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奈何桥冷
春茗感到一阵眩晕，耳朵刹时甚么都听不见了。
只见八哥裹着被砍断的索幔，飘了下来，像敦煌壁画中的天外飞仙一般。
春茗失声尖叫，发疯似的向八哥奔去。她脚步踉跄，像踩在棉花上，一脚深一脚浅。
八哥倒在地上，飘飞的索幔把他覆盖起来。
春茗哭喊着掀开索幔。
八哥闭紧双眼，嘴角、鼻孔、耳朵都淌出了鲜血。
春茗抱起八哥，拼命的摇晃：“八哥，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要吓唬我啊！”
八哥缓缓睁开眼睛，似乎刚刚睡醒一样。
他气息微弱的说：“岚姐儿，你怎么还不走？你快走啊！”
他想抬手催春茗，但终究没有抬起来。
“你不要再说了，都是姐害了你啊！”
春茗伤心欲绝，痛哭流涕。
“姐儿，你不用难过，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八哥命该如此，没甚么可怨的，只是姐……你一定要听八哥最后一句话，现在马上从那道门……出去，出了那道门就……自由了。”八哥吃力的说道。
“你都这样了，我怎会丢下你不管啊！我不走了，我要把你医好，今后让我来好好服侍你。” 春茗眼泪汪汪的说。
“我好不了了。即使你不走，也医不了我的。一切都是命，躲不过的。”八哥说。
“不，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八哥，你以前不是说，喜欢跟姐在一起吗？难道现在反悔了，不喜欢姐了吗？你要丢下姐不管了吗？” 春茗哽咽道。
八哥眼睛一闭，大颗大颗的眼泪簌簌而落：
“我喜欢跟姐在一起，永远都不会改变，可是八哥快要死了，以后再不能伺候姐了，我感到真遗憾。”
“你不会死，不会死，永远都不会……”
春茗紧紧抱住八哥，泣不成声。
“姐，你瞧着八哥，是不是很讨人厌呢？”八哥问。
“不是，岚姐儿很喜欢八哥啊！” 春茗痛苦的摇头。
“可是，八哥至今都不明白，楼里的其他姐儿，为啥就瞧我不顺眼呢？她们经常打我骂我，我好害怕。”
春茗心如刀绞，安慰说：
“那是她们受了气，没处撒，拿你当出气筒，并不是你真正令人讨厌。姐以后时刻陪着你，保证再没有谁敢欺负你了，好么？”
八哥欣慰的笑了，说：“原来不是八哥的错，我尽心尽力了，我也对得起攫春楼，对得起曹妈妈了。”
“你怎么还这样说？是她把你弄成这样的啊！” 春茗愤然说道。
“我不恨曹妈妈，若不是她肯收留我，八年前我就冻死了。在攫春楼，有吃有穿，冻不着也饿不着，我知足了，就是挨姐儿们的打我也认了。
“我常想，是不是我做的还不够好？或者我生就长了一张令人讨厌的脸？于是，我拼命学、拼命做，但还是改变不了挨打的命。
“现在好了，死了就不必害怕挨打了。我以前很害怕死，害怕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地下躺着。现在我觉得，死其实没那么可怕，我又可以见到我爹我娘了，我真开心。”
似乎由于激动，八哥惨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
春茗痛苦的摇着头，任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
八哥痉挛了一下，继续说道：
“在这世上，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岚姐儿您，您是个好姐儿。我死了，到那边我会想您的。感谢您陪我过了这辈子最最开心、最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我好幸福……”
说到这里，八哥开始大口咯血。
春茗肝肠寸断，凄厉的呼喊道：“八哥儿、八哥儿，你坚强些，姐一定要把你医好……来人呐，快来人呐……”
八哥的呼吸越来越弱，春茗试图抱起八哥，但不管她如何使劲，八哥的身子就是没有挪动半寸。
春茗呼呼喘着气，既恐惧又愤怒。汗水和着泪水，顺着脸颊汩汩流下。
“我看见我爹、我娘了，一定是他们来接我了。姐儿，我快要走了……”八哥突然说话，他的眼睛半开半合，暗淡无光。
“八哥，你坚持住……不要，你不要走！”春茗一边抹泪，一边说道。
八哥吃力的睁开眼睛，恳求道：“岚姐儿，我可以求你一件事么？”
“你说你说，哪怕千件、万件姐都答应你。”
“您可以……亲我一下么？”八哥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光彩。
春茗泪雨滂沱，无限痛楚、无限爱怜的朝着八哥的额头，深情的吻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春茗抬起头，轻轻唤道：“八哥儿，八哥儿。”
没有回应。
曹妈妈携众打手围成一圈，冷眼旁观。
春茗有点惊悸，轻轻捧起八哥的头，仔细端详。
然而，八哥已经安详的闭上了眼睛，溘然长逝！
他的嘴角挂着微笑，似在表达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的感谢，似乎他在说：
“除了爹娘，在这世上还有岚姐儿爱我、怜我，我知足了，没有遗憾了……”
突然，一声霹雳，大地震颤。
狂风卷起豆大的雨滴覆盆而下。电光石火，如金龙银蛇般，在墨黑的苍穹中狂舞。
大地悲鸣，厉风呼啸。
风雨飘摇的夜，春茗的天已是轰然塌下了。
长哭凄绝，撕心裂肺，闻者无不恻然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