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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好男儿志在四方,少年郎迷梦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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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恩暑假留在了上海打工赚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看到家人仍在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他经常会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立下了一个宏伟的目标,要通过这个假期的辛苦工作,至少要赚到下个学期的生活费。白天,他在紫竹高科园区项目部上班,晚上下班后还同时做了两份家教,周末也没有一天的空闲时间。

    这两个月的打工经历彻底改变了肖恩的人生轨迹。公司主管人事工作的副总经理对肖恩的工作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尤其是肖恩检索、翻译和整理出来的锂电项目环保评估与市场前景报告,为园区的引进决策提供了关键性的支持。他正式邀请肖恩毕业后来公司工作,开出月薪三千元的条件,并表示户口也不是问题,因为作为国家级工业园区,公司可以享受人才引进的优惠政策。

    在这个暑期里,肖恩在上海紫竹高科园区所见所闻的都是代表着世界先进科技潮流的芯片设计、加工和生物制药等朝阳产业,这是大连乃至整个东北落后的传统老工业基地所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一直以来长期在肖恩的心目中已经固化了的“大连是全天下最牛逼的”这种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亚健康社会心态所特有的盲目自信已被摧毁。在上海这个城市,只要有能力,凭自己的本事就能获得社会的认可和尊重。相比之下,如果要回大连的话,即使能找到关系找到一份好工作,月薪也不到一千元。所以,还有必要哭着喊着地一定要回大连吗?

    这个世界很大,我们真的要出去看看,睁开眼好好地领略一下。肖恩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他深爱着自己的故土,他也不是没有回去建设家乡、回报故土的情怀,但现在问题是,无论他多么想回去,大连可能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父亲在最新的来信中说,家里已经找了七大姑八大姨所认识的所有人脉,但没人可以帮上忙。并且,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到了大学毕业的时候就应该开始自立了,找工作就完全应该靠自己了。信的末尾,父亲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孩子你自己去闯吧!家里帮不上你了,但也不拦着你,能闯多远就闯多远吧!

    在昏暗的台灯下,肖恩一边读着父亲的来信,一边反复点着暑期赚来的六千五百块钱。这是一笔沉甸甸的收获,一笔沉甸甸的财富,代表着上海这个城市、这个社会对一个人的价值的尊重和认可。

    肖恩回信写道:“爸爸,您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不用等到毕业,我现在就已经可以养活自己了。告诉姐姐,不用再寄钱给我了,暑假里赚到的足够我下个学期的开销,而且明天我还会给妈妈寄个五百块钱过去。关于毕业找工作的事情,爸爸不用再费心了,就等着儿子的好消息吧!大连,不回也罢。自古养儿防老,感谢爹娘没有因此而把我拴在身边,反而给了我广阔的选择自由。儿年少之时,爹娘的家就是我的家,待儿成家立业之后,一定会把二老接到身边来住,永生不忘爹娘的养育之恩……”

    现在,肖恩已经至少拥有了一个可以留在上海的机会,但南曦涓呢?她将来是否能够有留在上海的机会呢?

    几天后,南曦涓提前回到了学校,正好肖恩的同事邀请他们一起去家里吃饭。肖恩想跟南曦涓谈一谈,看看她是怎么想的。

    同事的家位于偏远的乡下。他刚毕业一年,和肖恩也算是同龄人,平时几乎无话不谈。他告诉肖恩说,因为家里有关系,知道这个村庄过两年就要拆迁了,考虑到拆迁补偿款足以一夜暴富,所以他一毕业就出手拿下了一套带有独立小院的大宅子。

    在人民广场乘坐公交车时,人山人海,肖恩和南曦涓接连被蜂拥而上的人群挤了出来。这时,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推着一辆手推车走了过来,高声地用上海方言沿路叫卖着奶油雪糕:“需糕(雪糕)!呐优需糕(奶油雪糕)哦!”

    老太太的手里拿着一块惊堂木一样的木板,“当当当”地敲了几下雪糕箱,试探性地问肖恩:“侬呐优需糕(奶油雪糕)要哇?!”

    她的这套装备颇为让人惊艳:原本是一辆退役的婴儿车,经过改装之后变得功能异常强大。硕大的雪糕箱几乎占据了全部的空间,它外面还裹着厚厚的一层白色棉被,箱子上方、手推车底部夹层还有车把手上都或摆或挂地堆砌着各种各样的商品:雪糕箱上面堆放着几摞当天的《新民晚报》和《解放日报》,下层隔板上则放着一口大号铝制电饭锅,锅里装着是茶叶蛋。车把左右两侧挂满了撑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左边是矿泉水,而右边则横七竖八地插满了冰镇过的瓶装可口可乐。一切皆有堆砌之嫌,但一切又都看起来是那样的有条不紊。

    大热的天儿,可口可乐,未尝不可。肖恩本想买两支可乐消暑,但还没等开口,老太太忽然间竟如临大敌一般,猛地拖着手推车纵身往后一跃,只听得“呼啦”、“咣当”两声响,她已经连人带车稳稳地站在了人行道之上,其身手之敏捷,与刚才走路颤颤巍巍的样子判若两人,让肖恩惊讶不已。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一辆公交车呼啸着进站了。

    肖恩和南曦涓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此时,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下一班车恐怕只会更加拥挤。车门“哗啦”一声打开,人群轰隆隆地就倾泻了出来,但还没有等到他们下车,就有人开始往里面挤。

    “还有王法吗?!”,肖恩振臂高呼道:“先下后上,懂嘛?!”

    他这一嗓子吼得如同晴空霹雳,震慑住了正在相互推搡着的人群,有效地暂时遏制住了混乱的局面。肖恩的肺活量很大,因此嗓门儿也高。肺活量大,能吹,这可是实干出来的有据可查的不争事实,是实实在在地靠嘴吹出来的。以前肖恩还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一鸣惊人的本事,直到入学体检时被体检老师告知,他是九二级入学新生里肺活量最大的一个。肖恩还清晰地记得当时体检老师睁大了双眼,惊讶地盯着刻度表对他说:“来,再吹一个我看看!真是不可思议呀!我已经好多年都没见过这么能吹的同学了!” 在围观同学的加油声中,肖恩再次吹爆了肺活量测量仪的铝制浮筒,指针被吹到顶了,无路可走地被逼停在红色刻度表的顶格:爆表了!

    虽然人群只安静了几秒钟的时间,但这几秒钟对肖恩来说也已经足够了——既然大家都不讲规矩,那就只好去比拼谁的力气更大了。力气,可是从来都肖恩不缺的东西,他稍微一借力就把南曦涓推上了车,然后紧随其后也硬挤了上去。拥挤不堪的车厢里,肖恩用双手牢牢箍住立柱和拉杆,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构筑起了一道安全的防波堤。车辆启动了,气控车门“咣当”一声关上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半个屁股被夹在了门口,随即,在他发出的充满了喜感的惨叫声中,司机猛地来了一个急刹。南曦涓猝不及防地扑倒在肖恩的怀中,脸涨得通红,羞赧地低下了头去。

    出了同事的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稻田经过白天的高温蒸烤已几近干涸,田间弥漫着汩汩热浪,蛙声此起彼伏,星光黯淡,空气无风,燥热难当。田埂只容两人并行,前面还横亘着一条水沟。肖恩一纵身便跨了过去,站稳之后随即伸出了一只手来迎接南曦涓。她稍作迟疑,最终闭着眼睛跨了一大步出来,但最终她还是没能抓到肖恩迎过来的那只手,反而一下子冲进了肖恩的怀里……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撞击引发了一系列的生化反应,释放出一股酥麻的电流,严刑拷打着肖恩的每一根神经末梢。南极大陆架上的冰川轰然崩塌,太平洋的海平面上升,惊涛拍岸,天雷滚滚。他感到心跳加速,仿佛已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血液仿佛也凝固了,整个大脑被一股强烈的冲动占据着,恨不得马上抱住她就势一起摔倒,摔倒在这齐腰深的、黑漆漆的、没人能够发现的稻田里。然而,他的理智清醒地告诉他“不行,这是犯罪!”,于是,猛然间,他把她从怀里推了出去。

    肖恩在大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回了宿舍,一路尴尬无语。回到自己房间后,他躺在床上,陷入了极度的懊悔与自责之中,夜里又做了一个噩梦:稻草倒伏了一地,一颗颗鼓鼓囊囊的稻穗像是极度充血一般地膨胀了起来一阵疾风过后,又全部都筋疲力尽地耷拉了下去,只在稻草地里留下了唯独女性身躯才能留下来的诱人的倒模型凹槽……天亮后,一队穿着白衣白裤的民兵带人过来捉拿肖恩归案,他们人人都背着一把长枪,长枪上的刺刀闪烁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寒光。肖恩在梦中嘶吼着,极力地想为自己辩护,可是没人搭理,民兵队长薅着他的头发一路拖到了村口,扔进了化粪池当中,然后随着“砰”的一声清脆的枪响,他被就地正法了……

    肖恩从噩梦中惊醒,坐了起来。周围是无尽的黑暗,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梦境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被惊醒后仍然感到极度困惑和后怕,心情也极度地沮丧,他不停地自问,平时连她的手都不敢碰一下的,为什么会对南曦涓有如此邪恶的念头?从小到大以来,他的潜意识之中一直都认为唯有经过洞房花烛拜天地这种形式许可的性接触才是正当的,除此之外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搞不好就会被沉了猪笼。为什么在梦中会出现枪毙的场景呢?肖恩在恐惧中孤坐了很久才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在小学时围观乡里“严打”运动时枪毙果园里调戏妇女流氓犯的场景嫁接到了一起。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他心中一阵悸动,仿佛能够感受到那时的恐惧和无助。他知道,这个梦是潜意识在提醒自己,不能让自己的欲望失控而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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