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满头白发的叶小曼弓着背,走到对面马路,来到一栋外观华丽的商业大厦门口,从兜里掏出两万块看了看,颤颤巍巍地想去前台,却被保安当成乞丐不让进。
没有办法,叶小曼只能守在马路边上,耐心等着集团的董事长赵谷阳从里面出来。
从上午十点一直等到下午五点。
叶小曼哆哆嗦嗦在大厦附近走着,终于瞧见了气宇轩昂明明已经有六十二岁,看上去却只有五十来岁的精壮男人。
那是叶小曼的初恋——世界五百强企业天宇集团的赵谷阳。
赵谷阳身边有一个漂亮丫头,十八九岁左右,叶小曼猜测那是他的女儿,眉眼长得挺像他。
走过去,被小姑娘嫌恶地挥赶,“哪里来的乞丐,脏死了。”
赵谷阳制止了小丫头乱说话,慢慢停下脚步。
认真打量叶小曼烫伤的脸,皱纹和伤痕太多,以至于分辨不出记忆里的容貌,他的心脏情不自禁地被攥紧。
“大姐,您是?”赵谷阳温柔低头,小心翼翼地问。
叶小曼朝他笑了笑,脸上的烧伤更显狰狞。
曾经他们是高中同学,高中毕业,赵谷阳下乡当知青,插队到叶小曼老家所在的梅花公社,两人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后来赵谷阳考上b大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回来过。
被抛弃的怨恨早已被时光冲淡,叶小曼跋山涉水到大都市来还赵谷阳的钱。
“我是叶小曼,我奶奶临终前说,找你借过钱,我今天想把钱还给你,也了却我最后一桩心愿。”
叶小曼?
赵谷阳突然怔住,没有接过钱,叶小曼佝偻着背耐心等着。当年他读大学一去不回,她怨过他,恨过他,后来想通了,两人有云泥之别,一直是她配不上他。
在国内赵谷阳的家里,有很大的影响力。
这样高不可攀的男人,一个乡下丫头哪能奢想,如今释怀后,叶小曼满脸慈祥,扯嘴微笑,其他人只觉得她的笑脸辣眼睛。
赵谷阳努力压住心中的狂喜,搀扶叶小曼的胳膊,“小曼,你这脸和腿怎么回事,你……”
他有千言万语要说,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慢慢靠近,倏地拿匕首冲过来。
“赵谷阳——”
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叶小曼想也没想挡在了赵谷阳的身前,那把匕首穿透她的心脏,汨汨的液体流出来染红脚下的青石板,吓得旁边的小姑娘抱头不停尖叫,保镖也不是吃素的,几拳下去揍得歹徒晕倒在地。
这一幕在短短三十秒内发生。
赵谷阳由重逢后的喜悦变成了惊慌失措,颤手抱住流血不止的叶小曼,“小曼,你挺住,我,我带你去医院。”
可他无从下手,更不敢移动她,血流得实在是太多!
叶小曼困难地摇摇头,抓住他的胳膊,“别救我……我活够了……当初……奶奶拿你两千块……我知道还你两万块……不够利息……但我用命抵命……应该够了吧……”
“小曼!”堂堂跨国集团身家千亿的老板,此时满面悲伤,“小曼,你听着,我不要钱,我只要你活下来,真的,我很高兴见到你,我送你去医院……”
不管不顾,赵谷阳抱起孱弱又瘦小的身躯。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叶小曼不断地咳出血,渐渐变得进气多,出气少,最后看了眼,曾经喜欢过的温柔又残忍的男人,她耷拉下眼皮永远闭上了眼睛。
旁边的小姑娘从惊惧中回神,原来这个像乞丐一样的老女人就是舅舅多年不结婚的理由?
可舅舅不是说他的初恋情人已经死了么。妈妈介绍多少对象给舅舅都没用,舅舅对任何女人都不心动,除了生意,对其它一概不感兴趣,被妈妈埋怨可以出家当和尚。
瞧见舅舅抱着老女人站在那里僵住,两行泪缓缓垂下来,小丫头忍住恐慌,仓促地跑过去安抚舅舅。
……
g市龙雨县梅花公社的新河大队里,众人顶着炎炎烈日昏天黑地的干活,叶小曼在生产队除草,突然晕倒,引起了一点轰动,赤脚医生给她喂了水,说她只是中暑,队长就叫她家人扶她回去休息。
钉墙上的老黄历,印着1977年8月10号,叶小曼重生回来的第二天。
堂屋里传来嫂子和奶奶的声音,担心叶小曼体弱,吃不了生产队的苦,想帮她找份工作吃国家粮。
叶奶奶撩开帘子,走进来,“小曼,你大伯在县城里托关系,给你找了一份小学老师的工作,你咋不去呢?”
叶小曼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奶奶,我去了大伯家,大伯让我给有关系的人送点礼,县城的有钱人太多,我提着两斤鸡蛋,那人看都没看一眼,也没让我参加考试,只让我回家等通知。”
那天走出来时,叶小曼瞧见某个主任笑眯眯地收了别人的烟。叶家一穷二白,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每天吃糠咽菜直泛胃酸。是叶小曼成绩好,得到老师的帮助免了三年学费,否则连高中都读不起,此时哪送得起什么好礼。
叶奶奶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叹口气,“孩子,委屈你了,咱们农村人不能跟城里的人比。”
叶奶奶走出去剁猪草,一边走一边摇头。这心里着实难受,自家孙女儿是个优秀的娃儿,可惜父母早亡,欠了大队的债,去年才还清,要是生在好点的人家,孙女铁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
叶小曼却不觉得苦。
此时她脑子混乱,是太兴奋的原因。她知道今年十月份国家会恢复高考,前世她考上大学,却被人顶替,这一世她绝不会让那个人改变她的人生。
赵谷阳也是在今年考上的b大,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高一随父亲工作调动从首都转到小县城读高中,平时不着调,每次月考都拖班级后腿,连高中毕业证都差点拿不到,可偏偏到了高考的时候一鸣惊人,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上了b大。
唉,又想起了他!
叶小曼揉揉太阳穴,自己今年考上了大学也不会去读,她要想办法开个医院证明保留学籍,休学一年。
这个家实在是太穷了!
明年梅雨季节会持续两个月,叶家的土房子经不住雨水的冲刷垮了下去,大哥和大嫂在睡梦中死去,自己和奶奶,还有龙凤胎去县城里喝喜酒才躲过一劫。
大哥大嫂去世后,家里没钱盖房子,只能搬到大队放杂物的一间房里借住。
龙凤胎心疼大人上工回来没饭吃,想热饭,还没有灶台高的娃儿,不小心点燃柴火堆,把队里放杂物的房子烧了。叶小曼跑去救孩子,门上着火的艾草掉下来,贴到了叶小曼的脸上,她抱着孩子冲出来后,左脸被烧出水泡,留下永久性的伤疤。清河大队上的人对此很有意见,认为他们家都是丧门星。
那时,叶小曼一筹莫展,没钱盖新屋,又不能继续住在大队的杂物间里。赵谷阳上大学就没了消息,在七个月后,突然寄了两千块钱回来,没有书信,叶小曼猜测那是让她别自作多情找个男人嫁掉的意思,也多亏这些钱,家里才能盖上新房子。
奶奶临死前才说出真相,她老人家曾经找了回乡探亲的赵谷阳要过钱,给的理由是,他毁了她孙女的名声,说得赵谷阳羞愧难当,答应寄给奶奶两千块。
所以她猜,这才是他寄钱回来的原因。叶小曼那时候并没有见到他,也无从问他抛弃她的理由。
她怨过他一去不回,但也感激他,是他让家里有钱盖房子。六十岁帮他顶灾,她心甘情愿,重生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这辈子,叶小曼认清现实,不会再和他交往,她打算靠前世的记忆赚点钱,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条件。
回忆到这里,掏出堂姐送的小镜子,镜子里的脸蛋没有烫伤痕迹,如凝脂玉闪着莹润光泽,又透着一股憨憨的书卷气。
……
叶小曼的大嫂于小菊走进房间。
瞧见小姑子神情怔怔,于小菊安慰她,“小曼,你哥说,让你不要为工作的事发愁,等过年生产队里发了粮,就让你送五十斤粮食去疏通关系,你大哥一定让你吃上国家粮。”
叶小曼满脸感激,撒了个善意的谎,“不用了嫂子,县城另外一个小学校长说,让我再等一年,今年的老师空缺比较少,我打算在家干一年农活。”
于小菊点点头,她大字不识一个,当年饥荒和母亲乞讨到这边落户,对读书人很是敬畏,嫁来叶家一直都很照顾叶小曼,“那行,我去跟你大哥说。”
大嫂出去后,叶小曼看着摇摇欲坠的土房子,打算用一年的时间,挣到盖新房的钱,还有去大学的路费。
现在农民赚钱唯一的途径,就是在黑市上卖粮食、鸡蛋、蔬菜瓜果,可这些叶小曼都弄不到手。
叶小曼愁了一会儿,走出去扫院子。
用灶里木材烧尽后的灰,倒在鸡粪上,整个掩埋,再把鸡粪和灰一起铲到后山的自留地,分散倒在土里。
回到院子里,叶小曼瞧见叶国华偷偷摸摸的从兜里掏出十个小桔子,一股脑塞给她,“小妹看,早熟的桔子,大哥摘给你尝尝。”
叶小曼急忙劝道:“大哥,你别摘桔子,万一被人发现,马队长会让你在大会上读检讨、挨□□。”
队里总共两棵桔子树,结的果子都记着数。
“没有人发现,我是去挑水,在隔壁冯家湾大队摘的桔子,那是老地主家的山,早就荒废了。”
“真的?”瞌睡来了送枕头,叶小曼一脸惊喜,“老地主的荒山上还有桔子么,我想去摘。”
“有是有,不过那荒山有很多野猪,昨天还跑下来糟蹋了不少的庄稼,又撞伤了冯家湾大队的队长,一伙人围剿都没打死它,让它跑回山,你就别去了。”
外面有人在喊叶国华的名字,他匆匆忙忙挑着水桶离开,走之前,不忘叮嘱叶小曼躺床上再去休息会儿。
……
叶小曼没有心情休息,她认为富贵险中求。
第二天迎着满天星星,背着一个大竹筐,找个借口说出去卖鸡蛋就走了。去县城要三个小时的脚程,生产队的妇女、半大小子都是早上三四点钟出发,在县里卖一斤鸡蛋比村里的供销社多得两分钱。
叶小曼拿着棍子赶蛇,小心翼翼上山,荆棘划伤小腿,她好似感觉不到痛。
六十年代老地主一家,连夜跑路,一路隐姓埋名去了香江。
公社的几个大队里,曾有人想去老地主家的荒山上开出几分自留地,只是整座山通向森林,碰到的野猪次数太多,伤了不少人,只能荒下来,小娃儿更是被耳提面命,不准来这边玩。
所以这些桔子便宜了叶小曼。
山上十五棵桔子树,疏于打理,桔子小小一个,很甜,吃完桔子,叶小曼疯狂采摘。
摘了半竹筐,有二十斤左右,上面放一篮子的鸡蛋,用厚实的稻草盖得严严实实背在背上,很幸运,野猪没出来。
下山来到大马路,隔大老远瞧见一辆二八大杠的单车从她身边一晃而过。
整个梅花公社里,也就两人有单车,一个是新河的大队长,一个是下乡知青——
单车在前头突然停下来,一个吊儿郎当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左脚踩在地上,回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这不是叶同学吗,打算去哪儿?”顶着银色月光,赵谷阳的脸上沐浴着浅浅的一层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