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医家狗娃初长成
深秋的太阳刚露头,有点泛红,也没什么热量,照在杨家垣上,笼罩在村上的薄雾逐渐散去,隐约能看到田地里不知道已经劳作了多久的乡亲们还在忙碌。村里偶尔可以听到“吃了么?”的打招呼。村口的公交车隔几分钟响一声喇叭,催促着要去县城的人。因为杨家垣离县城一百多里路,所以只有一辆公交车,每天两趟。多等一会,尽可能的多拉几个人。这个西北高原上的小村醒了过来。
离村口不远的一处小院,墙上白底黑字的挽联,经过十几天的风吹日晒,已经开始支离破碎,隐约可见“三年”的字样,一阵微风吹过“哗啦啦”作响。告诉路过的乡邻,家里的老人刚过完三周年。
槐木做的院门上一道道裂开的竖纹,就那么半掩着,院子当中有颗枣树,树上的枣已经开始变黄,透过树叶,隐隐可见枝头的一抹红色。房檐下的木架上,晾着一些常见的中药材,一阵小风吹过,满院飘的都是药材味。
井亭一米七的个子,在西北只能算普通,长得比较清秀,尤其是一双眉毛细长,让整个人看起来很耐看。三婶就常说,他这眉毛就应该长在女人脸上。此刻他就站在枣树下面,刚练完五禽戏,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拽下晾衣绳上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细密的汗珠,缓步走向正屋。屋门正对的供桌上,摆着爷爷的遗像和牌位。爷爷的表情如生前那么温和,眼角还带着笑。井亭走到供桌前,熟练的点燃一束香,双手插进香炉,深鞠了一躬。
爷爷不是土生土长的杨家垣人,是五十多年前来的这里。他原本是个道士,拥有不俗的医术,一边治病救人,一边潜心修道。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因为被人举报,无奈去冠还俗,来(其实是逃)到偏僻的杨家垣,落在这里。这里民风还是淳朴的,乡亲们对一个逃难到这里的人颇多照顾,在那个普遍都吃不饱的年代,也时常予以接济。爷爷念着杨家垣父老的好,便留了下来,成为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因为爷爷俗家姓井,村人便都称“井大夫”。
因为药材自己采的居多,所以给村里人看病很便宜,而且有钱就给,没钱就欠着,有钱了再还,爷爷也从来不催。
井大夫一生未娶,井亭是爷爷捡回来的孩子。二十三年前的凌晨,爷爷出急诊回来,发现村口草亭里的孩子。很薄的襁褓里包着一个刚出生的男孩,也没有留下什么信息,好在是个健康的孩子。用爷爷后来的话说,是老天爷给了他一个狗娃子。从此,井大夫出诊,医药箱从背后挪到胸前,里面也多了瓶羊奶。狗娃子就这样在爷爷背上逐渐长大。
从井亭会说话开始,爷爷便教他识字,识药,教他医术。稍大点便敦促他练五禽戏,学习针灸,正骨等,他总说他教的五禽戏才是正宗的华佗的五禽戏,是道家一脉传下来的。练到高深处,可以成为武林高手。还说学会针灸,认准穴位,便能像电影上点穴,让敌人无法行动。虽然景大夫练了三十多年,也没成为什么武林高手。但你能想象这句话对还是孩子的井亭刺激有多大,男孩子,谁还没有个武侠梦啊!从此就在那个飘着药香味的小院,井亭不是在钻研医书,就是在练功,风雨不息,寒暑不辍。
诊所关门,已是月明星稀,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在月光下拉的很长。井大夫背着手在前面走,十四岁的井亭个子已经到爷爷的肩头了,背着爷爷那已经盘的油亮的医药箱,走在后面。
“爷爷”
爷爷没有回头,一边走着一边说:“嗯?怎么了,狗娃子?”
“爷爷,今天县城来的那个患者……”井亭欲言又止。
“哪个?”井大夫从脑中搜索着今天的患者“噢,你说的是那个癫痫患者吧,那个小姑娘。怎么了?看人家县城来的小姑娘穿的洋气,长得好看?爷爷的狗娃子想要媳妇了?”
“爷爷!你怎么这样?”井亭秀眉微蹙,站在原地不走了,音量稍微高了点“我在和你说正事呢!”
“呵呵”爷爷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抚摸着井亭的头“好,爷爷认真听,这是两个医生对病情的讨论,应该严肃。你来说说对今天的患者有什么想法?”
井亭组织了一下语言,“患者李晓曦,女,十二岁,因今年暑假成绩不好被母亲用扫把击打头部受惊吓,出现突然向前跌倒,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数分钟后清醒,对发病时的情况没有印象。此后基本每周发作一次。因考虑女孩子的将来,没有就医。近一个月发作次数明显增多,最多时一日三次。从别人口中知道咱们诊所治疑难杂症比较好,所以就从县城来咱诊所就医。不过我认为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在县城怕遇到熟人,将孩子有癫痫的是传出去。问诊时患者思维清楚,身体亦无异常。舌苔淡红,脉象没有摸,应该略滑。此病属风痰瘀阻引起的癫痫症状。”
爷爷听完怔住了,抚摸井亭头顶的手也停了下来:“你能看出风痰瘀阻?”
“恩,不过爷爷你别打岔,这不是重点。”
“好好好,爷爷不打岔,咱边走边说。”
“爷爷开方是僵蚕,蜈蚣,全蝎,蝉衣,研磨为粉末,用温水吞服,一日两次,每次十克。”
“对啊,这个方剂没有问题,祛风为主,风去则痰净阻消。服药三日,症状减轻,一月后,能将发病次数减轻到一周一次,坚持服药三个月,肯定痊愈,且不会复发。这个我还是有信心的。”爷爷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院门,一边认真的说。
井亭跟着爷爷往进走,没有接着说,从水龙头接了小半盆凉水,端进正屋,又从暖壶里兑了点热水,放在脸盆架上:“爷爷先洗把脸吧”。
爷爷把手刚伸进水里,又拿出来“哎!不对,狗娃子,你刚才想说啥,你好像对我的处方有不同意见啊?”说完又把手伸进水里,不过眼睛看向了井亭。
井亭放下了医药箱,此刻刚拿起爷爷用罐头瓶做的茶杯,往外走。
“狗娃子别倒我的茶叶,刚泡第三回。”爷爷赶紧习惯性阻拦,伸出的手往前探了探,又无力的放下。井亭扬起的手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爷爷也习惯性的没有拦住。
爷爷洗完脸,坐在书桌前,井亭将泡好的茶水双手放在爷爷面前,回身拉个小凳子,靠着爷爷的腿坐了下来。
爷爷轻轻拍了拍井亭的脑袋:“狗娃子,忙完了就接着给爷爷说说。”
井亭微微仰起头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个问题,爷爷的药方中四味药全是祛风,风去痰消,那为什么不能在药方中加一味祛痰的药,这样是不是通的快一点?间接减少服药量和服药时间?毕竟是药三分毒,何况蜈蚣,全蝎都有轻微毒素。”
井大夫吸了一口凉气,一拍大腿,“对啊,风去痰消,风去痰消,有道理啊!师傅当时就这么教的,我也没想到啊。”可他忘了井亭的脑袋靠在自己腿这件事了,那一巴掌就正正的拍在孙子头上,所以,狗娃子就撅着屁股一头扎在了地上。
井大夫吓一跳,赶快扶井亭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孙子那一对秀眉都要竖起来了:“爷爷你就是法东斯,你不允许有不同的意见。”老爷子赶忙摸着孙子脑袋:“狗娃子乖,不疼,爷爷听你说的好,激动,不是故意的。”
“那你下次别打头,会打傻的。”井亭揉揉脑袋又坐了下来。
“还有第二个问题吗?”爷爷赶紧打岔。
“第二个问题,如果加一味祛痰的药,加什么,如果加了这味药后,能否去掉蜈蚣与全蝎,是不是能达到相同的效果同时减少药中的毒素,毕竟患者才十二岁,对毒素的抵抗能力相比成人要弱。”井亭说完后第一时间护住后脑勺。
井老爷子手捋着胡须怔住了。半晌后在心里轻叹一声“妖孽啊!”刚想好好夸夸孙子,眼睛一转,又忍住了,带着考教的语气说:“那你说加哪味药?”
井亭毫不思索:“化痰首选枇杷,因此我的方案是,取蝉衣与僵蚕研磨成粉,温水吞服。第一种是服完药后吃五到十个枇杷。第二种用枇杷叶泡水代替温水送服。爷爷您觉得怎么样?”井亭仰着头看着爷爷,然后又有点小得意的说:“其实药粉很难下咽的,我们也可以把药粉装胶囊里,患者更易服用。”
爷爷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拿起茶杯轻轻呡了一口,又放下“你这个方子比爷爷的好太多了,爷爷只是在治病,你是在医人啊!狗娃子,去把爷爷床底下那瓶酒拿过来,就上次村长送的那瓶六年西凤,爷爷想喝一口了。”
井亭从床下拿出酒,给爷爷倒了一小盅,又从自己屋子里拿出吃剩的半袋花生米,放在爷爷面前:“别给我吃完了啊。”
爷爷满眼笑意,端起酒盅,都倒进口中,又捏了几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看着井亭又倒上酒,坐在自己旁边便低头问道:“还有没有?”
“有”井亭点点头:“我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患者是一名学生。按照咱们原本的方案,三个月痊愈,也就意味着她最少三个月不能上学,因为一旦上学期间发病,对她的负面影响太大了,尤其是一名女孩子。”顿了顿又接着说:“所以最优的方案,应该是最短时间内让患者不再发病,也就等同于最短时间要让患者痊愈。”
井大夫皱着眉头捻着胡须思索着,井亭也没有说话,给爷爷把酒添满,又静静的坐回去。半晌,井大夫才缓缓开口:“狗娃子,说说你的想法。”
“排风”井亭坚定的说。“空心针针合谷与太冲,排风。”
“那也排不了多少?”
“灸气海,给风压力,打开合谷太冲,将体内的风排出。”此刻,他身上仿佛有光。
“妙啊!”爷爷准备拍大腿的手又轻轻放下。想了想,又道:“这个患者你来,爷爷明天帮你联系患者,行吗?”
“可以”他看着爷爷已经花白的头发和逐渐不再挺拔的腰背,没有一丝犹豫。
井亭帮爷爷洗完脚,扶他上床的时候,爷爷已经醉了,嘴里在嘀咕着:“爷爷的狗娃子长大了,长大了。师傅总说的大医大概也就我家狗娃子这样!呵呵,我是大医的爷爷,呵呵!”笑着笑着就睡着了,井亭帮爷爷盖好被子,悄悄的掩上门。
当井亭背着医药箱跟着爷爷来到诊所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了,其中两个人是杨家垣村里的杨前进和媳妇。井亭忙上前招呼:“前进叔,婶子。”另外一个中年男人不认识,井亭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亭子,你婶不舒服,赶紧让你爷给看看。”
井大夫洗了洗手,坐在诊桌后。“前进,你等一下,先让客人来。”
井亭忙凑到爷爷耳边说:“爷爷,我来,你坐后面帮我把关。”
井大夫点了点头站起身:“行,有拿不准给爷爷说。”
中年男人原本上前的,看到了坐在诊桌后面的井亭,又往后缩了缩:“他们先看吧,他们来的早。”
“那婶子你先来。”井亭眉梢轻轻挑了挑。
“前进媳妇,没事,让狗娃子给你看,我在这呢!”爷爷在井亭身后开出一粒定心丸。
井亭回头看来爷爷一眼,两条剑眉挤在一起,压低声音道:“爷爷,别叫狗娃子。”
爷爷一怔,又呵呵笑了起来,对着同样笑的合不拢嘴的前进两口子道:“对,让亭子给你看,孩子大了,要脸了。”
井亭无语的将脉枕用手向前轻轻推了推,前进媳妇忙将手放上。井亭一边号脉,一边看了看舌苔。然后就拿出处方单,登记患者信息,一边登记,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胃说:“婶子,最近是不是这里时不时的疼,不怎么想吃饭,稍微吃点就涨的难受,偶尔恶心想吐,浑身没劲?”
前进媳妇看了眼坐在井亭后面的井大夫,眼中有疑惑,惊奇的情绪闪过。爷爷只是
笑,并没有说话。
“对对,就你说的那样。”
井亭写着处方,没有抬头:“前几天是不是吃饭不及时啊?饥一顿饱一顿的?”
“是啊,前几天不是收玉米嘛,忙的顾不上吃饭,早晨吃完饭,第二顿就到晚上了,累了一天了,吃完就睡觉。刚开始有点疼,也没往心里去,昨天一天没吃饭,昨晚疼的厉害,今天这不赶紧让你叔带我过来。我这是怎么了?亭子。”
“不用紧张,你这就是吃饭不及时引起的胃气虚,胃火旺。西医叫做慢性胃炎。婶子,麻烦你把袖子挽起来,露出胳膊肘。”前进在旁边忙帮忙挽起袖子。井亭洗完手,从针袋里抽出一根毫针,用酒精棉球擦拭,然后两指捏针,中指辅助,扎进曲池穴,轻捻两圈然后说:“前进叔,你扶婶子在旁边坐着,什么时候婶子感觉饿了,告诉我。”
回身井亭将处方递给爷爷:“爷爷,我取曲池疏风清热,和胃降逆,等婶子感觉到饿了,就说明胃火消失,再用药调理,两剂即可痊愈。您看行吗?”
爷爷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边笑,一边点头:“行行,没问题。爷爷给你签字。”处方得有执证医生签字然后留存的。爷爷一边签字一边心里说:“好狗娃子,这病让我看,最少得五剂药,还不确定结果。”
将给前进媳妇的药抓好后,中年男人已经毫不犹豫的坐在诊桌前。
井大夫喝了一口茶水,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表情对井亭说:“狗娃子,我觉得咱这诊所还缺一把躺椅,你说呢?”
“爷爷说的对。”
快吃午饭的时候,李晓曦的父母才带着孩子来到诊所。
“井大夫,你上午打电话说让带孩子过来,是有什么问题吗?您让买的枇杷我也买了二斤。”李晓曦的母亲拎着枇杷对老爷子说。
井亭接过话:“您好,爷爷考虑到孩子要上学,三个月时间太耽误孩子了,所以更改了一下治疗方案,用针灸试试,应该能大幅缩短治疗时间。所以看看你们的意思。”
井大夫在旁边也点头附和。
李晓曦风父母对视了一眼,母亲接着开口:“行,大夫您看着来。孩子学习已经耽误了挺长时间了。”
正说着话,李晓曦又扑倒在地,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井亭忙道:“快将孩子抱到床上。”诊疗床上,随着井亭将毫针捻进人中又拔出,李晓曦已经停止了抽搐,慢慢醒了过来,一脸茫然的看着井亭和父母。
“来,将孩子鞋袜脱掉。平躺在床上即可。”井亭随口吩咐,却忘了自己也是个孩子。
李晓曦父母照做,然后站旁边看着,并未说什么。刚才的治疗已经让他们忘记了这个医生的年龄。
井亭将艾灸在气海上,调整了一下温度,又在合谷和太冲两穴扎进空心针,捻了两圈,才开口对李晓曦父母道:“患者的病是风邪入体引起的,用针灸祛风。让你们买枇杷是给孩子吃的,枇杷化痰。现在就可以给她吃,保证每天十颗,多吃没有影响。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患者今天晚上就会有好转,如果明后天孩子状态良好,大后天带孩子过来复诊,下周应该就可以上学了。”
李晓曦父母惊喜的看着井亭,连忙应承:“好好好,听大夫的。”
井亭第一次被人称为大夫,这感觉还怪好嘞。
半个小时后,井亭起了针,将已经逐渐冷却的灸拿了下来,对李晓曦父母道:“可以了,注意针灸位置不要着凉。记得大后天来复诊就好。”
“大夫,一共多少钱?”李晓曦的母亲一只手捏了捏兜,看起来,生活也不是那么宽裕。
井亭回头看看爷爷,爷爷并没有说话,只是对他点了点头。便道:“这回针灸一共给二十块钱吧。您下次来复诊一块给也行。”李晓曦父母满脸惊讶,毕竟他们从县城来杨家垣,雇个“昌河”还花了三十五。临出门的时候还问亲戚还借了几百块钱,怕不够。他们忙不迭的掏出二十块钱递给井亭,千恩万谢离开。
两天后,李晓曦来复诊,状态已经好了很多。据李晓曦父母说,孩子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未出现癫痫症状了。李晓曦痊愈。
数天后,诊室里多了一把躺椅,井大夫正式开始了自己监工的生活。十里八乡的乡亲也逐渐接受了这个十四岁的中医大夫。
给本书读者的几句话。
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明天就开始正式推荐了。
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读这本书。
看书三十余年,第一次提笔,肯定有诸多的不足,在此向亲爱的读者致歉。
真诚的希望,无论评分,无论打赏,只要您能在文中,在评分后留下宝贵的评论,对这本书的意见,想法,或者只是自己当时的感情,都是对作者以及这本书最好的鼓励。
在此拜谢。
写这本书,是为了生活,希望可以将喜欢和生活连在一起。但是,心里也是万分的忐忑,不知道写书,能不能维持生活。不知道这种自己所谓的连接可以维持多久,但至少此刻我还在写着,没有停。
这本大概不是什么爽文,我希望这本书不是一杯酒,而是一盏茶。
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