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上午临出门的时候就有法师告诉巴多里奥，他这一次九成又要空手而归，但是巴多里奥从来不信那些所谓预知未来的占卜，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群人打着占卜的幌子广撒网，凑巧碰上了之后再马后炮说自己早就预测出来了。
卡米洛早就清楚了自己这个祖父的心思，反正无论怎样他都不可能放弃猎龙，这是巴多里奥身为一个猎龙人的执着，所以在那个法师赶来报告时，卡米洛心里想的是诱龙失败后他会以什么样的姿态被抬下祭坛。
刚出门，卡米洛就感受到了来自罪城十二月份的冷风，身上的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金色的长发也被吹散，顶着寒风往森林的法阵里走，这感觉着实不好受。
一行人刚到祭坛边，一阵大风过来就迷了众人的眼睛。卡米洛的眼里进了东西，眼泪不住地往下流，但是很快就又被风吹干，留下一道道干涸的泪渍挂在他的脸上。
按照以往的步骤，十二个穿黑色法袍的巫师围成一圈，诵念着别人听不懂的咒语，待祭坛上的法阵被点亮时，巴多里奥就会抽出匕首在卡米洛的两只手腕上各划一刀。
之后卡米洛就要登上祭坛，跪坐在法阵中央，将自己的鲜血注入法阵中间的那个凹槽。
鲜血顺着祭坛的纹路向四周蔓延，一直等卡米洛的鲜血充满了整个图案，法阵才算是重启成功。
寒风依旧肆虐，周围那几棵光秃秃的树丝毫没有作用，它们的存在只是让风更为猖狂了些。
卡米洛本就怕冷，现在又穿的单薄，他跪在冷风中除了止不住地发抖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对抗寒冷的方法了。
如果可以就这么被冻死的话好像也不错，卡米洛心道。
法阵周围的黑衣巫师还在低声吟诵着咒语，喑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环绕在卡米洛的四周，像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他笼罩起来，卡米洛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眼前的暗红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空的蓝。卡米洛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没那么憋闷了，干燥寒冷的空气让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盯着天空看了一阵子，卡米洛的脖子都僵了，除了偶尔飘过去的几片白云以外，什么都没有……龙没有来……
那个法师的预言实现了。
其实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从卡米洛还是个婴孩的时候，他就被巴多里奥带上了这个法阵，用他的血引诱附近那些觅食的龙。
一年十二个月，卡米洛就要走上这座祭坛十二次，但真正成功诱捕到龙的时候一年里只有一次，其余十一个月他们都是在空等，而且每次都会如这次一般有法师来提醒，不过每次巴多里奥都不会相信。
所以卡米洛这十八年来从来没有安稳地休息过一个月。
他累了。
卡米洛低下头，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感受着颈后传来的酸痛感。
法阵已经完全被血充满，正中间的凹坑里甚至有血溢出来了，浓烈的血腥味熏得卡米洛直反胃。
他转动着眼珠，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站在法阵外围穿着铠甲全副武装的巴多里奥。
巴多里奥手持一柄长剑，腰间缠着一条皮鞭，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远方的天空，脸上隐隐可见几分怒气，许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巴多里奥转头看向了卡米洛的方向。
卡米洛见状不慌不忙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嘴角慢慢弯起，他知道巴多里奥看得见，他故意的。
这种惹怒人的小把戏，卡米洛从来都乐此不疲，或许只有在巴多里奥暴怒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是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只傀儡、一只一辈子都只能绑在祭坛上的诱饵。
不出意外的卡米洛听到了来自巴多里奥的一声怒喝。
“都别念了！”
恼人的咒语声总算是停了下来，黑袍巫师耸立在法阵周围，像是黑色石柱，脚踩着大地，头顶着阴沉的黑色天空，十分骇人。
咒语一停，卡米洛也因为没了巫师们力量的支撑脱力瘫倒在了法阵上，冰冷的石面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皮质的靴子踩在石面上发出的“嗒嗒”声，十分急促没有任何节奏，卡米洛可以听出来其中隐藏着的愤怒。
巴多里奥走上来重重地踹了卡米洛一脚，像是在踢一团破布。
因为疼痛卡米洛发出了一声闷哼。
“真是废物！”巴多里奥说完又狠狠地补了一脚，抽下缠在腰间的皮鞭，毫不留情地抽在了卡米洛的身上，一下、两下……直到他彻底地发泄完因为诱龙失败而憋的一肚子火气。
这已经是十二月份了，还是没有龙。今年他们一只龙都没有猎到，也难怪巴多里奥会那么生气。
卡米洛躺在地上，努力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承受着巴多里奥的怒气。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是却开始了后知后觉的痛，再加上后背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不断地刺激着卡米洛，他的头脑愈发昏涨起来，眼前闪过很多画面，最后定格在了一个人的笑脸上。
到现在还在想他，真是没救了！卡米洛在心里唾弃自己。
巴多里奥泄完愤就丢下卡米洛一个人在法阵里，他则带着其余的人都离开了祭坛。
等巴多里奥走后，卡米洛蜷缩在法阵里，呆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不可抑制的大笑了起来，笑得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笑着笑着就有眼泪出来了。
卡米洛抬手想要擦干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然后他就发现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可就算如此，手腕上的疼痛感也丝毫不弱。
“好疼啊。”
叹息似的抱怨随着卡米洛口中吐出来的雾气一起消散在寒冷的风中。
卡米洛踉跄着从祭坛上爬起来，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虽然巴多里奥把他丢下了，但他还是要回去的。
路上卡米洛经过市集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满头红发大腹便便衣着华贵的油腻中年男人，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兽人少年，看上去年龄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双眼睛空洞洞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卡米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想要躲到一旁，他现在刚被放完血，身体还有些虚弱，实在是不想应付对方。
但是天不遂人愿，卡米洛越想躲，就越能让对方发现。
果然那人在看见卡米洛之后脸上立刻堆满了令人恶心的笑容，大步流星地朝着卡米洛走来。那模样跟贵族是半点儿沾不上边，反倒是更像饿极了想要扑食的牲口。
对方身边除了那名少年以外就没有别的侍从了，估计是被他指使去做别的事了。
“咦，这不是卡米洛吗？怎么这么虚弱啊？看看这小脸儿白的呦，真是叫人心疼啊。”红衣中年男人的手从少年的身上离开摸上了卡米洛的脸，卡米洛厌恶地挥手打开。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吉安伯爵您，这还真是巧啊。”卡米洛从是牙缝里硬挤出来的这句话。
“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吉安笑的一张脸皱成了包子，五官挤到一起只剩下了褶子。
卡米洛的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吉安的手不老实一直想往卡米洛身上蹭，卡米洛想躲都躲不开。
最后他强压着火气用着尽量正常的语气试图警告对方：“伯爵，请您自重！”
然而这话并没有任何作用，吉安丝毫没有将卡米洛的话当回事儿，在他听来卡米洛这不是警告而是挑逗。
“脾气还不小嘛！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那些顺着我的早就吃腻了。虽然你年纪是大了点儿，但是单看你这张脸还是很招人疼的。”
吉安的手捏上了卡米洛的下巴，下一刻就听到“咔吧”一声，紧接着便传来了一声惨叫。
吉安凄厉的惨叫声吓得那名少年脸色苍白，原本空洞洞的眼睛此刻终于有了内容，里面装满了惊恐。
卡米洛凑到吉安面前看着他那张因为痛苦而逐渐扭曲的肥脸心情大好，“您的意思是这么疼吗？”
说着卡米洛还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吉安的脸已经尽最大努力扭曲成了痛苦的模样，但这似乎并不足以表达他此时受到的重击。
卡米洛甩开吉安的胳膊，那只废掉的胳膊在半空中荡悠悠的，就像是挂在尸体上的腐肉，稍微一碰就可以让它从吉安的身上脱落下来。
吉安往后退了有几米远，在他觉得安全的范围内，皱着一张五官平整的脸，用那只尚且完好的左手指着卡米洛恶狠狠地说道：“你、你给我等着！”
卡米洛不想理他，碧绿色的眼睛只是淡淡的扫了一下吉安指着他的那只左手。
吉安见状连忙把手缩了回去，他怕卡米洛会把他这只手也给折断。
卡米洛抬脚要走，却被人拉住了衣袖，是那个跟在在吉安身边的兽人少年。
少年的琥珀色的眼睛里不再是惊恐，而且充满了乞求和渴望，他看着卡米洛，似乎是有话要说，但他却只是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是哑巴。
卡米洛看着少年，那双翡翠色的眼睛里一瞬间有了怜悯，但很快就换成了淡漠，他对少年说：“我救不了你。”
闻言，少年眼里的光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绝望，是对世间所有一切的失望，这个眼神卡米洛曾经也见到过，在镜子里。
他觉得胸口有些闷，转过头去不再看少年，少年抓着卡米洛的手也松开了。
卡米洛走了，背影在寒风中显得单薄孤寂。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可能救得了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兽人少年。
背后传来“啪”的一声，接着就是一阵胜过一阵的辱骂声，卡米洛听着背后传来的那些声音，一脸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