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章 我女儿长大了
大年初一,理应去各家拜年,齐向涛也不例外,他早早的来到自己母亲家给她拜年,齐宜没有跟来,她从来都不去奶奶家,因为她恨他们,她认为是奶奶的欺辱打骂导致自己的家庭破裂,而且从未感受过任何奶奶的温情与照拂。从小到大,奶奶都没有给她做过一件衣服或一双鞋子,甚至没有给过零花钱,小时候齐宜和母亲去奶奶家时,桌上摆的零食是从来不可以吃的,那是要留给姑姑家孩子的。有一年父母都离开家外出打工,齐宜留在奶奶家住,连续发了几天高烧,放学路上刚好碰到了要去看望自己的舅舅,拿了舅舅给买的零食回了奶奶家,边说着这些零食给你藏起来不给别的小孩吃,可是从那天之后齐宜再也没有见过这些零食。住在奶奶家的一切起居吃穿花销都被爷爷奶奶一笔一笔的记在了本子上,全部算在了齐宜的头上,以此来给齐父齐母要钱。
齐宜的记忆里爷爷奶奶没有任何值得她爱和想念的地方,印象里只有母亲无限的哭泣和她教唆的父亲打骂,于是,失望的多了就成了恨,她太小了,没有与爷爷奶奶斗争的能力,所以她开始了无声的反抗,开始不去他们家,就连父母都不在家,宁愿自己一个人在黑夜中渡过也不愿去他们家,开始了不喊爷爷奶奶,见面也只是简单微笑,一句话也不说。甚至把他们家都叫做“西边”,因为他们家位于自己家的西边方向,便用“西边”作为代名词。
齐宜的一系列抗争都被齐向涛看在眼里,并开始默默允许,起初齐宜说“西边”时,齐向涛还一脸严肃的教训齐宜说那是你爷爷奶奶,齐宜没有说话,仍是倔强的说着“西边”,慢慢的,因为他们的做法太过于令人心寒,就不再指责,甚至和她谈论他们时也用“西边”做代指。
齐向涛早上出门时天还很黑,习俗是早早起床磕头拜年,于是便和同行的亲戚朋友去往各家各户磕头。等齐宜起床,天已大早,齐向涛提前一天嘱咐她说自己起来热一热冰箱里的剩菜,不必再等他。
到齐向涛父母家拜年时,他们早早的等候在屋里,门口杂乱无章的脚印证明已经来过几批人了,拜完年后,象征性的邀请留下喝茶,便纷纷退去回自己家了。
齐向涛放下买好的各种鸡鸭鱼肉,坐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父母聊天。
“你去看你姐了没有?她最近可是为我的病忙上忙下,辛苦坏了。”齐向涛母亲质问道。
齐向涛把嘴里的瓜子皮吐掉不耐烦的说:“我这刚回来才几天,哪有时间去看她?再说了,她给你忙上忙下,我就没忙吗?你怎么不说让她来看看我?”
齐向涛母亲如今老了,早就知道齐向涛已经不一味地惯着她了,她也管不了他了,但是她还是想指责自己的儿子,她只喜欢自己的小儿子和自己的两个女儿,即使女儿比齐向涛都大,她就是单纯的不喜欢齐向涛罢了。
她又开始卖惨道:“行行行,我反正管不了你,你爱咋地咋地。等一会儿你姐姐们和你弟弟就都来了,那时候你们再互相看呗。”
齐向涛并没有搭理她,而是自顾自的吃着瓜子。
见齐向涛不理她,就开始说别的话题:“小宜看见我和你爹都不知道喊我们一声,再怎么样我们也是她爷爷奶奶,这一年两年的也不知道来看看我们,啊?真是一点事都不懂。”言语里满是对齐宜的指责和对齐向涛教导无方的控诉。
“她不喊你们爷爷奶奶,你们自己不知道因为什么吗?从小到大你对小宜哪点好了?还来看你们,她常年自己一个人在家你们也不说看看她去,她宁愿自己一个人住也不愿意跟你们来住因为啥呀?要不是楼下张奶奶,齐宜可能早就完了。一点都不觉着自己亏欠孩子,还说她不懂事嘞。”齐向涛一条条反驳回去。
齐向涛母亲听完气不打一处来,认为齐向涛如今真是无法无天敢跟她犟嘴,便开始各种脏话夹杂眼泪控诉,“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天天都知道说我,那我让自己亲孙女喊我一声奶奶不是应该的啊?我都是该你们的,我就不该生你们,养你们,都是我的错,我就是贱。”
声音越来越大,齐向涛听不下去,拧眉回怼道:“行了行了,不是你的错行了吧,都是我的错,我没把她教好,你就想说这诶?然后又说她妈不行诶,真不明白你咋这么恨美阳。”
“我咋这么恨她?她要是哪哪都好还用我恨啊?她是个啥东西啊?一点脸不要,我做过最不后悔的事就是扇她,我当时就应该多扇几巴掌。”言之凿凿,声音愈演愈烈,像是谁声音大谁就对一样,连带着一直不发言只会听自己老婆话的齐向涛父亲,也喋喋不休的指责自己的儿子:
“那你妈做那些事不都是为了你好啊?那儿媳妇做错事了当婆婆的管管怎么了?再说了,齐宜不知道喊爷爷奶奶就是不对,我们又没亏待她,我跟你妈这么大年纪了咋能来回去看她啊,她不来那是她不愿意,她嫌弃恁爹恁娘,还不知道管管嘞,以后迟早跟她妈一样。”说完就去关心自己的老婆有没有事。
齐向涛怒不可遏,他知道无法和他们讲道理,在他们那里,自己就是真理,自己的话就是事实。正当吵得难舍难分时,自己的两位姐姐来到了家,连同着隔壁邻居,
“哎呀哎呀,连家门都没进嘞就听见你们吵,大过年的吵啥也不怕人家笑话。”打前头的大姐姐开口制止道。
隔壁邻居也是位老奶奶,很早之前就和她们家做邻居了,所以事事都知道些。“就是啊,老姐姐,”然后赶忙拉住齐向涛母亲的手,“大过年的吵啥,多晦气啊。”
齐向涛母亲见有人来了,哭的更大声了,“哎呦我的老天爷,这日子没法过了,自己亲孙女不喊自己一声奶奶,这说都不能说自己儿子一句,说一句他就给我拍桌子瞪眼,管都不让管,我这命咋这么苦啊!”
“我哪给你拍桌子瞪眼了?我不是在说事实吗,你说说你对小宜哪好了,还说什么打自己儿媳妇一点不后悔,有你这样当婆婆的吗?”齐向涛反驳道。
“哎呀行了,别跟咱妈吵了,咱妈年纪多大了,也不怕气出个好歹,”二姐姐也开口制止。
“就是就是,”大姐姐接着说道,“之前的事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然后对着自己母亲说:“那她不喊你奶奶你不会不理她啊,非得上赶着巴结人家去?”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齐向涛不想在新年第一天就遭人耻笑,就躲进了卧室里,不去理会这些人。
大家纷纷安慰齐向涛母亲,便开始各自做饭收拾东西去了。
卧室门咔哒响了一声,紧接着打开了房门,看着屋里背对着门默默生气的齐向涛叹了口气,然后关好门,走到他身边。
“唉,我知道你憋屈,但是有什么办法啊?”来的人是齐向涛二姐姐。“咱妈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你跟她吵什么,你又吵不过,还给自己弄一肚子气,就当没听见就行呗,你心脏还不好,再犯病咯你说怎么办?”
齐向涛终于忍不住,竟然开始落起了眼泪,“唉,姐,我是真不知道咋办了,咱妈对美阳这样,小宜又不傻,会看的惯自己妈妈受欺负啊,加上她一点没照顾过小宜,这让小宜咋能喊的出来啊!我这家都散了,我现在都觉着对不起她们母女俩,再来一次,我真不管咱妈了,我之前真傻,都怪我都怪我。”
二姐姐出声安慰:“不怪你,你之前也是想让自己娘好诶,加上咱娘一直给你说她哪哪不好,让你打她,你只是太想孝顺了,不知道自己日子是自己过的,所以才让他俩失望。”
齐向涛伤心的抽泣起来。
“行了,别哭了,之前的事没法弥补就当过去了,你现在好好对小宜就行了呗。咱娘毕竟是妈,当儿子的就该多让一让,我知道你憋屈,下次我说说她。一会出去吃饭给她个台阶下这事就算过去了。”
齐向涛停止了哭泣,微微点了点头。
饭桌上,齐向涛一言不发,黑着脸吃饭,他母亲开口:“吃饭就好好吃,摆脸给谁看,大过年也不让好好过。”
“行了别说了,你也别这么多事,算来算去,他家日子不好过变成这样你都有责任,别说那么多话了。”二姐姐开口反驳。
“就是,妈,你别说了,赶紧吃饭吧。”吃饭前不久才到的小儿子出声打破尴尬的局面。
齐向涛母亲见无理,便不再开口,此时大姐姐出声:“向涛,给咱妈倒个水,你看说了这么多话肯定渴了。”
齐向涛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把茶壶拿来倒了个水便继续坐下吃饭了,只不过仍是一言不发。虽然齐向涛母亲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介于这么多人在场,加上过年便止住了嘴。
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这顿饭也在压抑的气氛中吃完。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没有谁对谁错,没有谁有理谁无理,只有长幼尊卑,不是不敢说,而是懂得了不能说,开始学会慢慢闭嘴。闭上嘴,任凭她怎么说教,这件事就是单方面的教导,听不听则是自己的事。但是只要开口反驳,事情性质便不同了,那就是以下犯上,导致本可以唠叨几句的话题变成一家争吵的源头,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呢?谁赢谁输都会导致双方亲情耗灭,多的只会是失望和下一次教导说与自己顶嘴的点。而闭嘴就不一样了,她想说就说呗,自己就是觉着话难听点,又不会影响到什么,不听就好了。从这之后齐向涛就彻底明白了这件事情。
总之,这一天的年过得并不好,齐向涛满目愁容,与一旁欢声笑语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吃完饭没多久,他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这个家,这家能不呆就不呆了,齐向涛心里想,少碰面,少说话,可能会让他和自己的母亲过得更舒心一点。
齐向涛走后,他母亲还想说些什么,无非是指责齐向涛越长大越不懂事,齐宜也被惯的不知道好歹,自己多么多么命苦,儿媳妇多么多么不好,顺道夸几句小儿子的老婆有多听话,要是高美阳和她一样懂事听话自己也就没那么生气了。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其他人并不想多听,就嘱咐了几句照顾身体的话便也离开了,只留下二老独自在客厅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出神,然后继续喋喋不休。
齐向涛并没有直接回家,他不想让齐宜看到他落魄的样子,而是打电话约了几个兄弟朋友去喝酒。
在酒精的麻痹下,齐向涛渐渐忘却了白天的事情,也忘却了这一年的痛苦劳累,这时候的他是真正的他却又不是真正的他。此刻他享受着酒精和朋友带来的欢愉,却也被生活磨难压的喘不过气来,他大笑着,却感觉自己是在大哭,一杯接一杯的酒让他脱离纷杂的精神世界,可是胃里和心脏的翻涌疼痛感却又拉扯着他提醒他往事的遭遇。
记得以前喝醉酒,高美阳都会边指责边照顾,给他换干净身上的脏衣物,又拿来蜂蜜水醒酒让他宿醉不那么难受。
可是如今没了。
酒局渐渐散去,各自都被自己老婆叫回了家,一边嫌弃着自己老婆管自己太多,一边又高兴的和自己老婆回家。最后酒桌上只留下了齐向涛一个人,他笑着和他们挥手再见,嘴里说着自己的自由无人管束,然后是一个人的不断喝酒。他好久没有喝过这么多了,好像自从高美阳走后就没喝过这么多了,之前都是控制着不喝醉,但是今天就只有把自己灌醉的念头。
渐渐的,齐向涛喝红了眼,也可能是眼泪染红的,他笑着说自己多自在,笑着笑着便哭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哭这么伤心过,好像把这几年的泪都哭干一样。
哭完之后,齐向涛起身回了家,他知道自己女儿还在家等他。
齐向涛对在客厅一直等候他的齐宜说:“这么晚了还不睡,快去睡吧。”
齐宜看到父亲喝的脸色通红,话都说不清,拿来了白开水和管心脏的药。
“唉,我女儿真懂事,长大了,都会照顾爸爸了。行,睡吧,我也去睡了。”说完,把齐宜递来的药和水一饮而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