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乌云星舰
《乌云星舰》才不是一个登山的故事,登山和雷雨云相关的片段就占一页半。“这个该死的骗子。”早上且孤独多吉回家躺在家里的床上,从网上搜出了这本小说,随便翻翻就能感觉此书味如嚼蜡腐朽不堪。于是他拿起另外一本《lucas是条狗》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对于死亡的恐惧让我从噩梦中清醒。闹钟幽暗的莹光如乌云散开,朦胧显示着六点二十这个诡异的数字。连续两天,我都从这个数字开始进入新的一天。离闹钟发出犀利刺耳的鸣叫还有40分钟,寒冷仿佛休息了一整晚,突然鼓足精神穿透厚重的被褥直刺温暖的身体。40分钟对一个疲倦的早醒者来说,是一个富有诱惑的数字,它意味着还有一段慵懒的睡眠在迎接着麻木的身体。如果是提前五分钟醒来,闹钟即将发出的尖利鸣叫便会萦绕在脑海深处,那种无力地挣扎无异于一场噩梦。
故事的开头已经无法记起,此刻,我正在注视着我被疯狂的海浪卷起的一道巨大弧线无情地扔向天空,飞向太阳。我眼看着远去的身体变为一个小点,最后被光线完全吞噬,一片刺眼的同时,光亮中冲出嘶鸣。闹钟的声音适时响起,让我躲过了今天第二次死亡的神圣体验。
阳光从窗外射到床脚杂乱堆砌的衣物之上,刚才的惊心动魄让全身蒙上一层微汗,这让冬天的早晨,掀开被褥仿佛是迈入了荒弃的监狱。该死的南方,一个辞藻温暖的刺骨之地。
今天,我将有件大事要做。网上认识的rose昨天答应今晚和我在八眼桥下约会。如今网络的靠谱程度和带着10块钱墨镜的干瘦大叔掐着手指揣测天命相差无几。在第三个本命年虔诚穿着红色内裤的我当然心知肚明。今年早些,我曾在我们这座城市最为灵验的灵岩寺外,花上了100元,请了一个非著名预测学老专家用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查了查手相。老专家运用科学原理外加神奇的天启,预言我的本命年会桃运亨通,并用他蛇皮口袋里的一条红色内裤换取了我身上最后100元现金。
一个月后,我终于明白,老专家并没有算错。
lucas是楼下一条狗的名字,如此俊朗的名字用在一条流浪的土狗身上似乎并不妥当。因此小屁孩叫它豆干,老刘头叫它旺财,刘阿姨叫它花花,而王太婆叫它滚。luacs再一次滚到了我的脚下。一旁的王太婆还在喋喋不休,说lucas总是天不亮就叫,打扰她休息。随即,20个和她同样花枝招展的各姓太婆随着大音响里的“今天是个好日子”翩翩起舞,音乐飘到了正在吃早餐的小屁孩家里,小屁孩拿起了新买的气弹枪对准了王太婆的后脑勺。千钧一发之际,小屁孩的爸爸用一记响亮的耳光阻止了这次暗杀行为。
每次看到lucas向我跑来时,我总是又爱又恨。它那雨刮器般高速运转的尾巴配合着微微上扬的厚嘴唇让我想到迷之微笑的蒙娜丽莎一定还长着一条金黄的尾巴,这个微笑背后隐藏的是饥饿过后对人类这种动物无奈地妥协。对它的恻隐之心总会分掉我早上有限的口粮。然而最让我感同身受的原因是:它和我同样在流浪,不同的是它流浪在着低矮灰色的老旧小区,而我,流浪在五彩缤纷的花花世界,但是它比我更幸运,因为它还有我。
昨天,我第一次见到了活的rose。我总觉得这是一个艳俗的网名,因此在我众多网友之中,她并不是我幻想的首选。还记得大学时候,那时用qq交友充满着激情。陌生女网友虽未蒙面,但是幻想营造出的想象真实却让人沉醉。一个陌生女人在网上传递的一个表情,足以让人心潮澎拜、暗自揣摩。如今,网络的泛滥让人在网络陌生人之间话语枯槁,言不由衷,科技的发达让人与人更加陌生,哪怕是原本的陌生人之间。
我在网上的聊天干瘪枯燥,常常和陌生人打了招呼之后就再无聊下去的话题。每个单身总是在网络上寻找美丽的女性,而美丽的女性每天面对如此众多的搭讪者,自然变得被动。很多笨嘴拙舌者一到网络,被压抑的情绪反而让他真情流露、舌蟾莲花,深得女性网友芳心。而话多之人在现实中常常言多必失,在网络中又因被现实压抑,显得羞涩。我便是后者的典型。
rose似乎是一个例外,在网络上,她显得相当主动。虽然她个人资料上仅有一张面部模糊不清的照片,但是由于她的主动,我们总是能长时间地聊下去。
rose:你相信绝对不夹杂任何欲望的情感吗?
figo:不相信。
rose:为什么呢?
figo:因为人都是动物,动物都是有欲望的。
rose:那你的欲望是什么呢?
figo:呵呵。
诸如此类的问题,她总是发问者,哪怕我已经抛出了无聊的信号,她也会乐此不疲。
rose:我觉得情感就不应该夹杂任何动物性的欲望。因为这些欲望会让我们看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比如第一次生理上的欲望得到满足后,男人才开始相对理性的回溯之前两人的所作所为,而这种反思,会发现很多时候都是些不愉快的体验,甚至想逃离。而最可怕的是,出于所谓责任结合在一起,渐渐积累出更深沉的矛盾,直到压抑得不得不爆发,才发现失去了如此美好的一段青春。
跨入中年的我,被生理满足的话题勾起了兴趣,于是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figo:类似柏拉图之恋。
rose:可以这么理解。
figo:不过古希腊的柏拉图之恋并不代表着没有肉体关系,甚至同性之间也可以保持精神和肉体的关系。
rose:呵呵。
晚上七点四十,我提前二十分钟来到了八眼桥边约定的酒吧,找了一个靠河的位置,点好了一打啤酒和一份果盘,给rose发了一条微信。
figo:我在单行酒吧,靠河的位置。
rose:ok。
昨天,rose突然提出视频,这让我很是意外。我对rose其实并无特别之感,加上没有照片,所以总体来说和普通网友比起来并无区别。我们没有聊太久,rose说想看看我,同时也让我看看她,然后我们就约好第二天在八眼桥见。我对陌生人视频聊天极为拘谨,搜尽脑汁也崩不出多少词语,潜意识里总想急急挂掉。直到结束视频几分钟后,我才回过神来,rose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大大的眼睛、齐肩的头发,瓜子脸柔美中带有一丝英气。我觉得大师预言要成真了。
酒吧的周围有几对情侣河边摆着不同姿势自拍。不知什么时候,做过的事,不在网络分享就意味着没有发生。所有的意义似乎都只能通过小小的屏幕赋予,每一个点赞都成了自我意识存在的提醒,仿佛没有这些,自我就会寂寞到幻灭。
时间很快过了八点,rose并未如约而至。对于这种网友的爽约,我并不是毫无心理准备,不过总难免失望。rose再也没有回我信息,到了九点,我独自喝了两瓶啤酒,起身离开,在小区的院子,lucas和早上一般清醒,它奋力的摇动着尾巴,提醒我明天早上不要忘记它的口粮。
我没能按时起床,一直睡到接近中午。“今天是个好日子”的声音完全消失才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镜子中的我开始慢慢衰老的样子,饱满的体态再也无法躲藏在宽松的衬衫之下,从热水腾起的雾气逐渐笼罩了镜中开始油腻的脸,一个抽象的我慢慢呈现出来,开始油腻的我仿佛被蒸汽抽走,回到真正我的样子。
lucas依然像往常一样热情地等待我的到来。中午的小院稍显寂寞,lucas也能更加悠闲自在的享受我施舍给它的那份食物。整个下午,我都陷入一阵恍惚,好在机械的工作并不需要耗费过多的脑力。生活成为一个机械地循环之后,思考也随之陷入僵化,这也不是智力水平地消退,更多的是惯性地重复。一旦思考,仿佛就脱离了舒适区,变得害怕无助起来。不思考,享受快乐地能力随之丧失,变成被生活牵引的木偶。
快到下班时,我惯性的给rose发了一条微信,却显示已经被对方删除好友。随后,又给曾经的伙伴发了5通微信,希望能组个饭局。结果收到5通婉言谢绝。
走到小区楼下,王太婆叫住了我,以一种和她年龄不相符合的魔鬼步伐走到我的面前。
“明天记到交房租哈。”
“我微信转你要得不。”
“哪个整得来那些哦,现金哈。”
为此,明天晚上下班,我需要绕路一公里将我存款的三分之二取出交给眼前这位花枝招展的王太婆作为接下来三个月的租金。
“下次记到提前点嘛,每次都要我提醒你。还有,那个狗,你少喂点,天天往院子头跑,脏兮兮的。”
我无比希望小屁孩在父亲拉屎的时候,拿起他的武器,对着老妖婆的头上来上一枪。
rose让我得到最大的教训是别相信算命的一派胡言。红色的内裤总算是伴随我度过了本命年,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除了时间变化以外,一切都没有改变。我爱上了一个嘲笑自己同时嘲笑他人的节目。节目中,嘉宾各尽所能将自己和别人身上的槽点系成包袱再抖落出来。人竟然能揭示自己的缺点的同时再把这个揭示和被揭示的行为变成自己人性闪光点。基于此,各路妖魔纷纷效仿,以求得佛果。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春还是那个春,但人却不再是那个人。纵使医疗水平的进步甚至能让人显得年轻,但是心的老去却无法阻挡。那个春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到了这个春却大相径庭。叫出的春,也绝不会是童年的春,就像小院王太婆的声音,也是一年比一年粗。
“楼上的,没事不要出门哈,政府说再坚持20天。”
“出门要办卡哈,一卡一人。没得不准进门哈。”
“大家不要把狗啊那些带到院子逛,再逛就抓起走哈。”
老院子的大喇叭里传出王太婆的声音,中气十足,一股为人民当家做主的文革腔调。这两天,ppp病毒在全国肆虐,传染性极强,而本市更是高发地之一,城市已被封锁,社区也被隔绝。感染患者会产生麻木、幻听、胡言乱语。有报道称牛市一名患者说完一句“上帝,你好”便再无知觉。传说文革期间,王太婆是当时本市武斗的一个小头目,作风硬朗,硬是靠着铁娘子的作风带领5个悍妇缴了四个大男人的械。如今作为这个老旧小院居委会的副主任,她将坝坝舞悍妇老太们组织成了新的纠察队,对小院进行铁腕管理。如此一来小院的环境还真是焕然一新。老年人成为了他们的铁杆战友,年轻人受不了他们的唠叨,只好在家落得清静。偶尔下楼买点酱油,小屁孩都绕着她们走。所幸,我们小区由于王太婆的铁腕政策而得以保全,无一名感染者。在一个月的全封闭隔离期间。大喇叭除了呼喊政策外,也为小院里王太婆的坝坝舞伴龙大爷小卖部打打广告。
“兴龙超市今天又进了大米、油、面哈,要买的抓紧。再次强调哈除了买东西不准下楼哈。”
王太婆带领纠察队以不让小区存在一切感染源为终极理想,除了阶段放人去龙大爷小卖部采购以外,从人到微生物通通不允许在小院物理存在。顺利完成了政府交办的防疫任务后,王太婆被授予了区防疫先进个人。
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隔离这一个月。由于我早已习惯日复一日靠着惯性过着同样的生活,因此我对疫情的发展、经过及结果不甚了解。我很快从居家隔离的生活习惯跨入到了原先的生活习惯。
很多天过去了,我忽然意识到lucas好久没有分享我早上的口粮了。后来我才知道,疫情期间,王太婆的纠察队为了让小院处于绝对的纯净,将没有主人的lucas活活打死。我不知道lucas死后去了哪里,我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且孤独多吉合上了书,准备舒舒服服睡个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