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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榕树真伪引激辩,鉴湖女侠论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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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酒的那个地儿叫葡萄园酒吧,位于新食堂一楼。其前身只是一个售卖白斩鸡和素鸭之类熟食的食堂摊位,然而在几个高年级学子的精心打造下,经过重新装修,变成了一家时尚西餐厅。酒吧内部环境优雅,音响设备一流。在那风华正茂的岁月里,这里曾代表着上海滨海学院最奢华的顶尖消费场所。

    肖恩正式当选为92203a班的班长后,又来这里组织过一次主题班会。班长这个职务,对肖恩来说,并不太情愿,况且部分同学认定他只是因为与中队长有关系才得到了这个位置,因而在内心上怎么不认同肖恩作为班长的合法性。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在其位,就得谋其政。罗兰当选为团支书以后就立即开展了一次交谊舞扫盲培训,肖恩也决定组织一些活动来证明自己的能力。经过深思熟虑,并征询了一些同学的意见后,他决定以提高班级英语口语能力为由,邀请外教rita (芮塔)和她老公chris (克里斯)与同学们共进晚餐。

    在那个时代,老外在整个神州大地上还是作为稀罕物件儿存在的。记得在高三的寒假里,有一位学长带回了一个美国留学生,“大瓦帝国”这个小县城为此万人空巷,整个一菜市场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再早些年的时候,在米仓路码头附近,王大伟老师因为给几个金发碧眼、鹰钩鼻的外国船员指了指路,就被请进局子里喝茶了……

    肖恩对自己的英语口语相当自信,但这毕竟是头一回给鬼子打电话啊,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他拉着王家波一起去了爱生电话亭,将其当作备胎。

    “你来吧!”,肖恩硬把电话往王家波手里面塞。

    王家波拼命拒绝:“我也从来没给鬼子打过电话,还是你来吧!”

    没办法,肖恩只好硬着头皮拨通了rita家的分机。

    还好,rita电话里的声音很清晰,她爽快地接受了邀请:“with distinguished honor, we would like to accept your invitation for dinner (不胜殊荣,我们乐意接受你们的晚宴邀请)”但她接着提出了一个条件:“but we have one condition, that is to say, we must go dutch!(但是我们有一个条件,也就是说,我们必须go dutch)”

    肖恩顿时就懵了:dutch,意即荷兰。go dutch,听起来就是去荷兰,好像没毛病。 什么?难道不成为了吃一顿饭竟然还要不远万里地跑一趟风车国吗?

    “excuse me(对不起)&34;,肖恩急吼吼地打断了rita:“what is ‘go dutch’ does it mean that you are going home or we have to go to holland for dinner with you(go dutch是什么意思啊?您是说您要回家了?还是说我们只能去荷兰跟您一起吃顿晚饭呢?)”

    “ohh?no! no! no! ahh(哦?不不不!啊……)”, rita疑惑地“ahh”了好长一段时间,放缓了语速,慢慢地跟肖恩解释道:“‘go dutch’, means that, each one of us, shall pay his or her own bills, okay(go dutch,意思是说呢,咱们大家每人负责支付自己的账单,可以吗?) ”

    “okay! okay! 当然okay!&34;,肖恩来不及多想,赶紧就坡下驴,连忙点头答应,心想只要她能来就好,要是请不动她的话,那才丢人现眼呢。慌乱之中,他连汉语都冒了出来。

    rita是一位优秀的教师,她的敬业精神和公正对待每一位同学的态度让人敬佩。在班里,方杰的笔试成绩和口语发音方面都远不能算作佼佼者,但rita却一直在鼓励方杰,不断夸他说发音很棒。那天晚上,方杰跟rita单独聊了很久很久,这是他入学以来最为欢愉的夜晚。

    rita向方杰竖起了大拇指,目光鉴定:“never give up! and you will be great!(永不放弃!你将会取得伟大的成就!)”

    “never give up——永不放弃”,这句话作为一道主流励志鸡汤,怎么说也都没错。但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肖恩时至今日仍然佩服她独到的观察力和洞察力。她对方杰的看重并非偶然,方杰在学业上虽然没什么建树可言,但他经过一番艰辛的摸爬滚打和拼搏,如今已是一家大型集团企业的区域总裁。在这一路上,他始终没有放弃的,是他对家人、对朋友和对事业的忠诚。

    肖恩看到气氛已经相当热烈,便趁机悄悄结了账。但rita和chris很快发现了这个情况,chris态度坚定地要求把他们应承担的份额退还给肖恩。李昂和张轩等几个男生见状纷纷表达不满,请人吃饭请到了这个水平,真的是太没面子了。rita在chris和同学们之间扮演了调停人的角色,经她几番斡旋,双方终于达成了新的共识:之前算作同学们请客,但接下来每个人必须接受rita和chris的回请,包括所有的西点、酒水和饮料。

    rita似乎有着不俗的记忆力,她不动声色地记住了每一个同学的点单,并分别跟服务员点了啤酒、威士忌、咖啡和雪碧等份数不等的饮料和酒水。

    就在这个当口儿,发生了一桩引人注目的事件。

    那天适逢周六,新食堂楼上的四楼有一场周末舞会,酒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突然间,肖恩听到了一阵女生的尖叫,很夸张的那种,仿佛是鸡窝里窜进了黄鼠狼一般。他循声望去,发现原来是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高年级女生,她们在去参加舞会的途中在酒吧门口偶遇chris。她俩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突然就激动了,见到亲爹也未必会这么激动,只见她俩尖叫着,尖叫着扑进进了chris的怀抱。

    面对这一切,rita仿佛见怪不怪,轻轻白了她老公一眼,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帮服务员分发饮品。而此时的chris似乎已经到达了人生巅峰,他左拥右抱着两个异域娇娃,放声荡笑:“haha!made in china, cheap but good quality!(哈哈!中国制造,价廉物美!)”

    chris的话像一把利刃刺痛了肖恩的内心。想想rita和chris这两口子,真不知他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他俩真不像一路人,rita对这里的每个人都友善温和,但chris却充满了对中国人的傲慢与偏见。一个礼拜之前,肖恩亲眼目睹过他拙劣不堪的表演——他生龙活虎地从公交车挤下来,迈着轻快的步伐健步如飞地行走在大路上,走到校门口却突然一瘸一拐地走路,然后大闹系办,硬要学校为他的“工伤”负责并带薪休假一个月。肖恩不明白,为什么那两个高年级女生喜欢给这种洋垃圾投怀送抱。

    “真他妈的开放!这些人真的太放得开了吧?他们的底线也太低了吧?开放搞活是没错儿的,但没说可以不要脸的吧?”,肖恩独自闷声咕哝着。

    “她不一样的,呵呵!”,袁玴琳指着其中一个女生,轻声对肖恩说道:“你知道我们女生私下里怎么称呼她吗?她是大三的,平时以标榜时尚前卫而出名,我们女生都在背地里偷偷地叫她‘花大姐’!”

    “花大姐?”,肖恩楞了一下,疑惑不解地问道:“花大姐,就是七星瓢虫吧?那可是有益的昆虫啊,别埋汰好人呐!七星瓢虫,英文名儿叫做‘ladybug’,‘ladybug’它也是个‘bug&39;啊,怎么着也应该叫‘花臭虫’的吧?哈哈!”

    “你这样理解也可以,但我想你肯定应该不知道上海话中这个‘花’的意思,对吧?”,袁玴琳看了肖恩一眼,掺杂着上海话的腔调问道:“上海话中,‘花头巾’的‘花’和‘花痴’的‘花’,侬晓得哇?”

    肖恩满脸诧异地问道:“侬上海话哪能讲得嘎好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啊?”,袁玴琳平淡地回答说道:“阿拉妈是上海人,侬晓得了哇!而且我自己也是在上海出生长大的,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奇怪了吧?”

    其他大部分同学可能因为距离比较远,并没有听到chris在说些什么,而他们大多被林一笑和张轩之间的争辩所吸引。林一笑和张轩这俩人在这一天才刚刚被放出来,他们在入学体检的时候先后被查出了甲肝,从而就被隔离了。

    一个甲肝,至于如此神秘吗?

    四年前,也就是一九八八年,上海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甲肝疫情,三十万人中枪。所以,根据入学政策,一旦发现甲肝就一律隔离,严重的还要休学或者退学。为了避免造成恐慌情绪的蔓延,学校封锁了消息,也禁止同学们相互打听消息。

    在隔离期间,林一笑和张轩非但没有同病相怜,反而围绕着那棵&34;大榕树&34;展开了无休止的争辩。大概是由于在隔离期间缺少裁判,无法得出一个结论,所以他俩这刚一放出来就再次拉开了阵势,为自己的观点辩护并公开拉票。

    林一笑坚定地认为那棵“大榕树”不是榕树,但具体是什么树他也说不清楚。而张轩则固执地认为那棵“大榕树”就是大榕树:“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呢?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而且院报上也明确说了,那棵树就是‘大榕树’。院报都已经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好争的呢?既然大家都说那是大榕树,怎么就你偏偏不信呢?你们那里的榕树,没准儿是榕树跟什么别的树野合而生的吧?哈哈!”

    “榕树,我也已经跟你说过几百遍了,榕树绝对不会长成这个样子的!我们那里到处都是榕树,榕树上应该是有很多胡须的!”,林一笑在口干舌燥地辩解着。

    然而,林一笑的观点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否决,大家七嘴八舌地嘲讽道:“呦!连胡须都出来了啊,真新鲜!感情你们家的那个‘榕树’是‘绒毛’的‘绒’吧,要不怎么会长出胡须来呢?”

    一旁的赖永在虽然一直在跃跃欲试地试图为林一笑辩护,但看到反对的声浪如此之大,他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这场辩论的结果显而易见,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站在了张轩这一边,一致认为那棵大榕树,就是大榕树!

    林一笑蔫了,彻底放弃了抵抗:“好吧,好吧!我错了!从现在开始,我承认那棵树就是‘大榕树’,我们那里的,搞不好会是别的什么品种的树吧……”

    南曦涓静静地独处一隅,优雅如画。肖恩从服务员那里要来了笔和纸,坐到了她的对面:“我们能相互介绍一下自己吗?”

    南曦涓莞尔一笑,秋水盈盈:“我们不是已经相互介绍过很多次了吗?”

    肖恩没作回答,刷刷几笔勾勒出自己的面部轮廓,略加思索之后又在下面写下了两个英语单词: “perseverance & responsibility(韧性&责任)”。

    南曦涓立即会意,以素描简笔的手法画出了她的自画像,下面也写着两个单词:“wisdom & justice(智慧&正义)”。

    肖恩绅士地伸出了右手:“lady first——please tell me, why wisdom you were born with wisdom, or(女士优先,请告诉我,为什么是‘智慧’呢?您是与生俱来的智慧呢,还是……)”

    “from reading, and reading is almost the only hobby of mine(从阅读中获取的智慧吧,阅读基本上是我唯一的爱好了)”

    “okay, and then,what is your understanding of ‘justice’?(好吧,那么,您对‘正义’是作何理解的呢?)”

    “never be corrupted by fortune, be changed by poverty, nor be bent by violence(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it seems that you are talking about the definition of a great man, may i draw a conclusion that a great man stands for the justice as you described(您好像是在说‘大丈夫’的定义吧,我可以认为‘大丈夫’就代表着您所说的正义吗?)”

    “yes, and you are right!(是的,您是对的)”

    “but you are a lady!(但您是一位女士啊)”

    “any problem?i believe you know the story of the (有什么问题吗?我相信你知道那个谁的故事……)”

    南曦涓一下子卡在那里了,顿失滔滔。她重复了几次“the story of(那个谁的故事)”,然后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袖珍字典,翻看了半天,最终还是不得不用汉语说道:“鉴湖女侠”。

    肖恩笑了起来,“秋瑾?说秋瑾是个大丈夫,合适吗?”

    南曦涓只回答了一个字:“侠”。

    尽管她的语气温柔依旧,但她的目光坚定无比。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英汉双语一下这个‘侠’吧!”,肖恩借机开始卖弄自己丰富的英文词汇量:“你说的‘鉴湖女侠’,我认为可以翻译成‘the female xia of jianhu lake’。我也不知道这个‘侠’字应该怎么翻译才好,所以就用了汉语拼音。这个‘侠’,究竟是翻译成‘knight’好呢,还是‘gunman’更好一点儿呢?抑或是‘musketeers’,或者‘swardsman’更好一些?对了,还有另外一个单词,‘cavalier’,但这个词,其实我觉得和‘knight’应该是同一个意思,都是‘武士’或者‘骑士’的意思,但我觉得,它们实质上只能代表这个人特定的社会阶层或者身份,尽管他们所彰显的西方的贵族或者骑士精神可能与我们中国文化中的‘侠’有一些类似的地方,但从本质上来说可能还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musketeers’也不对,尽管有人把<the three musketeers>翻译成了《隐侠记》,但这些火枪手,他们就是火枪手,他们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这与我们中国的侠义精神往往是背道而驰的……”

    “恐怕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吧?”,南曦涓反驳道:“《水浒传》里的好汉,最后又有多少是归顺了朝廷的呢?”她的话说得很缓慢而轻柔,但却字字掷地有声。说完,她沉思片刻,随后又翻开袖珍字典,读道:“knight-errant!”

    肖恩接过袖珍字典仔细端详,想了想,沉声道:“knight-errant?有点儿那意思了,但我也说不好。还是接着说我们汉语中的这个‘侠’吧。我心中的‘侠’,作为一个能欺负坏人的好人,应该是独立的,不寄生于任何阶层,就像那个‘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荆轲。可是后来的‘侠客’,跟‘门客’一样寄生于权贵阶层的寄生,或者难免跟统治阶级总着各种瓜葛,就比如说《七侠五义》中我最喜欢的展昭和白玉堂,他们最后也都混迹官场,难道……我在思考,是不是在不同的时代,人们对‘侠’的定义也有所不同呢?试想,如果荆轲活在当代,他还能否成为万众敬仰的侠客呢?恐怕,他很可能会沦为别人杀人买凶的工具了吧?那么,如此说来,我们现今的时代,还有侠客们生存的空间和必要吗?”

    南曦涓淡然道:“侠,可能就在我们的身边,心中有侠,即为侠。”

    “算了,我们也不说这些了”,肖恩笑道:“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对‘侠’如此感兴趣呢?是不是你们女生都喜欢能打架的男生?”

    南曦涓不以为意地说道:“这与打架无关。”

    “当然有关系啦!”,肖恩认真地说:“侠,首先必须要能打才行!不然,欺负不了坏人,反而被坏人欺负,这样的人怎能被称为‘侠’呢?你见过有哪个侠客被人追着满街跑的吗?哈哈!”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说到这里,她瞥了肖恩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肖恩随即切换了话题,若有所思地问道:“我很想问问你,将来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

    南曦涓细语轻言:“毕业?好像还很遥远的吧?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回到北方的海滨城市,去那里工作和生活。”

    她的话让肖恩浮想联翩,他想起了大连,那个北方的海滨城市。但他很快恢复了冷静,因为毕业分配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从哪里来的,就要回到哪里去。

    窗外,夜幕低垂。橘黄色的晚霞如诗如画地浸润着天空中的最后一抹留白,营造出一种温暖而浪漫的氛围。这样的美景与南曦涓如桃花般绯红的脸颊相得益彰,让肖恩不禁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他想要更多地了解南曦涓,与她共同度过这段美好的大学时光。他相信,他们之间的友谊和这些美好的回忆将会天长地久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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