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间章三 花逝于火焰彼方（二）
米德加尔特，中庭。
这处被命名为“中庭”的巨大广场是米德加尔特东边片区所有同盟进行赌局的指定场地，就算是大晚上来到这里也可以碰到正在进行赌局的同盟。
男孩轻车熟路地摸到一处足够隐蔽却又能几乎监测整个赌局场地状况的灌木丛里。
男孩仔细地观察着两边的同盟，是两个很早就互相看不顺眼，积怨很深的同盟。而男孩也准确地听到身为阿卡那主神倒吊人的那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人宣布赌局的形式是四对四的死斗局。
“真是幸运，竟然是死斗。”男孩握了握拳头，在心里想道。
当倒吊人宣布赌局正式开始后，各种元素法术类魔素能力和数量恐怖的子弹，炮弹开始在赌局场地中来回乱飞。男孩下意识地捂住头，缩在灌木丛里，他清楚地知道就算被炮弹和法术的余威波及到也是很不好受的。
“啧，真是疯了一样。”男孩后退了几步，他注意到地面上缓缓蔓延的寒冰朝着自己藏身的地方延伸了过来，“难怪是死斗局，都是一群豁出命来的人。”
男孩正思考着，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恐惧感毫无征兆地开始在他的内心深处蔓延，他猛地抬起头，半是震惊半是难以置信地开始在赌局场地中来回扫视。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缩在同盟队伍最后方，似乎正在高速吟唱术式的一个身形娇小的女生身上。
“很危险。”男孩感觉到那个女生即将释放某个威力恐怖的魔素术式，但是很显然的对方同盟的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异常，女生进行吟唱的动作很隐蔽，不仔细判断大概只会觉得她在治愈类的术式——而事实就是她目前手中释放出的术式确实在给自己的同伴提供治疗。
男孩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从地上蹦了起来，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用他目前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朝着远离中庭的方向跑去。
“可恶，我太小看这些人的实力了，能一步步从第一层爬到米德加尔特的家伙也该有些看家底的本事了。”男孩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只是努力地想要再跑远一些，但是他膝盖上的伤口还是影响了他的速度，这使得他跑得有些磕磕绊绊的，“早知道用手里的这些玛那去材料店里买些铁皮木板了，大不了饿几天也比现在很可能会死要好。”
下一刻，比男孩预想中威力还要巨大的法术从中庭炸开了。先是滚烫得几乎要烧掉一层皮的风暴以一种夸张的速度以中庭为中心朝四周扩散开来，并且很快就追上了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男孩。男孩下意识地想要卧倒在地，但是最终他忍住了，没有停下往前奔跑的动作，他感觉到自己裸露在破旧的粗布衣服外的皮肤几乎快要烧起来了一般。
再接着，数以千百计，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巨大陨石从天而降。火焰陨石的速度很快，大概不到十秒钟就会坠落到地，或许方圆二十里的地界全部都会化为一片火海。
男孩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布满流星火雨的天空，却是轻轻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还是残酷到令人笑不出来啊。”
在热烈滚烫到近乎让人窒息的热浪彻底将男孩吞没的瞬间，一股忽然而至的淡淡的清新香甜的花香味飘过了男孩的面前。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被紧紧笼进了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里。
在男孩失去意识昏厥过去之前，他隐约看见了闪烁着的蓝紫色光芒——像是漆黑夜幕里最瑰丽的星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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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某人背在背上。
“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年轻女孩的声音飘了过来，“刚刚简单处理了一下你的伤口，但还是要去找专门的愈师才行。”
男孩这才看清楚背着自己的人，那是一位纤细高挑的年轻女孩子，一头黑发用一根带着棕色小熊装饰的头绳绑成利落的马尾，她穿着素白色的小吊带和一条短短的牛仔热裤，吊带外面罩着一件明黄色的短装外套，脚下是一双短袜和一双纯白色的运动球鞋。
简简单单，看起来就像是从旁边街区那座学校里出来晨跑的普通女学生一样。
“你……”男孩愣了愣，他在女孩的身上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清新香甜的花香，但是他并没有完全卸下防备。
“哦。”似乎是感受到了男孩的警觉和防备，女孩只是笑了笑，“我叫菲·格兰兹，你叫我菲就好了。本来我是来这边街区买吃的的，路过了中庭那个区域，恰好看到你跑出来，也看到从中庭爆发出来的巨大的魔素能量，就顺手救了你。”
“谢谢你，菲小姐。”男孩小声说道。
菲微微侧头似乎是看了男孩一眼，她继续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先带你去找我认识的一个愈师，嗯，我们大概很快就能到。”
男孩轻轻点了点头，很小声地“嗯”了一句。
菲没有再说什么，她轻轻将男孩朝自己肩上又送了送，继续朝着远处的方向走去。
男孩回头看向他们走过的地方，隐约能看到远处的建筑群依旧剧烈燃烧着，那些跳动的火焰完全没有要熄灭的样子。明明已经走出了这么远，但周围的空气中依旧飘着浓得化不开的焦臭味。不断有表情或是焦急或是愤怒的人从他们的身边急匆匆地走过。
感受了男孩目光的菲开口道：“被那个术法影响的区域很大，大概有六个街区在刚刚的术法中被完全毁掉了。”菲一边说着，一边给男孩指出被毁掉的几个街区。
有他之前住着的那个街区。
“……大叔……”男孩想到那个总是在抽烟的邻居大叔，双手下意识地握紧。
“……不论发生了什么，你必须得先照顾好自己。”菲忽然说道，她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决。
“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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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皮肉伤，给你处理好了。”穿着白大褂的愈师女孩收回了释放治愈类魔素能力的手后说道，“小家伙你太瘦了，而且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要不是仗着你身体素质还不错，早就生了一堆病了。”愈师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望向站在男孩背后的菲，“喂，菲，这是你又捡回来的孩子吧，适当给他弄点好吃的补补，听到没。”
“是啦。”菲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笑着答应着。
“好了就这样，这袋药拿回去，记得每天吃一次。”愈师女孩说着，将一个纸袋丢到男孩手里。
“谢谢愈师姐姐。”男孩朝着愈师女孩小小鞠了一躬后，眨了眨那双过于清澈的水蓝色眼睛，说道。
“不客气，好好养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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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跟在菲的身后走出了诊室，两人一路沉默着来到了休息室旁一处人流较少的地方。
菲转过身来看着男孩，问道：“你以后打算去哪里？”在注意到男孩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在她给男孩指出被术式波及的街区之后男孩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后，菲对于男孩的境地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我……”男孩下意识地抓紧了装药的纸袋，“我会……”
“要不要来我这里帮我呢？”菲眨了眨眼睛问道，她长得很好看，简单形容就是一个称得上是“完美无缺”的人偶活过来了一样。
男孩盯着菲那双温润而又灵动的黑色眸子有些发呆，他抿了下嘴唇，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我这里收留了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但他们基本都离不开人照顾。”菲笑着说道，她笑起来的样子亮闪闪的，左边的嘴角上也会浮出一个小酒窝，“所以，你这么聪明，我邀请你来帮我，而且……”她的目光落在男孩抱着的纸袋上，同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还欠我药钱，给我帮帮忙就当是给我还钱了。”
男孩咬了咬嘴唇，他仰头看着面前笑得温和而又狡黠的女孩子，感觉内心中有某处柔软的地方被狠狠的击中了，酸涩、疲惫、如释重负……各种各样的情绪交杂着，也在这一刻全部一股脑地冲了上来。
最终他没有忍住，有温热的水珠顺着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菲什么也没说，她只是蹲下身，用带笑的眼睛对上男孩水蓝色的眼睛，然后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男孩乱糟糟的头发。
拟造太阳的光芒穿透窗户照了进来，金色的光芒撒在男孩和菲的身上，将两个人都温柔地包围在朦胧的光晕里。
太温暖了，温暖到要让人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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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她背靠在浴室的门上，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淋浴的声音她轻轻笑了起来，最后她有些不顾形象地伸直双手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要好好洗干净哦，要是胡乱应付的话姐姐可就进来帮忙了。”菲坏笑着冲着浴室里的人嘱咐道。
“知……知道了！”浴室里的男孩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菲想象到男孩那张严肃的脸上出现的羞涩表情后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了。
又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后，浴室里的水声消失了。菲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她面对浴室的门，双手叉腰，俨然一副十分期待的样子。
片刻后，浴室的门被打开了，男孩带着好闻的薄荷味沐浴露香气走了出来，他的眼神不自在地往旁边乱瞟，一只手甚至有些拘谨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菲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子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清爽的白蓝色头发柔软乖巧地贴在脸边，因为没有完全擦干，此刻还时不时有水滴从发尾坠落下来，微长的刘海半遮住了那双过于清澈的水蓝色眼睛。之前脸上脏兮兮的泥土污垢此刻洗干净之后才清楚展现出那张清秀俊逸得有些妖孽的脸。他的身上穿着有些显大的白色衬衣和深蓝色的背带短裤，脚上是白色的短袜和黑色的小皮鞋。
菲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她清楚地从男孩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捂着鼻子，不停眨眼的自己。
男孩也注意到了菲不自然的表情，他别过脸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耳根处的绯红色无声地爬上了他的脸颊。他眼神闪烁，轻声说道：“谢谢……姐姐给我的衣服……”
如果男孩能听到菲的心声，大概会注意到她仿佛战鼓擂动一般的心跳声和混乱成毛线团一般的内心话语。
几个小孩子带着好奇的表情从另一个房间里探出小脑袋，他们看着反常的菲和站在菲面前的那个陌生的帅气小哥哥，面面相觑。
最终一个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你们快看，菲姐姐鼻子流血了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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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动作潇洒地将擦鼻血的纸巾丢进了旁边的垃圾篓里，她抱着胳膊坐在桌子上，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木凳上一脸无辜的男孩。
“听着，小妖孽……额，我是说，听着，少年！”菲难得换上了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合作伙伴了。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像刚刚那样口无遮拦口不择言童言无忌的小家伙还有七个！七个！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但是现在你来了，就可以帮我一些忙了。”
“什么忙？”男孩问道。
“在我出门买东西或者办事的时候，我可以不用再求来求去的拜托隔壁的帮我照看这些小家伙了，你可以留下来帮忙。或者你愿意出去帮我买东西的话，我就可以留下来照顾这些小家伙。”菲一边说着，一边给她和男孩都倒了一杯开水。
男孩看了看刚刚小孩子探头出来的房间，点了点头：“我明白。”
“而且，有你给我当帮手的话，以我的路子我们还可以去接两个人能够完成的赚玛那和积分的小任务。”菲若有所思地说道，“虽然打打杀杀的任务我肯定不会带你，但是什么采药找猫之类的还是可以的。米德加尔特的冒险家协会没有提供给单人的任务，但是两个人领任务就不算单人了……”
男孩拿杯子的手微微一滞，然后再次点了点头。
菲注意了男孩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她猛喝了一口水后说道：“怎么了少年，你有什么问题要问的么？”
“这些小孩子是？”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哦，是一些父母在赌局中意外去世然后被同盟遗弃的小孩，像这样的小孩子在米德加尔特还有很多，但以我目前的能力，我只能先收留这么多了。”菲笑了笑，轻声说道。
“……姐姐你没有同盟么？”男孩想了想问道。
“有啊，曾经有。”菲的笑容染上了一丝落寞和悲伤，“是个九人的同盟，明明都是很厉害的人，但是在一次和噬灵的战斗中，其他八个人都……他们拼命保护了同盟里年纪最小的我。”
“……抱歉。”男孩握杯子的手微微用力，他低下头，小声说道。
菲摇了摇头：“没什么了，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在米德加尔特也迷茫了很久，一个人晃悠了很多年后才下定决心拿原来同盟的大家一起赚的玛那买了现在这个这座大房子，然后收留这些同样没有家的小孩子。”
男孩沉默地听着菲的讲述，然后默默喝着杯子里的白开水。
“我想我用我们一起赚的玛那做这样的事情，盟主那个老东西应该会很开心的，他来到艾诺蒂亚斯之前就很喜欢小孩子，说什么来到这里之前他老婆才刚给他生了儿子，他还……等着回去看他的儿子……”菲似乎是哽咽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而且盟主他还是神明大人的狂热信徒，不过不是艾诺蒂亚斯的神明，在过去的时候他就常常和我们念叨《圣经》里的东西，让我们要做个善良的人什么什么的……”菲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而后又重新给自己满上。
男孩咬了咬嘴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我一个人做这些会很累，但是每次看到这些小家伙吵吵闹闹开开心心地活着，每个晚上都会和我说‘姐姐晚安’的时候，我就觉得什么都值了。而且，”菲说着，她忽然扭头看向男孩，笑道，“我觉得刚刚能够救下你，真是太好了。”
男孩愣怔地看着那个笑容，那个笑容干净温暖，荣光粲然，露出笑容的女孩子闪闪发光像是温暖的太阳一样，这让男孩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安心。他感觉自己这些年竖立在自己周围警觉坚硬的铠甲在这个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笑容里被轻而易举地剥落了一部分。
注意到了男孩的视线，菲埋下头猛喝了几口水，然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说起来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摇了摇头：“不知道，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是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或者说我大概从来就没有名字。”
“一个人，这个年纪在米德加尔特活着么？还真是厉害啊少年，所以邀请你当我的合作伙伴果然还是对的。”菲惊叹道，“要是我我肯定活不下去……”菲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很认真地看着男孩，问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你可别小看我，我收留的这些小崽子里有一大半的名字是我起的。”
男孩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好。”
“莱恩。”菲说道，“在我们那，这个名字可是带着勇气和力量的。像你这么聪明的小妖孽，以后肯定会成为很强的大人。”菲一边说着，一边凑到男孩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记得‘苟富贵，勿相忘’啊。”
男孩轻轻笑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轻松畅快地笑过。他对上菲那双明目张胆藏着小心思的纯黑色眼睛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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