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空座町

    空座町 晚间九点十五分 礼拜六

    这是个多云的夜晚。

    淡淡的月光，不时从云层的空隙间洒下……就是这么一个夜晚。

    「哆是哆啦a梦的多——雷是雷诺汽车的雷——咪是海咪咪的咪——发是恭喜发财的发——」

    一个轻快地走在夜路上的少女，口中不断哼着自编歌词的歌曲。在路灯白色的灯光照耀下，黄褐色的长发闪出暗暗的光芒。她就是一护的同班同学·井上织姬。

    「梭是梭哈的梭——拉是拉面的拉——西是西瓜偎大边的西——」

    织姬走着，手上提着的便利商店塑胶袋不断发出沙沙声。

    「一起唱歌快乐多……」

    身边忽然响起紧急刹车的声音。织姬停下歌声回过头。

    已经迫至眉睫的大灯，亮晃晃地——照着少女的身躯。

    樱桥公园 下午四点二十七分 礼拜天

    啪铃、咳咳……啪叽、咕嘟咕嘟……

    晴空万里下，出现了一个奇妙的声响。

    「我全都知道了，姐姐……所有东西全都藏在那个盒子里吧……？就是妈妈交给你保管的那个翡翠小盒……」

    树荫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头发乌黑晶亮的少女。她手上拿了一本叫做『翡翠的世外桃源』的漫画，一边读还一边念出声音来。这女孩正是朽木露琪亚。

    「把那盒子交给我！玛丽安娜姐姐！快啊！……不可以！不可以打开那个盒子！法兰索华！啊啊……！」

    「喂！你又在干嘛啦！」

    一护突然在她身后大叫一声。露琪亚「哇啊！」地发出一声惨叫，从长椅上滚落。看来她真的被吓到了，她的眼眶中还含着泪水。

    「你你你你这白痴！不要吓我！我……我在学习现代话啊！」

    「什么学习现代话啊！叫我去特训，你却悠闲地拿着恐怖漫画看，还念出声音来！你那本书是哪里捡来的啊？」

    「……唔，你特训结束了？」

    露琪亚站起身，拍落深蓝洋装上的尘土。右肩扛着金属球棒的一护说：「你不是要我打一百个装了胡椒的球？我打完了啦！」左手还顺手拍拍某台奇怪的机械。

    「连续打破一百个装了胡椒的球，这算哪门子的特训啊？……对了，这奇怪的投球机你又是从哪搞来的……」

    在躯体上写着『兰迪强森』的投球机，同时是相当好笑的企鹅造型。

    「笨蛋！只有杠龟球才装了胡椒啊！」

    「……杠龟球？」

    「没错！」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难道……你每一颗球都打掉了？」

    「对！一个都没漏！」

    「大笨蛋！我不是叫你瞄上面画了头的球吗！这样子我干嘛还替你特训啊！」

    「所以我才搞不懂你想特训什么啊！况且你画的头跟那个东西，我哪分得出来啊！」

    一护双手拿着的球，分别写着『右手』、『头』的文字，同时也画着图……但是两张图看起来却几乎一模一样。

    「啰、啰唆！是你自己没有动态视力，居然想把责任推在我身上！」

    「你才是！是你的图画得太丑，不要把责任推在我身上！」

    两人互瞪片刻，接着同时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露琪亚叫一护坐在长椅上，自己则是盘坐在桌上。要是不这么坐，个头比较矮的露琪亚，视线就无法比一护高。

    「听着！虚的弱点在头部。只要击破头，一剑就能消灭它了！这个特训的目的就是要让你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准确打中虚的头部！」

    「为什么非得那么做不可？到目前为止我不是都确实消灭它们了？」

    「笨蛋！你曾经一击打倒虚吗？从背后接近虚，一剑将它击倒，这是消灭虚的不变真理！像你那种打法，直到现在还能毫发无伤，已经算是奇迹了！」

    露琪亚的双手在胸前盘得稳稳地，低头睨着脸上犹有不服的一护。

    「从……从背后突然动手，这么卑鄙的事我才做不出来！」

    「笨蛋！那种想法请你用在人与人之间的打架上！这种天真的想法，可是会害死你的！」

    露琪亚严厉的口气，让一护低下头别开眼神。听到「死」这个单字，他终究还是会有点困惑。

    （我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

    露琪亚闭上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一护做得已经很好了，没经过任何训练就打倒了二只虚。说不定自己其实应该夸奖他才是。然而如果继续用过去那种战斗方式，总有一天一护一定会遭遇到危险的。

    「……我也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的对手是虚！人类的道理对它们是不管用的！」

    露琪亚不想让一护死。

    低头不语的一护身后有个少女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

    「早啊，黑崎！」

    用巨大音量打招呼的，正是织姬。「呜哇啊！」一护大叫一声，从长椅上翻落。

    「是……是井上啊！你你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我出来买晚餐要用的东西啊。」

    织姬笑咪咪的，提起手上便利商店的塑胶袋。长长的青葱正从袋内探出头来。

    「我买了葱、奶油、香蕉还有羊羹！」

    实在让人难以联想她晚饭到底想做什么。

    「黑崎在这里干什么呀？」

    「啊？我啊？我，这个嘛……」

    （我该怎么说……说我在特训吗？这实在太难为情了，说不出口啊……）

    一护盘起手，开始想要怎么编理由。就在这个时候，织姬终于发现露琪亚的存在。

    「朽木同学？」

    「唔，你是谁啊？」

    「笨蛋！是井上啊！我们同班啊！」

    「同班的？」

    听到一护这句话，露琪亚迅速跳下桌子。

    「哎呀，井上同学，您心情不错啊！」

    露琪亚双手轻轻拎起洋装的裙摆，满脸堆笑地打招呼。那一定是刚刚才从『翡翠的世外桃源』中学会的打招呼方式吧。

    （原来如此……这家伙打算在班上同学面前装成这种个性啊……）

    「呃……啊，是……您心情也好吗？」

    织姬一脸迷惘的样子，做出同样的动作回礼。

    （你干嘛跟着她做啊？）

    眼前的奇妙互动，让一护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又跌倒了？」

    一护指着织姬提着塑胶袋的左手问。从手肘一直到肩膀全都缠着绷带。

    「咦……啊，这个？不是啦！是被撞到的。」

    「被……被撞到？车子吗？」

    「是啊。昨天晚上我出去买饮料时被撞的。最近我好像特别容易被撞耶。」

    看着织姬面露苦笑，一护加重语气问道：

    「你还笑得出来啊！那是车祸耶！你应该更生气才对啊！」

    「可是，我想开车的人也不是故意的……」

    连伤害到自己的人都不忘体谅，织姬实在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女。

    始终静静看着他们的露琪亚，开口问道：「井上同学经常受伤吗？」

    「什么经常！根本是每天！」

    「因为我老是在发呆啊……」

    织姬依旧笑容满面，悠悠哉哉地说。

    「我不是说过了，不要用那种放弃自己的口气说话啦！」

    露琪亚盘起手看着织姬。

    （什么嘛……原来只是她太粗心啊……）

    露琪亚从头慢慢地往下打量，最后眼光停在织姬的左脚上，眯起了眼睛。

    「……你脚上的瘀青是？我可以看看吗？」

    「呃？这个？好啊，我不介意。」

    露琪亚单膝着地，检视织姬左脚上大面积的瘀青。

    「这也是昨天才出现的，我想多半是车祸时撞到什么吧……」

    纤细的左腿，从脚踝到膝盖，都覆满红黑色的瘀青。

    （这瘀青是……）

    那是她曾经看过的东西。只要在人间工作的死神，一定都曾经看过的瘀青。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想看到这个东西。

    「……朽木同学？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看着眉头深锁的露琪亚，织姬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啊，没有啦……我只是在想……这应该很痛吧……」

    露琪亚慌张的抬起头，露出个笨拙的笑容。

    「好厉害！你居然知道！说真的，脚比绑绷带的地方要痛得多了！」

    「啊？你该不会是麻痹了吧？去看医生啦，医生！」

    一想到『医生＝一护的家』……织姬的双颊就不由得绯红起来。

    「呃——…这个嘛……」

    「……这有什么好脸红的？」

    完全不懂织姬心里在想什么的一护，只有稍微觉得疑惑了一下。

    「啊！已经这么晚了！」

    织姬看看手表，将重心放离有伤的左脚，一跛一拐地开始走去。

    「你在急什么？」

    「嗯！『笑点』要开始了！阿歌只差一张坐垫而已，今天绝对不能错过啊！」

    哒哒……织姬开始爬上楼梯。一护在下面叫着她：

    「我看你不太好走！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呃……什么？不……不用麻烦你啦！」

    织姬瞬间满脸通红这么说道。

    「是吗——！那明天见啦！」

    「咦？呃……嗯！明天见！」

    织姬朝着一护挥手，心里同时还暗地责备自己，怎么会被突来的提议吓到，一不小心就拒绝黑崎了呢？（黑崎也真是的……没必要那么干脆就放弃吧……）她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垂头丧气地走回家。

    「呼……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好危险，累死我了。」

    循着一护的视线望去，织姬又在一片平坦的地方绊到脚了，不过没跌倒就是。

    「她真的没问题吗……」

    一护心里还是觉得不太放心，远远看着织姬，直到她的身影愈变愈小。

    「那个叫井上的女孩……跟你很熟吗？」

    「还好啊，还不就是那样……她跟住在我家附近的某个人，从中学二年级起就是好朋友啦。」

    『住在家附近的某人』指的自然是有泽龙贵。露琪亚进一步追问：「那她的家人呢？」

    「她原本……有一个大她很多的哥哥。」

    「『原本』？」

    「对，三年前过世了。」

    一护仰望天空。

    「那时候是我开的门，我还记得很清楚。」

    那一天并不像今天这么晴朗。是个一片灰蒙蒙的、多云的早晨。

    「那时我正准备出门上学。因为我家还没开门，对讲机却响了。是一个女孩子背着自己的哥哥上门求医。」

    裙子下纤细的双脚正抖个不停。

    「据说是车祸。他浑身是血……可是我家的设备根本束手无策，就在我们替他安排转到大医院时，他就过世了。」

    当时少女始终握着诊察台上的哥哥逐渐变冷的双手。一心静静走出诊察室，贴出『本日休诊』的告示。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当时那个黄毛丫头就是她。」

    在学校聊到家人时，听到织姬说自己的哥哥过世了，他才赫然想起：（啊，就是那时候的……）

    「话说回来，你问得这么细，我看你对她也很有兴趣嘛？」

    「哪有。我哪有在意她。」

    「你……你这是怎样？」

    露琪亚这种果断的态度，让一护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好！我们也该走了！」

    话还没讲清楚说明白，露琪亚就开始准备走出公园。

    「什么嘛，气死人了……好拽的态度！」

    一护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在露琪亚身后，突然想到一个疑问开口问道：

    「对了，你都回哪里去啊？这附近应该没你能借住的地方吧？」

    露琪亚回过头，一脸不屑地浅笑着。

    「怎么？你对我的私生活有兴趣？」

    「谁……谁对你有兴趣啊！」

    「那就别问啊。」

    （气……气死我了！）

    看着利落地转身继续往前走去的露琪亚，一护的双手愤怒地握紧、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