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黑屋(二)
这一夜,张良和张英都睡得很安稳,早上醒来时,张良还没出门,就听到张英在那大声嚷嚷:“喂,喂,喂,那个谁,该来清理了!”
张良没有回应,但快速出门,进了小屋。
张英看见张良进来,得意洋洋地笑了:“怎么样?我昨晚在这睡得可香了!”
张良面无表情,不搭话,一言不发地帮张良清理了便桶,还顺便带了一桶清水一条毛巾给他,然后离开,扣死小门。
“哦,我差点忘了,你们不能跟我说话,哈哈,放心吧,十天半个月的很快就过去了,你给我等着,那些酒都是我的了!”张英非常得意。
一会之后,张瑜也将饮食送了过来,拉开小窗塞了进去,也是一言不发。
张瑜等张英吃完,收了碗筷,找到张良,偷偷地问:“二兄,大兄他什么事都没有啊,你这法子难道不灵?”
张良微微一笑:“急什么?这才刚开始呢?你慢慢看着就是了。”
接着招呼也出来看热闹的张敬德和李翠:“我们不仅不和大兄说话,我们之间也尽量不要说话,尽量不要让他听到我们发出任何声音,让家里保持安静。”
“好。”三人虽然不明白张良的用意,见张良煞有其事地吩咐,也就答应下来。
“就这样说好了,不管大兄怎么呼喊,我们都不理,这些金叶子是我和大兄出去探险,在一个山洞里面找到的,一共一百八十二片。”
张良拿出一个布袋,倒出一小堆金叶子,数出四份,一份四十片,两份各二十片,两份各十片,又拿出一个瓷瓶,放到众人面前:“阿耶阿娘,金叶子你们各拿二十片,这四十片是大兄的,我等他出来就给他,小瑜和阿信各十片,阿娘,阿信那份您保管,等他回来再给他。至于这瓷瓶里面,是三颗培元丹,每人一颗,尽快服用,调理身体,大兄和阿信的已经服用了。”
张敬德等人也不推辞,毕竟这是张良定下的家规,收好东西,各自回屋。
吃过午饭之后还没多久,才仅仅未时中,张英就大声嚷嚷起来:“喂喂喂,晚饭时间都过去很久了,小瑜,你怎么还不给我送饭啊!”
显然,张英已经开始无法估算时间了。
听不到张瑜的回应,张英又继续喊,但他连喊了五遍,还是听不到任何回应。
张英实在忍不住了,大叫起来:“二弟,你说话不算话,没有按时送饭!”
张瑜紧记张良的吩咐,当然不会回应,想了想,赶紧往张良的房间走。
张良早就料到张英这一点,手里拿着笔墨纸砚,和张瑜来到小屋子门前,打开一半小窗,在一张纸上面写着:“晚饭时间未到!”竖起来给张英看。
“怎么可能,都过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到晚饭时间!”张英不信。
“确实没到!耐心等等。”张良换上另一张纸。
张英还是不信,更加大声地嚷嚷:“你们合伙起来骗我!”
张良再换几张纸,上面连续写着:“你大喊我认输,再大喊我张英是怂包,我张英怕黑,我马上就放你出来,你出来后如果确实已到晚饭时间,就是我输了,两坛酒即刻奉上,绝不食言!”
“啊?还没到晚饭时间啊,我怎么感觉早就过了。”张英这才无奈地信了。
片刻后,又开口:“那你们跟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时刻,还有多久才到酉时?”
“我们不能和你说话,也不能告诉你时间,这是约定。”张良又竖起一张纸。
张英不死心,再问:“告诉我时间有什么要紧?到底现在是什么时刻啊?”
“不行,不过你放心,到了晚饭时间,一定准时给你送饭,就这样。”这是张良的回答。
张英依旧不死心,继续问:“你就说说嘛。”
这一次张良就不再回应,拉着张瑜离开。
张英又问了几声,不见有任何回应,这才死心,回归平静。
但仅仅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张英就又忍不住了,嚷嚷起来:“喂喂喂,晚饭时间应该到了吧?怎么可能还没到!又过去那么久了!”
没人回应,他只能闭嘴。
这一次,仅仅过去一盏茶的时间而已,他就再次嚷嚷起来:“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晚饭时间肯定已经到了!二弟,小瑜,你们是在骗我是不是?!”
还是没人理他。
这次张英就收不住嘴了,继续嚷嚷:“这屋子怎么这么黑啊?是不是不仅晚饭时间早过了,甚至已经是深夜了?”
“你们谁来告诉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刻好不好?”
“告诉我一下,就说两个字就好!酉时,戌时,还是亥时就行!”
“四叔,四婶,我记得我小时候,你们最疼我了,你们就行行好,过来告诉我好不好?”
“好好好,不告诉我时间也行,过来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不说话也行,就过来陪陪我,让我知道你们就在小屋子外面就行!”
说到后面,张英说话的语调中竟然充满了哀求之意。
……
不过,不管张英怎么哀求,都完全没有回应,不仅没有回应,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院子里虽然不是彻底的无声静谧,还有风声,还有远处依稀传来的各种不清不楚的声音,但越是这种轻淡的声音,越是令张英难受之极。
他生性好动,爱热闹,岂能长期忍受这种,困于狭窄黑暗空间里面的安静?
终于,苦苦挨到申时中,张英就实在无法忍受了,带着哭腔叫喊起来:“二弟,我的好二弟,放我出去好不好,放我出去啊……我……我认输了。”
他居然忘了自己随手一掌,就能够将那扇薄弱的木板小门轻松拍烂。
张瑜有些担心,低声问张良:“大兄没什么问题吧?我听他说话,都好像要哭了啊?怎么可能?才在里面呆了不到一天一夜。”
张良纠正道:“准确地来说,不到一个白天,昨天晚上他一天一夜没睡,在小屋子里面补觉,完全不受影响。”
张敬德也很疑惑:“这小屋子这么厉害?一个白天都没呆完,阿英就受不了啦?”
张良笑了笑:“你们如果有兴趣,也可以去试试。”
三人听了,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这时,又传来了张英的哀嚎声:“二弟,我的好二弟,我都认输了,怎么还不来放我出去?”
李翠听得张英的声音有些不对劲,立即催促:“阿良,还不赶紧去看看。”
“好,我这就去。”张良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快步走到小屋子,低声对张英说道:“大兄,你连这点事情都忍受不住,我怎么敢放心离开,将我们老张家交到你的手里?”
“啊?什么,你要离开?”张英闻言一愣,没有说话。
张良想了想,继续劝解:“大兄,咬牙忍一忍,忍过去之后,你就会发现你自己已经改变了很多。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尽快强大起来,同时也改了暴躁冲动的性子,支撑起我们老张家,因为我……实话实说,我始终都要离开的。”
等了好一会之后,才听张英沙哑着声音回应:“可是我真的受不了啊,在这里面,我怎么就感觉突然陷入了万丈深渊里最黑暗的底部,越来越可怕。”
“好吧,我开门,你出来。”张良沉默片刻,打开了门。
张英缓慢地走了出来,倚在门边,软软地坐下,似乎已经浑身无力一般。
张良看见张英头发挠成乱麻,脸色明显有些苍白,既心疼,又难受。
他蹲下来,眼中流露出愧疚之色,轻声安慰:“大兄,对不起,我想要孤身去寻找自己的道,寻找我自己的大自由大自在,就强行逼迫你做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是我太过自私了。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张英抬起头,眼中也满是羞愧之色:“是我没用,但你也放心,我一定尽力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暴躁冲动。”
“好了,去洗洗,回房好好休息,一会吃晚饭,还有,这是昨天该分你的金叶子,收好。”张良拿出一个小布袋塞到张英的怀里,将张英扶了起来。
一家人刚吃完晚饭之时,李翠记挂着张信,忍不住对张良低声说道:“要不要我再做一份,你给阿信带去?”
张良不想欺骗李翠,只好实话实说:“我们实在不宜和福音教来往过密,否则将来必成祸事,您放心,阿信在那里有人照料和治疗,不会饿了他。等过几天,阿信能够行动,我就去接他回来。而且,让他在那里独自呆上十天八天,也是对他心性的一种磨练。”
“可是阿信还伤着……嗯,好吧。”李翠犹豫了片刻,才勉强点头同意。
张敬德皱起了眉头,想要说什么,张良赶紧冲着张敬德摇头,张敬德这才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大门被咚咚咚地敲响,张良举了举手:“我去。”
他快步过去开了大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三十多岁,面容儒雅,略有点瘦削,一身儒衫洗得发白,眉宇间和张英有些相似,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
他看此人十分面熟,赶紧回忆,这才想起,原来是张英唯一的亲舅舅薛哲。
薛哲曾是登海城有名的才子童生,可惜没有门路,始终都过不了乡试,唯有专攻算术,曾被上一任县令征辟为钱粮师爷。
不过上任县令离休后,他就丢了饭碗,不得不在西市摆摊,为各路行商代写文书和算账来谋生。
薛哲和他的姐姐,也即张英的母亲关系很好,当上师爷后,也未曾看不起贫穷的张家人,时有帮衬。
即使张英的母亲在海上失踪,他依然经常来张家看望,几乎每个月底都腾出一点微薄的收入,卖一两袋糙米和一些肥腊肉送来张家。
所以,张家人对薛哲非常感激。
薛哲看见开门的是张良,马上就露出了笑容,轻轻按上张良的肩膀:“是阿良啊,小伙子越长越俊了,比阿英那个混小子还多了几分文雅之气。”
“舅舅快请进。”张良赶紧抄起那袋糙米,请薛哲进屋。
张英和张瑜看见薛哲,都马上冲了过来问好,一人拉着一边手,将薛哲请到正堂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