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秋风起,尽枯寒
“臣栾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洪亮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书房的中央跪着一位身穿黑色甲胄的男人,男人低头俯首在地上,魁梧的身形如同一只野兽匍匐在地。
凳子上的皇帝依旧如刚才那般闭眼沉思,听着台下来人的声音,随即双眼睁开,呆呆地看着书房的屋顶,缓缓道:“民与民争、官与官争、国与国争,说白了无非就是不公,都觉得自己才是最有资格说公平论公正的那个人,圣人给的再大的道理,也抵不过世俗二字。”
那一旁还在俯首跪地的栾安,默默地听着皇上的言辞。
自己说的话迟迟未见答复,随即看了看跪地的栾安,起身走到了栾安的身前,用手拍了拍栾安的后背,随即缓缓说道:“起来吧,让人传你来是有事要你去办,不是让你来磕头的。”
“臣谢陛下,陛下有何事需要臣去办,臣即刻去办。”栾安俯首说完话后站了起来,慢慢地退到了书房一侧。
“桌子上有纸,自己拿去看。”皇帝指了指书桌上的纸张,然后缓步走到了书房的窗户边上,开窗看着面前这座宏伟的宫殿。
栾安慢慢走到了书桌前,轻轻地拿起了纸张,纸张上写满了人名,其中被涂抹掉的已经看不清楚,栾安看着纸上的人名,顿时心惊,不算已被涂抹的,能看到的几乎都是朝中的官员,下至七品、上至五品官职不同,所在衙门也各不相同,而更让栾安心惊的,是纸上最后一个人名,乃是朝中正三品官员,兵部左侍郎徐安。栾安看完后,疑惑地站在一侧,目光看着皇帝的背影,缓缓说道:“陛下,这张纸上的官员均是京官,其中不乏有兵部左侍郎,以及京兆衙门中人,还有一些便是各部各司的一些在职官员。”
皇帝听完栾安的话,也只是看着窗外呵呵笑了一声,随后,语气中略带质疑的口吻问道:“除了这些,你就没看出来别的”
栾安听见皇帝的问话,立马又拿起手上的纸张,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侧头好像在思考,再仔细看了好几遍后,眉头才紧紧的皱在一起,又抬头看了看窗边的皇帝,羞愧地低头回答道:“回陛下,这张纸上的人除了徐安这个兵部左侍郎,还有兵部两位郎中和两位员外郎,以及兵部左司的三位主事,徐安在兵部主要负责各地军官调配和兵部人员任命调配,这几位郎中、员外郎和主事应都是徐安一手提携起来的。”
“没错,不光如此,由京兆府衙门负责的城门校尉,也是他徐安的人,这些是犁鹿传信来的,随后绣衣卫整合和确定,这才呈现在这里。”皇帝说完话,转身看着一旁的栾安。看着栾安低头沉默不语,缓缓走到书桌前,看着栾安问道:“犁鹿此行,远不止是武安城那么简单,你们黑衣卫的侦查职责是不是有些懈怠,你这个指挥使是不是安稳日子过得久了,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和使命了”
栾安急忙俯首跪在地上说道:“臣罪该万死,疏于查漏补缺,有负皇恩浩荡,请陛下赐罪,臣万死难辞其咎。”
一旁站定的皇帝眼神冷漠地看着地上的栾安,双手交叉,把玩着戴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随后抬步走向了书桌后,坐下后才开口说道:“你确实万死难辞其咎。”
栾安听见皇帝的话后,低下的头又往下低去,额头紧紧挨着地板,默默地等待着皇帝的处罚。
“你现在拿着你手里的那张纸,不要惊动宫内和其他人,晚上,带着黑衣卫把上面这些人逮捕,随后,找处偏僻之地暗自审问,至于其府中的家眷、仆人一律人等,皆就地正法,直系的亲属旁带,一律抄家流放,仔细搜查他们府邸的每处角落。”高坐于案上的皇帝,居高临下看着栾安,眼神冷漠的说道。
栾安随即磕头说道:“臣栾安领旨,若是没能做到一网打尽,栾安提头来见。”栾安起身正欲退下,就听见那皇帝又开口说道:“若怀怜悯心,当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若要稳坐高堂上,当斩草除根火烧山林。”栾安听完皇帝的话,双手抱拳走出了书房。
书房中只剩下了皇帝一人,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眼中思绪万千,习惯性地把玩起了玉扳指。
大渭京城上百里外的一座凉亭中,一身儒衫的言巳独自坐在亭中饮茶,马儿则在一旁低头吃草,起身看着四周寂静的景色,不由得长长地展了个懒腰,随后慵懒地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目光看向大渭王城的方向,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不多会,五六匹骏马出现在言巳的视线中,看着骑马而来的众人,言巳急忙挥了挥手,随后坐在了凳子上,等着马上之人入亭。
来人正是苏信与院内几位持书人,苏信喝停马匹后,下马就往凉亭方向走来。亭里的言巳对着亭外几位持书人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石桌上的茶杯,其意是喊几人过来喝茶,不过几人皆默契的摇了摇头。
“大将军好雅兴啊,我以为大将军肯定会先我一步到武安城,没想到在这等我呢。”苏信抬腿进入凉亭后,言语中的语气就开始对坐于亭中的言巳冷嘲热讽。
“我怕你们几个人到不了武安城,半路若是有人行凶于院长,不管成功与否,那都是我大渭的一大损失啊,毕竟院长肩上的重担旁人可担不起来啊。”言巳面带微笑的看着苏信,言语中的讽刺也不比苏信少半分。
苏信在言巳手中一直未讨到过便宜,看见言巳的一脸贱笑,随即砸吧砸吧嘴后坐了下来,喝着言巳泡好的茶,二人一时之间相对无言,三五杯茶水下肚后,苏信才率先开口说道:“这次结束后估摸着也临近年关了,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一大堆。”
“乱七八糟的事情留给别人做,再说了还有陛下掌握全局,倒是也无伤什么,就是这次朝中那些阁老大臣们,估计也不太能坐的住了,还有一些藏在人群中的老鼠,估计得忍不住偷偷往出跑。”言巳喝着茶淡淡地说道。
“跑不掉,既然下定决心要挖,就得挖的彻底,陛下身边的绣衣卫和黑衣卫主要负责那些明面上被挖出来的各级官员,至于那些暗地里和市井里的,就交给蛇虫鼠蚁他们去慢慢挖,咱们一走,兵部注定一轮大换血,各衙门之间也相互制衡,出不了什么问题的。”苏信对着言巳说道。
言巳听见苏信说完话,脸上颇有担忧之色,对着苏信说道:“这么早让勾陈四堂口露面于市井”
“无妨,蛇虫鼠蚁四个堂口,本来就是肃清市井用的,宫里的人不便做的事,就该他们去做了,再说他们本来就藏形在市井,行事反而不会引起诸多猜疑。”苏信回答道。
二人在亭中促谈了两炷香的时间,随后与同行四人骑马远去。
盛京城中,一个少年和中年人坐在一处府邸的中堂上,少年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不知如何开口,嘴巴张了又闭了回去。
中间人似是看到了少年的样子,随后缓缓开口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出来。”
少年随即站了起身,对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说道:“先生此去,祸福仍不可知,我知道先生会劝我留在盛京,个中缘由我知道。”
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没事,这次只是开局,双方形势虽说已经剑拔弩张,可这次得失目前仍未可知,一切祸福于今日而言过于早了。”
少年听着先生的话,又开口问道:“那先生何日启程”
“跟你交代完事情后,我就动身前往迂回沟,估摸着,该去的差不多近几日都会到了。”中年男人说完抬头看了看一旁的少年,看见少年点了点头,男人随即又说道:“你今日从我这走后,就待在府里,无大事不要面见任何人,有人见你也要推掉,实在推不掉的作病见人,还有你府里的那些仆人丫鬟们,今日你回府就要装作身体不适,这段时间我不在,你切记要小心行事,若是宫里召你觐见,就按平常时对待即可。”中年男人细心的叮嘱着面前的少年。
“知道了,先生,那您一路平安,我在盛京等您回来。”少年说完话,便对着面前的中年男人深深地作了一揖,随后转身离开了这座府邸。
少年走后,内堂中走出来一位身形魁梧的男人,男人看着远去少年的背影,目光深邃的思考着,直到少年的背影已经不可见后,男人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过了一会,才转头坐在椅子上,依旧在沉思考虑着一些事情。
“不知道大将军考虑的如何”中年男人问道。
身材魁梧的男人并没有回答一旁男人的问话,反而自言自语的说道:“此子真的可行吗?”
男人并没有接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一旁的大将军自言自语。
“邓言,尽管我还没有答应,可是我俩已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就不能多说点吗?”身材魁梧的男人看向一旁的邓言问道。
“大将军这份瞻前顾后,谨小慎微的行事风格,无愧被评为,当世名将守将中执牛耳者。”邓言回答道。
身型魁梧的男人呵呵一笑道:“你也别糟践我,我瞻前顾后,我谨小慎微,我家中妻儿老小、旁系分支那么多条人命,我不能尽拿去赌,我不是你邓言,即无子嗣妻女也不认家中宗亲,你孑然一身轻,我又怎么跟你比。”
邓言的目光平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停顿了一会后,才缓缓说道:“那大将军还想知道什么,你问,但是我不保证一定会说。”
男人听见邓言的话后,随即扭头看向邓言问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选了他,我最近也了解到了一些事情,这才更使我不解,为何你放着太子和二皇子不选,非要选一个什么都不出色,处处略显平庸的三皇子。”
邓言闻言呵呵一笑说道:“问得好,我北辽皇帝共诞有四子三女,四皇子在小的时候突发恶疾,不幸离世,三位公主里只有小公主跟着在宫里,其余二位公主皆已婚配,大公主的夫婿是太子妃的胞弟,也是我朝当今文阁学士,前途不可限量,其父虽说不在朝任职,却把控着我朝的马匹生意,可以说风头尽盛。而二公主的夫婿,虽说不为官也无任何功名傍身,可却是我北辽世家刘家的子嗣,而二皇子妃的母亲出身刘家,刘家掌握盐铁生意,刘家的先祖还是我北辽建国时的扶龙之人,为北辽出钱出力,这份功劳,这个人情到现在估摸着还能剩不少。那你反观三皇子有什么”
身材魁梧的大将军也是思索了半天,随后眉头微皱的缓缓说道:“你”
邓言闻言呵呵一笑道:“也对,也不对,咱们这位陛下虽说好武不喜文,可是心思之深又有几人敢说能看透,帝王之术也是炉火纯青,一手平衡玩的也是妙到好处,与其说三皇子身后站的是我,不如说站的是书山和剑炉,可又不是完全忠心的剑炉,上书白负气离开,不也是咱们那位皇帝玩的妙手吗,不然书山和剑炉要是都忠心耿耿,那平衡就被打破了,破了平衡,可就不止是他的三个儿子闹了,这些人牵扯了我北辽大半江山民生,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不能完全忠心的剑炉又有什么用处呢,所以大将军你就成了三方必争的一个关键点,那其他人都能看出来,咱们那位陛下看不出来吗”
邓言的话不由得让男人头顶冒出了汗,眼神紧紧的盯着说话的邓言,呼吸也是时而快时而慢。
“所以陛下才会排挤你,就跟当时的上书白处境差不多,可是上书白毕竟背靠剑炉,好多事情陛下还是要靠他去处理,所以他才能无恙,而大将军你又该当如何?”邓言看着额头冒汗的男人,不紧不慢的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