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流言之始在于谋,莫道蜚语止于智
这个春节,肖恩注定无法享受恬静地呆在家里过年的幸福时光。
大年初六刚过,肖恩不顾父母的再三挽留,提前踏上了返校之旅。
这个时间节点,是肖恩经过反复的仔细计算才选择的,只为了能抢在老师们开工的第一天及时赶到,以争取获得截胡补考通知书的先机……
然而,当肖恩第一天前往系办时,不仅没能拿到补考通知书,反而还听到了一则令人沮丧的消息。
教学秘书得知肖恩来意后,无可奈何地把双手一摊:“噢呦~,刚刚开工,侬睽睽瞧,阿拉手上的事情多是多得唻一塌糊涂!侬明天再来,好勿啦?”
肖恩小声嘟囔着:“但是……”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肖恩的心思:“这个侬就勿要担心啦,好哇?!”
正当肖恩点头哈腰致谢并准备离开之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肖恩:“对了,有个事情你还没听说吧?你们班的海上实习,听说可能是要取消了!”
“什么?!”,肖恩惊闻,心中立时就凉了半截儿。
还剩下半截儿没凉,是因为她说的只是“可能”要取消了,还留下了半截儿希望。
自打入学以来,肖恩最期待的就是这个海上实习了。上几届同学近的去了韩国、日本,远的去了新马泰,最不济的上一届还去了一趟大连。上个学期,除了外语系和机械系以外,其他专业的同级生早已陆续完成了海上实习,出海归来了。虽说他们只是去了青岛,但也足够令人艳羡。关键问题是,每一次的海上实习都会传出一些浪漫的爱情故事,这时常令肖恩想入非非,幻想着能跟南曦涓一起伫立于船头,凝望大海,呼吸着海风……
可是现在倒好,眼瞅着马上就要轮到了,可偏偏又要说没就没了!
肖恩想不通,为什么很多好事儿,翘首以盼地等待了漫长的时间,但即将轮到自己的时候,却突然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小学从五年制改为六年制,正值肖恩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等到了小学六年级,又趟上了小升初考试改革;等到了高三,又遭遇了全新一轮的高考制度改革,大学招生不再按照省际分配名额,而改为各个县市和地区内分配,因此肖恩华丽地错过了多年来心心念念的几所大学的入学机会……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肖恩抱怨道。
教学秘书随口用上海话回了一句:“阿拉勿晓得哦!可能是因为经费问题吧!”
肖恩没太听清楚她的话,追问道:“您刚才说的,是因为什么问题啊?”
教学秘书没好气地用夹杂着上海味道的普通话回答说:“问题就是,学校已经没得钞票了滴呀!”
第二天去系办,肖恩如愿拿到了补考通知书,但却又听到了一则令人震惊不已的坏消息:白克泯自杀了!
天呐,这怎么可能!
肖恩的眼前顿时浮现出白克泯那张纯真的笑脸。
教师办公室里,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在议论此事。
肖恩跟教学秘书求证,她却一直三缄其口。
这条消息已经在小小的校园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一路上不断有人向肖恩打探真伪。
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得五花八门,每一种说法儿都自带逻辑,听上去好像都是有鼻子有眼的。其中最能为公众理解和接受的版本是说她跟李小晋之间的情感出现了无法调和的矛盾,所以她在返校途中就生无可恋地从疾驰的火车上跳了下去……
肖恩始终无法相信白克泯会做出这种蠢事。她好歹也算是一个高贵的、具有纯正东北血统的女文青,生性皮实,应该不太会轻易编排出这种情深深雨濛濛的剧情。谈恋爱这点儿事儿,对她来说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黄了就黄了呗——此处不留奶,自有留奶处!依照她的性格,她完全可以抽男主角一个清脆而响亮的大嘴巴子,然后扭着屁股走人。无论如何,她应该不会愚蠢到如此作践自己。
可是校方已经接到了铁路公安局的电话,白克泯确实从行驶中的火车上跳了下去,这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李小晋先后被保卫科和严老太婆以及辅导员还有林悟清等人叫过去问话。轮番的问候过后,他已经蔫得像一条刚从咸菜缸里捞出来的黄瓜了。同学们前来关心,他却什么也不肯说,扯起被子往头上一蒙,一躺就是一整天。
仿佛这事儿已经坐实了,成了铁板上钉钉儿一样的事实了。
但她的再次现身,便迅速戳穿了这些流言蜚语的假面具。
几天之后,在那被阳光洒满的西伯利亚大马路上,白克泯再度出现在校园里。
她独自一人踏步而来,步履从容,如画卷中的美丽画面。
肖恩看到她的当时就怔住了:她的脸上,几道小茄子一样的醒目的伤痕,渐已凝结成痂。
然而,她脸上一如往昔既往的明媚笑容,瞬间驱散了肖恩心间所有的疑虑。
白克泯的遭遇,是一场不可不扣的意外,其离奇程度丝毫不亚于一出静心编排的剧本。
寒夜里,一列南行的长途列车一路颠簸着,穿越漆黑的苍穹,“咣当咣当”地驶向目的地上海。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钟,列车即将抵达徐州站,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的白克泯在阵阵袭来的倦意中沉沉睡去。突然间,她在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高喊道:“着火了!”。这一声惊呼立刻把她吓醒了,她环顾左右,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到再次被惊醒时,她吓得不轻,惊恐地发现自己已被一层白色泡沫灭火剂淹没,人们争相抓过行礼,向车厢门口的方向涌了过去,场面一片混乱。就在她惊魂未定之际,有人打开了车窗,扯着嗓子喊着: “爆炸了!快跳车逃命吧!哈哈!”
来不及多想,在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下,她闪身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事后调查发现,原来当时是有人把烟头扔进了垃圾袋,引燃了杂物。火势并不大,而且很快就被灭火器扑灭了,慌乱的局面完全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趁火车进站之际制造的恶作剧。
万幸的是,当时火车正缓缓进站,速度并不快,因此白克泯只是昏了过去,除了轻微擦伤之外并无大碍。天亮后,她被附近的农民救起并送进了镇上的医院。
她虽然获救了,但想从医院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医院坚称没有上级指示绝不随意放人,于是她就这样一连被“软禁”了数日。医院里有限的几部电话只能拨打内线,别说打长途,甚至市内电话都拨不通,所以她时候一直无法跟家里和学校取得联系。最后,在一位同情她遭遇的热心医生的帮助下,白克泯家里才终于打通了她所在医院的电话……
还好这只有几天的时间,不明真相的群众都还等得到真相的及时降临,若是要等上个十年、二十年,这个话题恐怕就显得沉重了。就在公元1989年的圣诞节那天,那位曾经带领罗马尼亚成为中等发达国家、给每个国民都分到了公住房的尼古拉·齐奥塞斯库,连同他的夫人,一道被秘密处决。罗马尼亚特别军事法庭以“十亿美元的海外存款”、“六万多人的种族屠杀”以及“向示威者开枪”等待无中生有的谣言作为定罪依据,这些谣言进而被传播得甚嚣尘上。时隔足足十九年,罗马尼亚议会才终于还回了齐奥塞斯库一个清白。迟到的正义即非正义,谣言制造者们编织的谎言虽然被推翻了,可是谣言之谋者已经实现了他们的目的,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
有古语云:留言止于智者。千百年来,“无辩”和“无为而治”这类中庸之道的生存智慧已经让我们习惯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热衷于消极等待谣言的自生自灭。殊不知,谣言之谋者往往正是人群中的“智者”,他们会在嬉笑怒骂之间以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炮制出一个又一个杀伤力不亚于洪水猛兽的谣言。
若说谣言果真可以主动止于智者,那么滨海学院似乎并不具备谣言大范围传播的土壤,因为这里的绝大多数都具备正常的思维能力,况且都是经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残酷淘汰之后胜出的“天之娇子”。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轻信谣言,盲目地传播着“白克泯自杀”的谣言。为什么这样的一个高智商群体在面对谣言时却连最基本的思辨和质疑都没有呢?这个问题,肖恩想了很多年,却一直思而不得其解。或许,很多人可能在日复一日的求学过程中已经形成了思维的定式:简单地接受和记忆,然后再传达出去……
果然,谣言之谋者并未就此放过白克泯,很快,新版本的变种谣言接踵而至,声称她是“自杀未遂”。
面对风言风语,白克泯和李小晋依旧选择了一笑了之。
可以想象,如果没有让那个谣言之谋者付出相应的代价,谣言将永远都不会自行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