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黄金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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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回 鸿运当头势不可挡 金秋花魁众望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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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历己亥年(1599年)金秋,花魁大选前。
整条河的人们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
杏倚楼里,一处浅水沟边,一夜飘落下来了许多花瓣。
院里打扫的正忙,人手不足。于是,小石榴和几位清倌人正在根据王兰仙的要求,帮忙收拾清理花瓣。
说是浅水沟,这也不像田埂之间那样,是杂草丛生的泥沟子;反而更像是一条清澈的山泉小溪,蜿蜒环绕在杏倚楼的后花园里。
小石榴一路走,一路把掉在水潭边、泥淖里的花瓣轻轻拾起来,用手兜着,小心翼翼收在腰间的衣摆里。
别捡了,它们已经没用了。
夏岩秋远远路过看到了,心想。
“小石榴,这样你的衣服会脏。”
她站在门廊里,隔着红褐色的古朴柱子喊了一声。
“秋姐姐!”小石榴欢欣应答。
“你随我来~”
小石榴看起来不在意衣服的事,只嘻嘻笑着。
夏岩秋跟过去,没想到忽然被小石榴迎面洒了一身水,伴随着得逞的嘿嘿笑。
“妆、脸上有妆!你别闹。”
夏岩秋惊慌地护住脸。
“玩嘛玩嘛,就陪我玩一下~”
于是,夏岩秋在小溪旁边和小石榴打闹,互相泼水。
其他清倌人们也来了兴致,大家纷纷加入了「泼水大战」。
“啊!”
小石榴边笑边往后退,一个不小心摔倒了,整个人跌坐在了浅浅的溪流中。
怀里刚收好的一大捧花瓣被惊动,蝴蝶一般飘扬飞舞起来,随后又悠悠落下,撒了她满身,一部分花瓣落回了小溪中,随着溪水被带走。
夏岩秋惊呼:“没事儿吧?”
小石榴笑着坐在小溪里,收敛着怀里剩余的花瓣:“没事。”
秋日的太阳从云层里探出脸儿来,阳光洒在青石板砖铺就的地面上,也落在小溪和片片打闹的水洼里,显得暖洋洋的。
小石榴从小溪里站起来,被阳光照得有点儿晃神。
昨晚,她好像做了一个金色的梦。
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尾美丽的凤凰。
梦里,一位青衣神女带着她,好像也是在什么上游的小溪里头舀水。
两个人偷偷摸摸的,防止被周围的小仙儿发现。
待抬了水回到仙宫里,青衣神女用水把花瓣筛洗得干干净净,又盛了些药草,在背后高高的药柜屉子里取出各色奇奇怪怪的小罐子,里面装的,都是不知名的药粉,那些药粉在夕阳下会变得金灿灿的。
变成小凰的自己嗅了一下药粉,皱起眉头,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自己埋怨那位青衣神女说,干嘛每次都把瓶瓶罐罐摆得那么整齐。
青衣神女只是面无表情,她好像从来都没什么情绪波动。
虽然梦里根本看不清脸。
她们在捣碎花瓣,将其中的汁捣出来。
青衣神女说,这些花瓣一部分可以捣碎制成胭脂膏,另一部分不捣碎,收在暖暖的阳光底下,配上别的草药,一同包好了晒干,它们可以做成香喷喷的枕头。
小凰看了看拾掇好的花瓣,又看了看青衣神女脏污的衣摆,嗔道:“落在水里的好脏呀……怎么不用旁边干净的花瓣?”
“地上干净的花儿无碍,要么被惜花之人拾去埋了,或将来化作春泥,自有去处。”
青衣神女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看向远方。
“落在泥水里的,枕头做出来味道和别的不大一样,用水一淘洗过也会留有清气,当病人们胡思乱想,睡不好的时候,就可以靠它落到实处,既能借到大地的根性,又有了水中出淤泥而不染的韧性。”
…………
等小石榴反应过来自己在走神的时候,已经和夏岩秋捡了好多花瓣。
夏岩秋看了看拾掇好的花瓣,又看了看小石榴脏污的衣脚下摆,嗔道:“说了那边水里脏,别站那,到旁边干净的地方捡呀。”
“花陷于污秽的时候,才知自己原来是花,不是泥或草虫或别的什么。”
小石榴打了个哈哈,不自觉地说出了这句梦中听到的话。
也是青衣神女和她说过的。
夏岩秋整个人忽然痴了,只是呆望着花瓣,表面神情平静,心中已然泛出千般酸楚,悲喜交加。
直到回去路上,夏岩秋还没缓过来,脑海里兀自琢磨着那句:
“花陷于污秽的时候,才知自己原来是花”。
花魁大选当天。
秦淮河畔热闹非凡。
每年的金秋花魁大选都要持续好几天,届时,两岸争奇斗艳,充斥着脂粉的香气。
第一日,照旧是各家楼里的头牌们渐次出场演出,作开幕仪式,杏倚楼这边则是让夏岩秋和小石榴打着双花魁的名头同台开演。
自从王兰仙让她俩同台,来杏倚楼这一片的看客们都多了许多,连带着周围一大片茶水摊和小吃摊的生意红红火火,门庭若市。
王兰仙还让花童们经常去附近的酒馆和商铺走街串巷,散布画着白描美人的画像小卡片。
以及同那些附近客栈的掌柜们提前说好,比如在酒馆里一顿饭吃到多少两银子,就送谁谁谁的白描画片。
夏氏布庄也一样,您能裁布到多少米,就送谁谁谁的白描画片;入手一整套特定季节的成衣的话,可以送冬姑娘(夏岩秋的花名)的白描画片。
关于这些画片,王兰仙挺上心的,她花了大价钱,让民间的画师把自家姑娘们都画得特别好看,千姿百态,宛如神女。
小石榴坐在那里当模特的时候,总是想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而且比较多动,过一会儿再看,姿势就变了一些;而夏岩秋总是端端正正地坐着;其他姑娘则是中规中矩。因此,在整个杏倚楼,画师们都更喜欢写生夏岩秋一些。
一直画到王兰仙满意了,才会拿去批量刻印成版画,做成美人画片。
美人画片在民间极其受欢迎,无论上中下九流。特别是夏岩秋和石榴红的画像,她俩各自的画片种类最多,也是所有姑娘中最贵的。
还有一款极其稀有的,双人共同评弹的白描画片,全坊间都没有几张,似乎已经被何记典当的收官,正在权贵间秘密高价拍卖,流通到各种地方。
而且,由于有些商铺擅自使用了射覆、投壶比赛,或者抽签的模式,通过比赛或运气获取等方式兜售美人画片,导致一些顾客无法集齐自己想要的美人,因此他们会在店铺门口破口大骂。
“我又没中!第八回抽了。”
“好哥哥,我的爷,您可别再抽了……仔细老爷回去打。”
“我就要抽,你少管。掌柜的,再来几签!”
“你的和我换换?我用石榴红的换冬姑娘的。”
“可以的。不过冬姑娘现在是整条河的花魁,你要给我补银子差价。”
“让让——前面让让——挤来挤去的有没有礼数?!”
“我用这个衣服的换你手上她那个衣服的行不?我重复了。”
“放屁。你看清楚。石榴红的这张画片是凤凰花纹衣裳的,你知道这张有多难抽嘛!”
“这么贵,凭什么和你换?”
“求你了,和我换罢!好姐姐、好姑奶奶!”
……
看官儿,就像上面这样,您随意走到河畔附近的任何大酒家和商铺门口,都能看到官贵商贾、男女老少、贩夫走卒们神色匆匆地在拿着各色小画片走来走去,耳边充斥着的,全是上面这样令人忍俊不禁的话语。
当然,能变成如此的火爆盛况,谁也想不到。
其他楼的也效仿做了画片,奈何民间的百姓通通不买账,认为其他楼里的画片是学的杏倚楼的,细看还都没有杏倚楼印的好看。
这盲人抽签的游戏,其实是夏大当家的主意,也是王兰仙暗中默许的。
如果哪位公子王孙集齐了杏倚楼的全部美人画片,可以作为贵宾来楼里打茶围、打牌,赠送杏花美酒和筵席,毋需多花银子;集齐某姑娘的全部种类画片,或许以后还有见到姑娘本人的资格。
“去看花魁娘子吗!去看冬姑娘。”
“杏倚楼有两个花魁娘子!嘻嘻!”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赶着去瞧呢~”
现在,连坊间的小朋友都知道了双花魁的事。
每个人都拿着或是路边花童发的、或是瞒着爹娘自己掏腰包咬牙买的白描美人画片,下完学堂争着赶着去凑上这份热闹。
此时此刻,绣春楼的饼儿拿着石榴红的一张稀有白描画片,一边看着杏倚楼的匾额,一边把它撕成了一小片一小片。
…………
万籁俱寂,小石榴的房间。
从花魁大选第一天白天的时候开始,她就嗓子不舒服了。总感觉声音嘶哑,喉咙又疼又痒,原本悦耳的嗓音也变得十分难听,吱吱呀呀的。
明天就轮到自己出场了。
姑娘们都需要为观众们带来才艺展示,而由于近年河畔新人众多,不像过去几年那样可以琴棋书画轮番上阵演半天了,而是变成了:
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
因为所有人出场的时间都很短,各家这几天都在使尽浑身解数地准备。
包括把指甲削剪得圆圆润润啦,用上最好看的桃花儿色脂粉啦,画最漂亮的青黛眉啦……嬷嬷们把姑娘们打扮得千娇百媚,一边悉心指导眼神步态,可以说是从擦头发丝的桂花油香润程度、精致到一颦一笑的瞬息变幻。
都在力求抓取看客眼球,一笑深入入心。
就凭一场短短的演出,看达官贵人与观众们愿不愿意为你一掷千金——这短短的一场戏,关系到她能不能成为己亥年金秋的准花魁。
更关系到能不能逃出杏倚楼。
连王兰仙都觉得小石榴这次可以毋庸置疑当选的。小石榴哪知道会忽然出现这样的纰漏?
一定是白天被人在酒菜里下了什么东西。
她马上反应过来,懊恼自己太过放松了,乃至毫无戒备。如今自己人脉比先前广阔复杂得多,这种时刻到来,难保哪位和自己曾结怨结仇的人会在酒菜里头乱加东西。
她听王嬷说过,很多年以前的河畔上,就出过在其他姊妹酒里头下「房中药」的事儿。
当时是两个双胞胎姊妹,一位姊妹嫉妒另一个姊妹比她红些,当时,她们还在盘桓周旋着同一位财主,以求被财主率先选择梳拢——那位财主,恰好都是她俩心仪的类型。
财主好像无所谓,从来被老鸨问到对于更喜欢姐姐还是妹妹不置可否。
于是,那位妹妹就使了坏心眼,悄悄在双胞胎姐姐的酒里混入了房中药,结果姐姐晚上燥热不安、不胜药力,急到不管不顾了,没经过妈妈的同意就和财主提前梳拢了。此举丢尽了那位老鸨的脸。
(跳过各种必要的步骤和恩客乱来,在古代风月场上是大忌中的大忌,等于破坏了老鸨的底线,挖掉了摇钱树的根。)
后来,这位双胞胎姐姐不堪忍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最终投河,而妹妹掩盖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愿以偿得到了财主。
小石榴想起这事儿就浑身恶寒,她无法想象这种姐妹关系。
她当时还天真地问:“王嬷,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那个妹妹不爱姐姐吗?”
王嬷道:“她爱。但是爱自己的姊妹,和恨自己的姊妹不冲突。”
小石榴一边胡思乱想各种下药的传闻,一边思索接下来怎么办。
自己现在的嗓子状态很糟糕,如果真用这种声音唱曲儿的话,明天还没上台就得被观众砸椅子凳子。
小石榴准备连夜去找王兰仙想想办法。
她急匆匆出了自己的房间,穿过层层叠叠的水红纱帘。
刚准备叩门,发现,妈妈的门居然留了一个小缝。这大老虎怎么会不锁门呀?
等一下。房里有人!
小石榴忽然听到了屋内传出细微的书卷翻动声响,赶紧躲在一旁,在窗纸上破开一个小孔,去探看情况。
果然,烛光之下,是一位她不认识的少女在里面,少女在鬼鬼祟祟地翻着王兰仙桌上的物品。
少女刚摘出一封信,忽听到后面传来了一个娇娇懒懒的声音。
“哎呀~哪位贵客,大半夜的在我们掌柜的这房里?”
是抱着双臂的小石榴依靠在门边,用一双妩媚的眼睛眨巴着看她。
眼神好似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呢,带我一个。
司徒苑吓了一跳,信又掉回了桌上。她急急忙忙把信掖进原来的地方,故作镇定扯谎道:
“……我,我是帮掌柜的整理书桌的,新来的。姑娘好。”
“哦?从来没听妈妈说过呀。”
小石榴笑着逼近过去。
司徒苑本来不会被吓到,只是,从看到小石榴的第一眼就感觉怪怪的,因为,她好像王兰仙的女儿安饶!
她差点以为被安饶抓包了,还好是虚惊一场。
毕竟,来者和安饶的眼神与气质有明显的差别。
眼前这位,气场更加甜蜜与浓稠,仿佛会把人包裹住似的,而且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妖冶的诱惑力。
因为司徒苑只负责配制万年春,用药物协助王兰仙即可。
对杏倚楼的姑娘是毫不熟悉的,平日也不需要露面,因此,她除去安饶和王兰仙,几乎不认识任何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小石榴。
她今晚偷偷抓住了王兰仙出门的机会,想进房间调查一些事,没想到正撞上了小石榴。
不知为何,看了一会儿小石榴,司徒苑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是想要进一步和她更亲近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不对……司徒苑很快便冷静了,这种感觉是因为——「万年春」啊。
要知道,现在,整个杏倚楼和附近几家与王兰仙有合作的楼,她们倌人的酒菜和日常避子汤里,早已经化入了很多次万年春的配方。
只是,司徒苑是分次试了很多不同的配方比例的,有时候姑娘们会因此肚痛腹泻,有时候是发热失眠,有时候是连续高烧,有时候是情难自已……在这两年的配方实验中,很多姑娘已经悄然死去。
但是,王兰仙,王大掌柜的,早已把所有的尸首秘密处理掉了。
照旧派小厮拿牛车拉着,丢弃到了花门巷弄旁边的义庄。
这个期间,有很多人肺痨而亡,各种病频出,即便是被下了蛊,最终熬到油尽灯枯死去,也不会有人发觉和在意,尸体和尸体之间没有区别。
不过,「万年春」的药效今年已经逐渐稳定下来,目前,还能活着留下来的人,多少都会沾带有些它的药力:
魅力无穷,得天下人所爱慕。
“喂,姑娘,你有没有办法治一下我的嗓子?”
小石榴对于司徒苑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有点儿不耐烦。
但是,她已经注意到,司徒苑身上没有一星的脂粉味儿,反倒有几丝草木的气息,可能也是郎中之类的。干脆赌一赌。
“不帮我的话,就把你偷翻妈妈信件的事儿抖出去。”
司徒苑面不改色:“姑娘,我是收拾杂物。”
“我进来时候看到了,你拿的那封上面写着‘石知火’亲启。”
小石榴娇笑着,见她不依,拿出底牌威胁。
司徒苑倒吸了一口气:“……好。你别说出去。”
她一直想着万年春的事,这才反应过来,来者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可能是被人下了哑药。
不一会儿,司徒苑就把哑药解开了。
小石榴清了清嗓子,果然好转了许多。
“嘻嘻。谢谢你呀~我走啦。”
小石榴本身就对王兰仙搞什么勾当不感兴趣,也对司徒苑是谁不感兴趣,反正看起来又是什么阴门百家的烂摊子。
和她一毛钱关系没有。
解决了嗓子的事,她直接一扭身出了门。
“噢~对啦,我是石榴红,在楼里大家都叫我小石榴。明天有空的话可以来听我的戏。”走之前,她对司徒苑从门缝里摆摆手。
见送走了麻烦,司徒苑舒了一口气。
这个「石榴红」是什么情况?
她好像听说过,在楼里是一个挺招摇的人。她怎么和安饶长得一模一样?
看来,之后要好好问问王兰仙。
…………
第二日,小石榴顺利完成了自己的曲儿,多亏前夜撞上司徒苑解围救急,最终博得一片喝彩。
“石榴红!石榴红!”
“石榴红——”
“花魁!花魁!”
饼儿看着台上盛装打扮的、光彩熠熠的小石榴,则在底下气得脸都黑了。
她下药,只是想把之前小石榴在杏倚楼让她公然丢脸的旧仇报了,结果一看,石榴红嗓子好好的。最后也不敢吱声,后续不了了之。
几日后。
金秋花魁大选结束。
石榴红,当选己亥年秦淮花魁。
…………
白家这边也在忙碌,司徒苑不得不把疑惑拖到了中元医斗大会后,她终于可以去找王兰仙了。
她要弄清楚石榴红和安饶是怎么回事。
王兰仙瞒着她做了太多的暗中安排,自己什么都不了解。
而且,根据那天晚上她在房里调查的情况,王兰仙似乎经常给石家和夏家写书信,不知道他们如此紧密合作的话,将来会不会对司徒家不利。
石家、夏家、司徒家、王家,他们可都是「六大阴门」之一啊!
现在石家虽然是坊间公认的头头,这时候,谁一不小心上位了,那还得了。
司徒苑知道五帝钱的事情,她隐隐觉得会在这些家族之中,这一切存在巨大的秘辛。如果不赶快行动的话,可能会被长辈们耍得团团转,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依旧是一家隐秘的归心客栈。
地下,王兰仙进来了。
司徒苑拱手道:
“兰仙姐姐。我就开门见山了。”
王兰仙眉毛一挑:“嗯?怎么了。”
“我在金秋大选的时候,去看了一眼。今年,是你楼里一位叫石榴红的姑娘,成为了花魁。”
“哦?是呀,”王兰仙吹了一下茶碗,饶有兴趣地问,“不恭喜一下新花魁又是我们家的么,多亏了你的万年春。”
司徒苑皱起了眉。
“她,和安姑娘长得好生肖似。”
王兰仙嘴唇在茶碗边顿了顿,笑着叫来了旁边的安饶,上下打量:
“嗯~是很像。”
第一次仔细近距离看着安饶的脸,司徒苑察觉出了一些开阳派易容术的痕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断。
“你想问什么?”见母女俩一同盯着自己,司徒苑有点儿没法开口。
“我,我可以斗胆说一些推测么。”
司徒苑下定决心道。
“说。”
“这位安姑娘是您的亲生女儿,我猜。这是从这么些年共事,与您在归心客栈相见这么多次我确定的。但石榴红不是,您应该很恨石榴红。”
王兰仙听乐了,噗哈哈地笑了好一会儿。
安饶则是一副想给司徒苑拍手的样子,眼神很是赞许。
司徒苑毛毛的,她一分钟都不想和这俩人呆一块了。
“你们不愧是仵作世家呀,什么都瞒不过眼。”
王兰仙转而呵呵一笑。
“是的,安饶是我女儿,”她充满慈爱地抚摸着面前小姑娘的脸颊,“我在让她模仿石榴红。”
司徒苑没明白为什么。
“让你做万年春,是先协助石榴红成为花魁,再让她安心给我当摇钱树,等某一天用不上她的时候……”
王兰仙笑了笑,把安饶推到司徒苑面前。
真是疯了。
司徒苑倒吸了一口冷气。
先玩弄石榴红,等想杀了她的时候,王兰仙就用亲生女儿直接代替石榴红。
有了「万年春」,以后每一代的花魁都会在杏倚楼。
她想让自己的杏倚楼长青不倒!
“您——”司徒苑哑然。
王兰仙微笑:“好孩子,你不会说出去的,我知道。”
她从旁边推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示与司徒苑。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火币」。
“我们也是一条船儿上的呢。”耳边环绕着王兰仙带着笑意的话语。
…………
杏历戊子年(1588年)。
石千枫出生后几天。
夏家大院。
“我亲自算了数次,绝对没问题,绝对。”
一位老道长对夏家大当家说道,一边疯狂地在纸上用墨水戳写得乱七八糟。
夏家当家的狐疑道:“真的?老石头家新生的那个?”
“绝对,事不宜迟。”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见夏当家半信半疑,老道长无奈道,石家新生的那个女孩儿,会强力干扰夏家的运势,甚至影响风水。
最近好不容易用「土币」补回来了一些,结果,这老道长却说,石千枫如果活下来,并且平安长大,会再次破坏夏家的运势。
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了。
阴门百家,地位之争,从来都是干戈迭起,互不相让。
但是,老石头与自己关系很好,夏大当家不想这样,他十分犹豫。
“您——您好好想想,这么多年,我们家……男……都……活不过三十,您,您!要为祖宗做主啊!夏家后继得有人啊。”老道长双手摊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夏大当家眼里显出深红的血丝。
几日后。
瞎眼和尚从夏家大院出发了。
…………
己亥年(1599年),中元医斗大会后。
白长庚正在自己的房里。
她取出了两半怜珠剑,试着拼合在一起。
她在心中可惜,依旧还是不知道那种味道奇特的清液的下落。
今天,她从父亲那里借来了「木币」,突发奇想地,她打算把它们放在一起试试,毕竟,木币本身就是附着在剑身上的。
剑身一如往常,发出微微的青色光芒。
木币擦过两把剑的残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忽然,白长庚戴在身上的玉佩发出了奇特的铮鸣声。
自从弟弟珍儿夭折后,白长庚就一直佩戴着这块玉了。
这是一块配合符咒特制出的、充满阳性之气的玉佩,它会持续释放出隐秘的干扰气息,让道行高深的修士都无法判断出白长庚的真实性别。
怎么回事?玉佩今天……
蓦地。
一缕青烟从玉佩中飘出,伴随着一团混沌的人形出现。
幻化出八卦的形状,首尾黑白的阴阳鱼。
是玉先生!
会附着在各种玉器上的玉先生!
白长庚看着眼前的一片混沌,玉先生正化形出各种男女老少的脸,皆是时代不同的穿着与打扮。
混沌逐渐开始稳定,一张艳丽的,鬼魅的,清冷的,天真的,刚毅的,俊美的脸,穿着一件颜色变幻莫测的道袍。
“你是男是女?”
白长庚发问了。
“吾本非人,何况雌雄。”
“既然非人,为何呈现人相?”
“姑娘,那还不是因为你在以人的眼光打量我。”
白长庚略思忖,对于玉先生识出了自己的性别有些讶异。
原来,自从鸣沙山出来,玉先生一直躲在自己的玉佩上。
“你是何物?”
“世间有三道,天道,地道,人道。
我是【地道】本身。”
一片混沌终于不再变化,停留在一位俊美青年的形象。俊美青年身着黑白相间的道袍。
她继续问道:
“天道在何处?”
俊美的青年用手指了指上面。
“人道在何处?”
青年指向白长庚的胸口:
“在你们每个人心中。”
白长庚没懂祂的意思。
还未想明白眼前的状况,玉先生又化作一缕青烟,从窗口悠悠飘了去,眨眼间就消失了。
“我要去坊间游历一番了,这些天谢谢你的收留。”
空中最后飘来一句话。
白长庚心道不好。糟糕,让祂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