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赵谷阳太受欢迎，吃完饭，一直和几个朋友在那里聊外国袖珍照相机的事，叶小曼也不催促，就坐在那里安静的等着。
王盼盼要去一趟报社，拎着包准备离开，“小曼，有空来阿姨家玩。”
“好的阿姨。”叶小曼不知道这话有几分真心，她起身相送。
而刘秋娟被烫伤了手，早已经下楼离开了酒店，正在卫生院里敷草药，刚才在饭桌上，她本以为叶小曼会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一样出丑，以此来彰显她的优雅得体。
谁知叶小曼一直都很秀气。
刘秋娟又想像前世那样在盛饭时，伸腿给叶小曼来一记暗拐，结果拐错了人，将一个上菜的服务员拐了个踉跄，那汤碗飞出去，滚烫的汤汁全洒到了刘秋娟的胳膊上。
此时她和母亲哭诉，心里也在诅咒叶小曼。
叶小曼打了两个喷嚏，赵谷阳关切地问，“感冒了？”
“没，大概是有人在念叨我。”叶小曼吸吸鼻子道。
酒店楼下大门口，今天的寿星宋母拉住了叶小曼的手，“孩子，你手头也不宽松，送这么贵重的礼干啥。上次我家小女儿发高烧，我好不容易才凭着医生开的证明去买了一个小小的福利瓜，花了一块钱呢，你这西瓜，又重又大，至少得两块吧。”
现在这个年代送五毛钱，就能吃上一顿荤素宴，送上两块钱，是非常大方的礼了，而且西瓜不是想吃就能吃到，龙雨县地理环境不好，种的西瓜容易死苗，一年没多少产出。
叶小曼没说话，扭头看向身后的赵谷阳。
他冲她摇了摇头。
叶小曼并不想抢功劳，“阿姨，这西瓜是谷阳托关系买的。”
宋母愣了一下。
赵谷阳走过来，“阿姨对，这西瓜的确是那个堂吃大姐给我预留的，但钱是小曼付的。”
宋母恍然大悟，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塞给叶小曼一个布袋子。
叶小曼不肯收，里面的东西带着热气，一碰就知道是食物。
宋卫星笑呵呵地走出来，“副班长，你就收了回礼吧，否则我妈吃了你的西瓜，睡不着觉。”
宋母笑着摸摸她的头，“孩子，早点走吧，回乡的路不好骑车，你们小心些。”
叶小曼扫了一眼赵谷阳，他已经去了柚子树下开锁，她笑道：“好的，谢谢阿姨。”
这场生日宴算是平安无事的结束了。
叶小曼以为要回生产队，赵谷阳却想回家一趟，叶小曼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去，她一个人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
不过半个小时的工夫，两人在通往乡下小路的芦苇荡边上碰面，路边都是土堆，两边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
“同学，上来吧。”
“我想走路回家，锻炼身体。”
“队长说，明天要开始收稻谷！”赵谷阳骑得慢，凑她耳边笑喃，“女人收六条垅，男人收八条垅，连饭都没有时间做，完不成任务量，还得开夜班，光是不停的挥镰刀，就足够让你长出肌肉了。”
叶小曼知道自己不妥协，赵谷阳会让她见识“烈女怕缠郎”的真正含义。
她只能助跑几米，一个轻松跳跃坐上了后座，单车踩得呼呼的响，速度越来越快，眼看着即将回到生产队，为了不惹人说闲话，叶小曼提前跳下来。
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被风吹过，如同海浪一般在翻涌，附近的社员们望着稻谷忍不住满脸欣喜。
叶小曼也开心，一年的辛苦，总算快要有收获了，之前马队长说今年产量不会低，他是一把子庄稼好手，预估了亩产能达到四百公斤。
这比往年要好一倍。
先前粮票不够用，叶小曼去黑市上买的米都有一股霉味。
不过也没办法，一般新米交到公社的仓库里放大半年，收到国家仓库里又放大半年，新米变陈米，吃起来早就不香了。
“赵谷阳！”叶小曼叫住了他，“布袋子里面的吃食你拿着吧。”
“我看看。”赵谷阳把袋子拿过去，里面用油纸包着一整只叫花鸡，还带着一丝余温，他不着痕迹地丢下一张工业券，合拢袋子认真告诉她，“我不喜欢吃鸡，你拿回去给龙凤胎吃。”
叶小曼思索片刻，认定了他又在撒谎。
只是推来推去不好看，还会让旁边的社员怀疑他们在处对象，她打算晚上分出一部分鸡肉盛在铝饭盒里，让大哥送到知青的宿舍。
两人分开走，叶小曼上山，赵谷阳停在了山脚下，如同那十八相送的梁山伯，恨不得贴过去就好。
可惜他的“祝英台”不会领情。
今天叶家来了一位客人，正和叶奶奶聊天。
叶小曼仔细观察对方，认出了是和山下陈家有点关系的李菊花，听口气是来做媒的，一脸泼辣相，对着土房子指手画脚。李菊花家里六个儿子，是附近有名的霸道户，不管谁家的鸡跑去她家，都是她的；她家的鸡跑去别人家，就带着儿子拿着棍子上门要。
叶奶奶脸黑如锅底，一直低头纳鞋底，也不吭声，任由对方把那个男人吹成花。
“叶婶子，我跟你说啊，那个瘸老三，会木工活，每个月能挣八块钱，房子也翻新了，你家小曼嫁过去，享清福。”
“虽然那个瘸老三腿不好，但人长得不错，年龄也不大，才二十七，和你家小曼挺般配的。”
叶家穷，除了叶奶奶硬气点，叶国华夫妻就是两个软柿子，叶小曼也不爱说话，所以一家人谁都可以来拿捏。
叶小曼重生回来，脾气变火爆，“李婶子，请回吧，我家要做晚饭，就不留你在这儿吃饭了。”
“你这丫头，太阳都没落山，做啥子饭，何况你家每天早上都蒸一锅那掺了糠的黑面馍馍，硌嗓子眼，堵肠子，消化没那么快。”
叶小曼把叫花鸡拿出来，打开油纸包，“奶奶，咱们今天晚上吃鸡。”
李菊花瞬间移不开了视线，桌上躺着的叫花鸡色泽棕红，油亮亮的，外层大概加了蜂蜜，在土窖里面烤了几个小时，外皮焦脆，空气中都带着一丝蜂蜜绵甜的香味。
李菊花不停的咽口水，这年代，肚子里都没有油水，谁家都舍不得杀鸡，她有大半年没吃荤腥。
叶奶奶洗干净手，“丫头，给奶奶撕一只鸡腿尝尝。”
“好嘞。”
鸡腿轻松地扯下来，里面的肉细嫩得不像话，叶小曼一个大动作的递过去，李菊花的脑袋跟着鸡腿移动，抬头，又低头，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鸡腿，喉咙不停的滚动。
那肥厚的鸡腿肉看上去沉甸甸的，叶奶奶当着李菊花的面，用力地咬了一口，“不错，看上去油腻的鸡一点都不腻，鸡皮脆，里面的肉细嫩多汁，绵密香甜，奶奶的牙口不好，也能把它吃干净。”
李菊花好想吃鸡腿啊，想得抓心挠肝的难受。
家里有六个儿子，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她家也穷得接不开锅。
三个月前她从娘家嫂子那里偷回一块猪皮，直到现在还每天擦锅呢，问题是早擦不出油了，她也舍不得把猪皮煮了吃。
“小曼，你家才还清队里的欠债，哪来的钱买鸡吃？”
就连叶小曼房间里的窗户，也只敲了一块木板子钉上去挡风，连玻璃都舍不得买一块装上去。
“我城里的大伯给我找了一份临时工，我每个星期六、星期天，去医院的食堂给人做饭，一个月能挣八块钱，还发八斤粮票，两斤肉票，上班就包工作餐，我挣的钱，比你介绍的对象要多一些。”
叶小曼冲她甜甜一笑，白白嫩嫩的小脸上两个梨涡露了出来。
这八块钱是赤果果的打脸！
李菊花有些不自在，“那……那挺不错。”
她又坐了下去，舔着干涩的嘴巴看着桌上的叫花鸡，“这鸡挺好吃的吧，也不知道啥味道，我都没尝过！”
“没尝过，叫你男人买，也不贵，两块钱一只，再加两斤肉票。”
“啊？这还不贵啊，都够我家一个月的伙食费了。”李菊花觍着脸问，“小曼呐，你这工作还有没有？其实我也能去当个煮饭婆子。”
叶小曼把鸡重新用油纸包裹起来，收回橱柜里，就算李菊花流口水，她也不给她吃。
“咱们国家一直是人情社会，李婶子应该懂的吧，我大伯给人家送了一条牡丹牌香烟，一瓶八块的茅台酒，否则想屁吃。”
“对，我懂。”李菊花干笑一声，撇撇嘴，别说让她送十几块出去，就是让她送四角钱去生产队的社员家吃席，她都肉痛。
如今叶家吃上了肉，李菊花心里酸溜溜的，瞧见叶婶子吃得满嘴油，她又吞了吞口水。叶奶奶像个老顽童，吃得两腮鼓鼓的，还冲她感叹鸡肉好吃，李菊花就差动手撕下一半鸡肉，而叶小曼拿出了菜刀，她急忙收回手。
磨磨蹭蹭一会儿，蹭不到叫花鸡，李菊花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离开，打算回去先灌一瓢水填填肚子。
叶小曼呸了一声，“奶奶，以后她再敢来咱家，您就把她赶出去。”
“她不会来了。”叶奶奶用帕子擦嘴，鸡腿她只咬了一边，另外一边待会儿撕下来，打算留给两个重孙吃。
说曹操曹操就到，龙凤胎穿着干净的小衣裳跑回来转圈圈，他们的父母提着两个布袋子走来，一改往日的低气压，夫妻俩都带着笑。
“嫂子，遇到什么好事了！”
“我送了点营养品给我娘，两个弟媳今天高看了我一眼，国华还称了半斤五花肉回家吃，她们一直在问我布票哪来的，衣服哪做的，说我嫁的好呢。不过，小曼你放心，我啥都没说。”
叶小曼把鸡拿出来，“为了恭喜嫂子扬眉吐气，今天晚上加菜。”
龙凤胎跑过来，手舞足蹈，“姑姑，吃肉肉！”
“乖，这是鸡肉，来，跟我说鸡肉。”
“几肉。”两个小娃娃智力有缺陷，会说的话不多，此时很乐意跟着姑姑学说话，“吃几肉！”
一家人美美的吃了顿晚饭，还用剁椒蒸了个腊肉。赵谷阳收到一盒子的肉菜时，愣了愣，旁边的知青瞬间化身成狼，从床上窜起来嚷嚷着要吃肉。
赵谷阳把铝饭盒子一盖，走出去吃。
孟援朝：“赵哥，我们大伙儿也想吃肉啊！”
王祺祥：“赵哥，我用馍馍和你换好不好？给我吃一块肉，就一块！”
谢和平：“剁椒蒸腊肉，还有一只叫花鸡大腿，我的天，我每天吃粗面馍馍配酱菜，八天没见油了，我忍不了，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