伤口仍在滴血，染透了他蓝色的军裤，一路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不知走了多远，突然几双大手同时死死地箍住了肖恩的臂膀。肖恩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敌人俘虏了，他拼命挣扎，力图反击，但却一丝也动弹不得。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了一声：“大姐，快走！别管我！”接着，他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林一笑说，他们把肖恩轮流搀扶回了宿舍。肖恩粘上了床就再也叫不醒了，即便是蔡永在爬上来扇了他一巴掌，也无济于事。正当大家手忙脚乱地准备送他去医院时，肖恩却突然醒了过来，先是趴在窗口那里嚎啕大哭，接着又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大家毛骨悚然。就在大家不知所措之际，他又不声不响地爬回了被窝，又睡得跟死猪一样了。
可是，屁股上那么多的水泡又是缘何而起的呢？他一时还是想不明白。胃部突发一阵痉挛。他打了一个寒颤之后才终于想了起来：因为昨晚喝了太多的冰镇啤酒，导致半夜醒来之后感到浑身冰冷，冷得牙齿都在不停地打颤，于是便稀里糊涂地误以为这是大约在冬季了，便从柜子里翻出了“电婆子”。这个“电婆子”是九五届的一个毕业生离校时送给他的，冬天时，肖恩每天睡前都会把它充好电，第二天带到教室给同桌的袁玴琳取暖。结果，因为这次醉酒的缘故，他充电后顺手把“电婆子”塞进了被窝里……
醉酒的代价还远不止于此。接下来的两天里，南曦涓一直都没搭理肖恩，不肯见面，连一句话都懒得跟肖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