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病还须心药医
杨佳挽着丈夫的胳膊走进诊所的时候，三人正围着诊桌在闲聊。
“姑，你坐。”
“亭子，我知道你让我过来肯定不是单纯拿药的。我家公公那是个什么情况啊？”杨佳刚坐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旁边的金荣也是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得意表情。
“姑，姑父，其实老爷子这个情况，我也不是很确定。所以让你们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好确认一些自己内心的想法。”井亭的声音温和，不急不缓。让杨佳夫妻两人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没有那么着急了。
“亭子，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们知道的，一定告诉你。”杨佳看了一眼丈夫，然后说道。
井亭慢慢的低头，沉吟着，好像是在考虑，应该从哪里开始。
“老爷子流泪的情况，你们以前知道吗？”
两人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老爷子虽然一直有专人照顾，可是，每天都会见面。我们从来没有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没有任何征兆的流泪，然后又突然停止。”杨佳丈夫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
“那你们这次带老爷子过来是因为什么啊？”
“亭子，我不是在酒金桥的时候和你说过，想带公公过来让你看看的。来，你看，这是我公公半年前的照片。自打半年前我婆婆去世，他就饭量越来越小，人眼看着瘦了下来。整天郁郁寡欢的。去了好多医院，甚至也找了好多著名的心理医生，可是没什么效果。所以就想让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杨佳手机上是一个胖乎乎的老头，脸上笑嘻嘻的。和上午见到的曾老爷子判若两人。
井亭缓缓的点头思索着，半晌后，才缓缓的说道：“老爷子的情况很严重。”
“严重到什么程度？”杨佳丈夫急忙问道。
“老爷子现在就像是一盏油灯，他燃烧的不是灯油，是自己的身体。重要的是他还不愿意往灯里添一点点油，那么用不了多久，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灯灭了。”
两人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我给老爷子号脉的时候，发现老爷子除了脾脏的气血旺盛之外，其他所有的脏腑都已经开始气血不足了。之所以脾脏气血旺盛，是因为脾主相思。其他脏腑气血不足，是因为都供应给了脾脏了。燃烧所有，只为那点相思。”
“亭子，那你有没有办法啊？”杨佳急切的问道。
井亭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不是我没有办法，是因为老爷子的意识拒绝任何生机。就像老爷子明明悲伤到了极点，可是却说自己是迎风流泪一样。”
杨佳伸手握着丈夫的手，两人的心情都沉入谷底。
“亭子，你说老爷子流泪是因为悲伤到了极点，为什么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呢？”金荣终于知道井亭不是对老爷子有意见，是没有办法。
“所谓‘大音希声’，悲伤到了极点，所有的情绪都表达不出来了。剩下的只有一些下意识的反应。所以咱看到的，就是老爷子毫无征兆的流泪的情景。”
“那后来又为什么突然又停了呢？”杨佳老公问道。
“老爷子就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中，我说了一句，你伤心了，引起了他的共情，所以瞬间流泪。当你递给他纸巾的时候，又把他从悲伤的世界中拉了出来，自然也就停止了。”
“井大夫，您说，我们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父亲说话，下棋，什么的，让他不要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呢？”杨佳问道。
井亭摇摇头：“过去的日子，不是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吗？白天的时候，老爷子有人陪着，有人说话，有人打扰，所以你们根本没有见过他流泪。可是你能阻止他睡觉吗？你可以试着问一下伺候老爷子的人，看看老爷子的枕巾是不是每天早晨都是湿的？”
屋子里很安静，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有开口。
“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咱们都听说过，哪里有两位老人相伴了一辈子，然后同一时间去世。或者其中一个人走了，另外一个没过多长时间，也去了。都是这种情况。我只是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帮助这个伤心的人。”许久，井亭才幽幽的说道。
杨佳丈夫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们风风雨雨一辈子，一直感情很好的。”
“亭子，你看我公公还有多长时间？”
井亭埋头写了一张单子，然后递给泪眼汪汪的霞姐：“霞姐，去抓服药让姑带回去吧，让老爷子安心。”然后又抬头对着眼巴巴的两口子说道：“最多一个月，早点安排吧！”
杨佳提着药和丈夫一前一后出了诊所，然后，就再也忍不住了，一阵北风吹来，眼泪随风乱舞。
剩下的时间，连金荣也没有说话的心情。诊所一直也没有人来，空气和心情一样，都很压抑。
这种情绪，一直到三人中午回家吃饭，才完全放下了。不是因为想开了，而是因为顾不上了。
井亭看着哭的稀里哗啦的三婶，舔着脸说道：“三婶，你别哭了，这事……”接下来井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不能说这事是假的吧？
“我以前总是从电视上看到，说一个人死了，另外一个人也不独活。可是没想到世上真有这样的感情！亭子，你不是很厉害嘛？王霞说你从来没有遇到过治不了的病，你就不能帮帮那个老爷子？他是痛快了，可是他媳妇在下面该有多伤心啊！”三婶边哭边说。
“三婶，老爷子也是一片痴心。我……”井亭张了张嘴，又闭上。
三婶没有在搭理他，转而问三叔：“孝仓，我明天要是死你前头，你能不能像曾老爷子那样？”
原本就已经手足无措的三叔更是被这句话问的一愣，然后才开口说道：“能，肯定能。你放心，我肯定走你前面。”
“你犹豫什么？你是不是舍不得？亭子，明天我要是走你三叔前面，他要不像人家曾老爷子那样，你就给他扎一针，让他跟我一起走。听到没有？”
井亭张着嘴，愣愣的，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亭子，你也不听话了。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和我不是一条心的。我怎么就没有人家那样的福气啊？”三婶哭的更大声了。
井亭拉着金荣和霞姐两人从屋里跑出来。
“霞姐，你说你没事和三婶说这种事干嘛？咱心里不痛快，就不痛快着。可是，你告诉三婶，好，咱现在更不痛快了。”井亭埋怨道。
“我就是当一个故事讲个妗子听的，谁想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霞姐也很委屈。
“亭子，没事。我妈看电视还老哭呢，让她哭呗，哭会就好了。”金荣漫不经心的说道。
“三婶不能总哭，前些年身体伤的太厉害了。你不知道我一直偷偷的帮她调理身体吗？”井亭看着满不在乎的金荣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你劝她都不听，我们上去更白搭。说不定还会哭的更厉害了？”金荣也是发愁。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先让三婶别哭。”井亭咬咬牙，说道。
“什么办法？”
井亭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金荣讪讪的抓了抓头发。
“三婶，你先别哭，你听我说！”井亭两只手从后面抱着三婶的肩膀说道。
三婶挥手将井亭搭在肩膀上的手打了下去，没有搭理他，接着抹眼泪。
“三婶，我有办法了，我能救曾老爷子。”井亭无奈，在三婶耳边大声说道。
正在哭泣的三婶顿时止住了哭声，回过头来，含着眼泪看着井亭：“你真有办法？你不是这种是心病，没办法治吗？”
井亭此刻脑子飞速的转动着：“是，老爷子是心病。你说的没错。啊，可是我有办法啊！至于什么办法呢？对了，中国有一句老话不是说：‘心病还得心药医’吗？我给他开一剂心药，不就行了。”
井亭说完，拿纸帮三婶擦了擦眼泪。
“亭子，真行吗？那你赶紧给杨佳他们打电话啊！你说让人家准备的。万一人家坐飞机走了呢？”三婶抓着井亭的手急切的说道。
“好好好，我现在就打电话”井亭心里一边琢磨着医治的办法，一边拿起电话。
“姑，你来我这里一趟，三婶听说你要回去了，给你们带了点东西。”
杨佳接到井亭的电话，心里非常激动。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行，我们正收拾东西呢。三嫂拿的东西多不多，要不要你姑父一起过去？”
井亭沉吟了一下说道：“要的，你们一块过来吧！”
这边杨佳放下电话，把电话按在心口。井亭如果说让自己一个人过去，那应该就是真的三嫂想送点东西。如果让丈夫和自己一起过去，一定是有了新的想法了。哪有那么多东西让两个人一起去拿啊？
“爸，三嫂说想送我们点东西，让我们过去拿一下。”杨佳的眼睛轻轻的眨了一下。现在全家就瞒着曾老爷子一人。
杨老沉吟了一下，说道：“行，别空手去，从我那柜子里拿点东西去吧！”
杨佳拉着丈夫去了老爷子的卧室。
再说井亭放下电话，看到旁边的三婶眼巴巴的看着。说道：“还没走呢，一会就过来。”
三婶点点头轻声问道：“亭子，我要是走在你三叔前头，他要是不像曾老爷子那样，你就给他扎一针，让他陪我去，听到没有？”
脑子正快速转动，为曾老爷子想治疗方案的井亭有听到了这道送命题。
“三婶，你看你，说这话。你放心，我肯定会让你们长命百岁的！”井亭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三叔，讪笑道。
金荣和霞姐躲在一边看着井亭为难的样子，笑的很开心。
“长命百岁不是也得走吗？你就说你听话不听话？”说完三婶还恨恨的看了三叔一眼。
井亭闭上嘴，低着头，装鸵鸟。
“哼，看来我说的没错，果然一个一个都和我不是一条心的。操再多的心有什么用？你初一就老老实实的给我去相亲。早点结婚，早点给我生个孙子。从小抱着，我就不相信就没有一个能喂熟的？”原本愤愤不平的三婶自己越说越想的越远，也不再搭理井亭。
井亭就听到“孙子”两个字，眼睛有一瞬间的闪光，随即又恢复了平和。至于三婶说的其他的，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杨佳，你看你，每次来都带这么多东西，待会说完话，就拿回去。”三婶接过杨佳手里的一大袋东西，放在了靠门口的位置。
“三嫂，我丈夫第一次来家里，总不能空着手来，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一些弯弯的特产。”
杨佳和丈夫坐下后，就急不可耐的问道：“亭子，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想法？”
井亭缓缓说道：“是有一些想法，只要确认一些事情，就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方案。姑，姑父，你们家老爷子现在最喜欢谁？”
“衣衣”两人不约而同的说。然后杨佳还对井亭解释道：“衣衣是我们的女儿，今年才八岁了，我公公最疼她了。衣衣也最会哄老爷子开心。这么说吧，老爷子就是发再大的火，看到孙女，也是笑着说话的。我儿子不敢出声，衣衣却敢骑在爷爷头上撒欢。”
听到杨佳的话，井亭的眼睛更亮了。
“我这个方案算是完整了。不过，有一些细节还需要你们同意的。”
“井大夫，只要能治好老爷子，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杨佳丈夫坚定的说道。
杨佳走的时候，无论三婶怎么劝说，依然是空着手离开的。井亭看着那一堆东西，笑着说道：“三婶，既然人家送的，你就安心收下吧！这些酒啊，茶叶的，都给三叔喝了吧！”
三婶冷笑一声：“他怎么那么大脸啊？一看这东西就不便宜，我不会过年走亲戚啊？”
“对，走亲戚用的上。”三叔也赶紧附和道。三婶好不容易从刚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这会说什么就是什么。
“三婶，这些东西走亲戚不合适。”井亭笑笑。
“怎么不合适了，除了这茶叶和酒包装有点旧了，其他的哪个拿不出手。”三婶把茶叶和酒拨到一边，井亭忙上前接住。
“我不怎么懂，不过这一瓶酒，应该最少值两万。你就这么随手一扒拉，万一要是掉到地上了？”井亭笑着看着三婶。
三婶的手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快速的收了回来。
“亭子，你说就这么一瓶酒，就值两万？”三婶和三叔怀疑的看着井亭。
“我不是说了，我不怎么懂，估计应该不止的。”井亭也不确定。
“那怎么办，亭子，这东西太贵了，咱给人家杨佳退回去吧！”三婶躲得远远的。
“退回去怎么可以，人家还以为咱嫌弃呢！”
“那你说怎么办？”
“我不是说了，这茶叶和酒就给三叔喝了。其他的营养品什么的，你和三叔，霞姐一起吃了。”
“不行，我心疼。”三婶一脸愁容。
“那你舍得送给谁啊？我可看了，那酒放的时间不短了。要是再不喝，可就坏了，不是更糟践了。”
“是啊，放坏了更糟蹋东西。”三婶一脸肉疼，喃喃的说道。三叔也是同样的表情。虽然他知道井亭说的什么酒放坏了，纯属胡说八道，可是却不能拆穿。
井亭伸手从里面拿了一条烟夹在腋下：“三婶，我去诊所了。”
“去吧！下午要是没人，就早点回来。”对于井亭拿了一条烟，连问也没问。
出门后，井亭将烟给了金荣：“扯平了啊！”
金荣喜笑颜开的说道：“好，扯平了。不过你拿烟你三婶怎么问都不问？”
井亭神秘的笑了笑，没说话。
杨佳夫妻两人回到家。
“爸，有点事，想和你说一下。”杨佳坐在曾老爷子对面，郑重其事的说道。原本这话该他丈夫说的，可是杨佳怕他演的不像，所以只能自己上阵了。
曾老看到儿媳妇一脸悲伤的表情，奇怪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井大夫说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没事的，我有思想准备。”
“爸，不是你，是衣衣。这是家里那边发来衣衣的诊断报告。”杨佳哭出了声。
“别给我看这个，你就说，我孙女怎么了？”老爷子将儿媳妇的手机推到一边，眼睛睁的很大，不再是没精打采的样子。
“医院说衣衣先天肾衰竭，需要换肾。”
老爷子站起身，穿上大衣：“走，现在就回去，杨佳别哭，我的两个肾都给我孙女。”
杨佳忙拦住老爷子：“爸，我已经让人把衣衣送过来的。你先不要着急。”
老爷子这才坐了下来，看着杨佳。
“医院说孩子太小，手术风险挺大的。我就让把衣衣送过来，想让亭子看看有没有办法。你也知道，亭子连我爸的糖尿病都能治好。说不定会有办法。”杨佳低着头，仿佛做错事。
“也行，让井大夫看看也行。不过咱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也要做好换肾的准备。你们也不要说什么了，我已经这个年龄了，你妈走了，我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到时候，就把我这两个肾摘下来，给我孙女。明白吗？”老爷子有条不紊的安排起来。
“爸，还是用我们的吧，我们俩谁配型成功，就用谁的。”杨佳倔强的说道。
“孩子，你听话，你们日子还长着呢。少了一个肾，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我已经这个年纪了，到时候先从我开始配型，如果合适，两个都给我孙女，让她可以健康的长大。”
老爷子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爸，井大夫说你现在身体很不好。除了脾脏，其他的脏器都亏损的很严重。你想想，你都有多少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到时候万一要是配型成功，你的肾脏又因为长期亏损不能用，可怎么办？还是用我们的吧！”杨佳丈夫在旁边劝说道。
“你说是什么话，人家医生都说了，我只是亏损严重，又不是不能用了。我就不能想办法补回来啊？到时候给我孙女一对健康的肾？”老爷子对儿子可没有那么客气。
“你说的简单，哪就那么容易就补回来的，你都半年多没有好好吃饭了！要我说，你就别争了，咱尽量确保万无一失，行吗？”
“滚一边去，我就不信了，还能补不回来。从今天开始，我努力的吃饭，努力的锻炼，我就不信，救不了我孙女。杨佳，你现在给井大夫打电话，问问他，我这身体需要多久可以补回来。”老爷子站起身，浑身充满了斗志。
电话响起的一刻，井亭眼睛亮了，他对两人挥了挥拳头，说道：“成了！”
“井大夫，我公公要和你说话。”电话里传来杨佳的声音。
“老爷子，您好，有什么事啊？”
“井大夫，我孙女先天肾衰竭，你有办法吗？”老爷子还是先说孙女。
“我知道这事，中医没有这个说法的，我想到时候看到患者，再给您一个答复，您看怎么样？”
“好，等我孙女过来你给看一下。还有一个事，我这身体如果让你治疗的话，需要多长时间可以恢复完全健康，就是可以把我的肾换给我孙女？”
“这个是中医的强项，如果您配合的话，需要十天到半个月。”井亭斟酌的说道。
“如果我完全配合，每天坚持锻炼身体呢？”
“那需要的时间会更短，一周左右完全可以了。”井亭笑着说道。
“好，我现在就过去。”
老爷子站起身，冷笑着瞥了儿子一眼，迈着睥睨一切的步伐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