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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玉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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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 闹学堂童言无忌 白师兄莫辨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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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顺天府赫赫有名的将门贵族——木家,同江南以道法医术闻名的白家世代交好,两家彼此照应,关系甚密,数百年都如此。

    当今白木两家,二位当家的夫人,竟也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姐妹,可说是段奇缘。

    上回且说道过白家夫人——刘心,她在杏历戊子年(1588年)生下白金后,木夫人——李秀儿才刚进了木家的门。

    李秀儿知书达礼,家底深厚。她的父母是来自中原的富商巨贾,可谓与本就是贵族的木家,造就了一对天作之合。

    过了一年(1589年),李秀儿便有身孕。

    这天,白木二位夫人闲暇时做女红,木夫人打趣道:

    “待咱家这位木小公子出生后,不出意外,定会娶白金做媳妇儿。”

    白夫人喜上眉梢,掩嘴轻笑,欣然应允。

    谁知刚约定完,过了几个月,白长庚满周岁,随着混乱的抓周结束,迎来了命运的剧变。

    更没人知道,来年(1590年)春天,木家生出的不是甚么公子,而是一位千金小姐,取名木怡,也就是将来字「相留」的那位。(相,读第四声,木家父母取王侯将相之意。)

    到这儿,便是天庭的那位相留下凡落地了。

    看到白长庚和木相留并排躺在软和的床上,抢一个拨浪鼓,玩得不亦乐乎的场面,两位夫人都欣然笑了起来:这俩孩子!

    去年相约的婚事,便就此作罢了。

    白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心想:世间万事,不如听天由命。

    虽长庚以后定然要去面对承担家业之事,让她们暗中也同我俩一般,做好姐妹,又有何妨?

    以白家木家世代的关系,她们以后,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

    江南杏花村,出了极有声誉的道门白家,白家是真正的名门正派,悬壶济世、深得民心。

    白家分很多支脉,弟子遍布五湖四海,各行各业,各分支随其门派家主行事,每每需要江湖救急,无论官家民家的事儿,均一呼百应。

    由于祖父白一鸿是白家的大当家,父亲也凭着本事考入了内门,白长庚从出生起就是本家人了(称「内门」和「本家」是同一个意思)。

    她的祖父,在不冬山山顶经营着道观,桃李满天下。这点是值得自傲的。

    上回书说道:传家宝玉葫芦,为什么依照祖制,只选内门的人?

    实际上,各家子弟,都以进入「白家内门」为荣。

    即便其他分支门派不满,也不会当面表现出来。

    本家人的医术与道法,最为高深莫测。只因每年上元,内门会从杏林各界选拔品格最优良、才华顶靠谱的学子进来。

    选拔过程极其严苛,且对外完全保密,经历过这出的子弟,出考场后个个面色苍白,无一不说:真不是人能想出来的题!

    旁人只能啧啧称奇。

    若有人问起通过的子弟“你们考了什么”,他们都是神秘一笑,用带着黑眼圈的憔悴目光,得意地扫过对方的脸,好像回了一句“不告诉你”。

    然后便眼皮一翻,踉踉跄跄地让家仆扶上轿子抬回家了。打听了才知道,哪怕是这些牛人中的牛人,经历了白家内门的选拔,也得睡上三天不省人事。

    相对的,白家内门人自己,就省去了这大考的麻烦。

    他们一出生,只要头顶白姓,稍微表现安稳一些,成年后,便可自然地参与到内门诸事务了。

    所以,真的很少有人为求济世,而去当内门弟子。毕竟这内门“就会治病救人,平平常常,无聊枯寂得要死”!

    “哎,听说内门的除了考核、配药时能喝一点酒,平日都是滴酒不沾的。”

    “对对对,我知道他们还节欲。”

    “太恐怖了!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一天灌三大壶都不嫌多。”

    他姓子弟虽对内门怀有种种不满,回去还是会暗暗琢磨,怎么通过上元大考的选拔。

    至少挤破头进来了,能实实在在地改名换姓!

    考过了,以后自家孩子出生,都有机会抓周。那时候,就有机会拿到玉葫芦!待拿着葫芦,一飞冲天,可保自家人生生世世荣华富贵;即便孩子抓周失败,在内门依旧能一生衣食无忧了。

    他们这些人的孩子啊,从母亲怀胎时起,就会在床畔边,挂上一个仿玉葫芦的挂饰,或是放置以假乱真的摆件于枕边,日日夜夜,陪同母亲与婴孩入睡,以求将来更顺利些。

    总之,玉葫芦的主人,本质是不限家姓的。

    只是通过选拔,从名义上入了白家家谱罢了。

    历史上,也有原本他姓的人士,暂管传家宝的经历。

    毕竟,白家祖先和药儿娘当年的约定是:

    「各显神通,人尽其能;

    白氏子弟,满岁抓周。

    中者,可作接班人。」

    无论上中下九流,江湖大路条条开。来了便是客、凡有缘者,都有机会入此门——这也是白家学堂能一直桃李满天,杏枝观香火鼎盛的原因。

    奇怪的是,这内门心胸广博、法术高强,偏有一条离奇的约束限制:

    「白氏内门弟子,永不接和合法事。」

    您听了也得哈哈大笑。这放到现在,何止是相当不接地气?

    据说,是由于他们开宗立派的那位祖先认为:

    世间只有情难解。

    若是强行撮合,随意行使乱点鸳鸯谱的事,以后要天诛地灭的。

    所以,内门一直主动避开此类事务,甚至教导后辈们清心寡欲,了却尘缘。倘若动心,谨记一生只追随一人。

    这一约束,难免多多少少受到白家旁支门派的取笑。

    尤其是自家据点在洛邑的「开阳派」。

    这一白家的分支门派,最瞧不起内门清心寡欲的观念,他们敢爱敢恨,认为人本天性自由,无需太过严加管束,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即可。

    开阳派极擅房中术。

    此派系男帅女美,以荣行(偷盗)发家,历史悠久。专门研究房中药物和变美之法,十分爱财、喜欢享乐,也很恋慕美丽的事物,除去房中术,他们的易容术与驻颜术也堪称一绝。

    开阳派的人,自诩深谙世间男欢女爱,并以此独创了优秀的内传秘籍:包括壮阳药物,搜集改良过的各种奇绝的宫廷、野史秘方,从和合法事乃至研求稀奇古怪的行房用具,满足了红尘男女的许多欲望;也因此,开阳能轻轻松松赚得盆满钵满。

    有许多女子,经过杏枝观,都是匆匆掠过其他殿,直奔最里头的开阳殿求子去的。

    在杏花村,百姓不怎么不拜观音,倒是盛行结伴去开阳殿求姻缘、求子。

    开阳派及时行乐的作风,在民间深受追捧。

    虽所作所为,全白家上下都非常默契地轻蔑之,也无碍他们在坊间气势十足,整个盖掉全白家风头一大截。

    开阳的人,虽然为自家全门派所不齿,但他们做事颇入红尘、有义气得民心。如是,存在又有何妨呢?

    据说:将来那个风靡一时的采花大盗「花见愁」,就是此派的风云人物呢!

    白家一般在每年的上元、中元和下元节举办医斗大会,届时,会由内门的家主,邀请各支门派前往。

    有趣的是,每轮医斗大会上,开阳派都会故意派个小厮,率先调侃白家内门的人: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明日复明日,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本家的,您——打算什么时候接和合法事呀?”

    这时候,开阳派、须臾派、千秋派、香篆派、归心派——这些其他白家门派分支,都会在底下窃笑一番。

    内门子弟的脸色不好看。

    他们会保持儒雅地静坐着,甚至悠悠举杯,缓缓啜饮上一口茶。

    彼时,白家内门当家的,总是微笑,面上一副很有耐心的表情,认真施礼回去,并娓娓道来,说出那句大家都耳朵听长茧了的:

    「白氏内门弟子,永不接和合法事。」

    然后,开阳派大当家的,就会适时出来训斥这位小厮,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态度颇为诚恳地向内门赔礼道歉。

    作为白家内门,只能大度地不计较这些。

    不知不觉,这已经是传统的医斗大会开胃菜了。

    医斗大会,本身是极正经的,集合了各种优秀的医斗形式于一体,总能吸引许多弟子前来一睹其精彩风貌。

    无论参与或旁观,江湖杏林弟子们都可收获颇丰。

    大会其中包含:

    文斗——天文、地理、历史、玄门等千奇百怪的知识;

    艺斗——调香,美食、赌酒、辨药;

    武斗——破解世间奇毒。

    这武斗,历年都是颇受重视的,一般由白家最擅制毒的分支「须臾派」出题。

    祖籍在西南苗疆的「须臾派」,以行动迅捷划一、毒发迅速驰名,擅毒蛊、草药,大当家是白双雁。

    而近年的二把手,名为司徒礼,他的女儿司徒苑,也是自幼天赋异禀的那类孩子——总之,须臾派当家白双雁十分看重司徒家。

    司徒家的人,总是负责武斗的出题。

    比如:一炷香内,以水的颜色为判断,祖传验毒针不变黑为胜;

    比如:进入迷药制成的房间,先出门者为胜;

    比如:麻痹人的双腿,先配出药、解除麻痹者为胜。

    每场比试,能第一个成功破解谜题中的毒药并成功完成武斗任务的人,可以得到该毒的配制药方。

    每年的上元,中元,下元,都会举办医斗大会。

    特别是正月初一直到元宵的十五天,都有面向全杏林人士的盛情邀约——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医斗大会」!

    最重要的是,上元医斗大会,会大考选拔内门弟子。也可说:某种程度上,举办这类盛会就是为了展示白家的权力,威震杏林。

    四海各界均可旁观、加入到其中,可谓是振奋人心其乐融融,说起参与者们,可真是大神云集,其中不乏林林总总的奇人异士。

    那么,每逢医斗大会期间,他们都寄宿在哪呢?

    看官儿,这时候就得提到白家分支「归心派」了。

    归心派是丹药发家的,这些年来,逐渐愈加壮大。

    在各地的闹市中,在酒馆客栈里,您都能瞧见他们的身影。只是,这些客栈上至老板下到跑堂的,都行为诡异、捉摸不透,客栈上依旧是客栈的名字,也不会打上「归心」的门头,只是里面的人是归心派的人。以江湖情报网而言,不愧为全白氏第一。

    甚至除去当家们,连「归心派」自己的人,一向都是在五湖四海的归心客栈到处跑堂和住宿的,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据点在哪。

    而昆仑藏地来的「千秋派」,他们早已从白家退隐,总是零零星星派人参与大会,气脉倒是延绵不绝。目前的大当家叫做白四龙,据说,最初的祖师爷已看破红尘,归隐昆仑山,不知去处。

    更别说,那申城的「香篆派」,擅撑船渡江、极了解水路行动,还精通调香、茶道、食疗养生与各种繁杂知识,他们的文斗乃是江南一绝。

    其余白家门派,由于人数不足,气脉近断,在此不赘述。

    这几支分派的老辈里,有四位大名响当当的传奇人物,是曰:

    「一鸿,二雁,三鱼,四龙。」

    白一鸿。

    看官儿认识,他是内门本家的当家,也是白家目前的玉葫芦持有者——白长庚的祖父。白一鸿擅医理道法,生二子,白玉楼与白琼宇,白玉楼就是白长庚的父亲。

    白双雁。

    「须臾派」的一把手,性格淡漠,温吞少言,他与江南「四大阴门」之一的司徒家关系往来密切。

    白三鱼。

    其人本是内门弟子。而他生性自由不羁,厌恶内门过分严谨的家风,早早与之决裂,虽作过洛邑「开阳派」的当家一段时间,后来也弃了开阳派,隐姓埋名游历去了。

    有白家人模糊见过他,说是在市井过着卖艺说书、教人学戏的云游生活,好不自在。但他容貌大变——或许那根本不是他,亦不敢上前相认。

    白四龙。

    昆仑山「千秋派」弟子之一,目前担任千秋派当家。骑着毛驴走四方,不恋红尘,隐居世外,仙风道骨。

    咱这「医斗大会」与白家老辈的传奇人物,就随口侃到这里,毕竟,以后有非常多的时间来说道他们。

    杏历己丑年(1589年),白金已满一岁,抓周时,机缘巧合取到玉葫芦,暗中顺应天意,等待成年继承家业。

    庚寅年(1590年)春天,木相留出生,木家与白家更为亲密,并且,白夫人的第三个孩子白珍忽然夭亡。

    白长庚终于可以明正言顺地有新身份了。

    白家内门人正好对外言说,是姐姐“白金”夭折,狸猫换太子,迅速办了丧事。

    真正的白金,则顶替了死去的二少爷「白珍」的名字与地位,由于年龄相差不了几岁,正好借着两人身份的交换,女扮男装。

    白家本身子弟众多,其他人不是内门的,自然也不太知道玉葫芦落入谁手,更不会在意一个普通的白珍或白金是哪年生的,时日一久,就这么慢慢掩盖过去了。

    白长庚,也是「白珍」,从此作为白家的二少爷慢慢长大。

    …………

    时光荏苒,五年后。

    岁在丙申(1596年)。

    白长庚八岁了。

    白木二位夫人依旧闲暇时做女红。

    木夫人正沏了壶茶来,抱着汤婆子搓手。

    她看了眼窗外的飞雪,忽然张口:

    “刘心,你还记得,我怀相留的时候,曾说了何事?”

    白家夫人刘心放下帕子,想起来是什么娃娃亲的玩笑话。苦笑道:“想是长庚没有这般福气。现今她可是——”

    “天知地知之事,教旁人安能辨雌雄。”木夫人轻声地打断了白夫人,快速说完这句,便并伸出手指做「嘘」状。

    刘心闭唇不语。

    半晌:“秀儿,你说我的珍儿若是还活着,多好。”

    白夫人遥望远方,陷入沉思。

    且说白长庚,她从小被教导着,如同男子般行坐住卧,以备将来继承衣钵。

    白夫人刘心作为亲母,虽对此觉得有些不妥,仍无办法。她会特意寻乞巧节和上元时节的间隙,偷偷给白金穿裙、施粉黛,以此提醒她:孩儿哟,你是女孩子,记住,记住……一边偷偷抹泪。

    甚至在有一次,白长庚差点被拐子掳去时,白夫人大吼:

    “我家女儿,纵是千金也难买去!”

    自知失言,白夫人后悔,赶紧又装疯了一阵子。每天半夜点着灯笼,披散了头发,在道观门口来回踱步,凄厉地叫着:

    “珍儿,长庚,珍儿,长庚……”

    由此,那个死去的“白金”,还得了个“金不换”的诨号。

    其余白氏子弟的妻子,作为母亲十分心疼刘心的境遇,见状无不感念思怀,并以此为美谈,认真教导了自家孩子一番。

    在白家亲眷和下人们的疑惑与惋惜中,白长庚的真实身份总算真正糊弄了过去。

    …………

    坐落在不冬山上的白家杏枝观,长年开着学堂,学堂先生,便是白一鸿了。

    杏枝观对外教习医理与德行、礼数,允许外来各界弟子上山参学。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来杏花村求学的学子络绎不绝。

    依旧是丙申年(1596年)。

    白长庚自幼被关在黑暗的房屋中,视烛火,习医术,练针灸,以五感辨认药材。偶尔能出门,也是由内门弟子带着,在山野间和大自然中学医理。

    如今,她结束了苦熬辨药的经历,走出黑屋进了学堂,开始与同窗们的共修生活。

    顺天府的木夫人,也将白长庚青梅竹马的玩伴——木相留送了来,俩小孩一见面,分外惊喜。

    新生中,有位叫司徒苑的女孩儿,她的父亲是白家分支「须臾派」的二把手——司徒礼。

    这小姑娘司徒苑,仗着在须臾派的风头家势,有些骄傲,且随了父亲的天资,是个天生的制药奇才,性情十分孤僻奇特。

    她觉得孩子们都不如她。

    每逢先生提问,司徒苑总是眼神瞥向一旁,懒洋洋地不愿答,敷衍了事。

    她除了家仆与几个仰慕的小跟班,不怎么与同龄孩子来往。

    也不知是否白长庚的气质出挑,故吸引了司徒苑的注意。

    一开始,司徒苑看不惯这位「白师兄」,就因为身在内门,所以白长庚处处受尊重,连称呼都得高人一等,大家都称呼他为师兄;而且,孩子们都非常喜爱白长庚。

    所以,司徒苑带着那帮狐朋狗友小跟班,总捉弄她:他们在白长庚的椅子上倒墨汁,悄悄把她的书法课业藏起来,在她背后贴写着“书呆子”“榆木脑袋”的纸条,等等。

    白长庚对此视若无睹,即便发现了,也是轻描淡写地处理掉。

    更别说除了欺负白长庚,司徒苑还在学堂上经常引起小骚动,领大家闹事了。

    先生白一鸿总是不当即声张,而是待到下课,令白长庚和司徒苑等人,一起或顶着书、或提水桶在外面门廊罚站。

    木相留上学堂是尤为认真的,奈何,她对道医的内容一头雾水,每当上课就像听天书。她能精准地在先生开讲的一炷香内时间,呼呼大睡过去,直到被白一鸿移走面前竖立的课本。

    于是,罚站的人,后来添上了木家小千金——木相留。用她的话说:“看书,净看书!惹得本姑娘脑仁儿疼!”

    有一夜,白一鸿私下把白长庚叫走,叮嘱道:

    “一开始都是如此。顽皮学徒甚多,由咱家管教一段时间,便好了。”

    “长庚,你要稳重。”

    小小的白长庚跪着听闻祖父规训,脑海中正神游,翩然而过白玉楼教自己采药、吹草叶笛的画面,似有些奇怪:回忆中的父亲,竟穿着仙人的衣服。

    白玉楼带着她行走在云上。

    桃花?

    闪过什么桃花……桃花神官……

    “知道了,祖父。”她自觉回答的声音飘在虚空中。

    “又忘了?”

    白一鸿厉声道。

    “……明白了,先生。”

    长庚惊醒。

    白一鸿反复叮嘱过,修学期间不能叫他祖父。以表师德,一视同仁。

    “今年,你多大了。”

    “八岁了。”

    “辨药、习医几载。”

    “自记事以来,三载零九个月。”

    “如今,暗室中能辨得多少种药材来。”

    “三万六千五百。”

    “不够。再记,今晚再记满一千种。”

    “明白了,先生。”

    跪了半晌,没有回复。白长庚抬眼,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看见月光下,白一鸿静静端坐在那里,已然入定。一旁的百年香炉青烟袅袅,祖父的模样慈祥和蔼,此时他的周身笼罩着光晕,宛如地宫道观中堂画里的三清像。

    今晚,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其实,白长庚是很少与白家现任大当家——也就是自己的祖父,单独呆在房里的。

    “先生,我好像生来与旁人不同。”

    她壮了壮胆,捏紧冒汗的手心,问出了从小到大都没敢问的话。

    “为何,长庚需要假扮成珍儿弟弟?”

    祖父没有反应。

    “为何……”

    “为何,只对我这般严厉。”

    祖父在定中咳嗽了一声,便再不动。

    白长庚忽然感觉,跪着有些冷,约莫是这子时的地板,实在寒气逼人。

    “先生好好歇息。”

    她轻轻掩上了门。

    窗棂外的一株杏花,美丽摇曳地叹息着,落下几片白色的花瓣,随即隐没在黑暗中。

    …………

    木相留对好友白长庚的忍让,心下早已十分不爽。

    白长庚完全不在意,她一直过着三点一线:采药、修习道法、辨药的安定生活。

    比起在暗房里被关着数药的日子,不得不说,现在挺好的,每日还能看见阳光呢。

    一日,下了学堂,白长庚和木相留正抱着卷轴在廊道上走,忽然,白长庚被撞了一下。

    霎时间,书卷哗啦哗啦散落一地。

    学子们听到异响,都好奇地回头张望。

    “哎呀,抱歉抱歉。白师兄。”

    白长庚一看,是师妹司徒苑。

    司徒苑礼貌地笑了笑:“我不是故意的。”

    白长庚:“无碍。”

    她弯下腰来,准备捡起地上的卷轴。

    一只脚轻描淡写地,踩上了卷轴。是司徒苑。

    白长庚抬眼,先是看见木相留的拳头都握紧了,一副要发作的样子,再是撞上了司徒苑轻蔑的嘴角。

    她起身,把木相留挡在身后。

    “白师兄,为何我有时感觉你像女孩子?”司徒苑先发话了,带着挑衅。

    “你——!”木相留几乎从后面窜了出来。

    白长庚定定看着司徒苑,一手拦住木相留。

    “明日,师父要考药材药理,师妹记了多少?”

    司徒苑注意到她们身后聚集来好奇的目光,伴随着指指点点,只得暂时作罢。

    “我背,我马上背。”

    “嘿嘿……刚刚只是觉得,师兄可真好看。”

    白长庚:“胡闹。”

    司徒苑走后,看热闹的学子们也散去。

    木相留受不了了,气得原地跺脚,在白长庚面前绕着转了好几圈。

    “姐姐,你看她都这样了!你……你真能忍。”

    “相留,”白长庚回头莞尔,“走,我带你去吃春饼。”

    “啊……可是。”木相留扁扁嘴。

    “浇汁的,香喷喷,上面撒葱花。”

    “我就是看不惯她!!”

    “哦,不出门玩呀,”白长庚作势转身,“那便领你回我房里念书。”

    “我去,我去!”

    …………

    过了半月,学堂下课。

    司徒苑拦住白长庚,示意提问。

    司徒苑:“师兄,先生这节课教习了新的医理。师妹不甚理解。”

    白长庚知道她又要找麻烦,依旧温言应允。

    “先生说,毒用得少,方可医人;药用得多,亦能杀人,只在量的大小。”

    司徒苑缓缓道来:“那么,为何单单决不可用毒,我不明白?”

    白长庚思忖片刻,看向她:“师妹,你是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

    白长庚:“凡世间毒,均饮鸩止渴。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司徒苑笑了。

    “哦?”

    “你现在这般,也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辈子。”

    忽然,她凑近白长庚的耳畔。

    “我说得对吧,白师姐。”

    司徒苑抽身,恢复了礼貌的笑容,作揖道:

    “明日,邀师兄你,来不冬山后山。”

    “要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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