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旧账
谢家未没落之前,谢生是各家子弟中的翘楚,又因为他生的好看,才貌兼备,很容易就俘获了一众芳心。
周如兰作为周家大夫人的干女儿,自小跟在先生后学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格比周如菊要安静些,但骨子里也是个要强的个性,认定了一件事就绝不放手。
两人是在文宴上认识的。谢生在宴上以文斗友,江水淙淙,他一句“揉云融光倾酒盏,孤舟自泊送万家。”道出了少年人的恣意轻狂。
周如兰站在桥头听完,瞥向了这个俊秀少年。这一眼就让谢生入了红尘。
俩人实在太过般配,连老天都来牵红线。周家择婿首挑的就是谢家,当时谢家鼎盛,谢家长辈没多为难就定下了这门姻亲。
谢生骄傲潇洒,周如兰内敛沉静,两个人却意外的合拍。从相识相知到相爱不过用了短短半年光景。婚约在身,每个人都在祝福他们。
直到谢家没落。
仅一夜的时间,谢生成为了众矢之的、各家的笑柄。从前有多光鲜,现在就有多落寞。
现实的重担压垮了他的骄傲,也拿走了他少年的鲜衣怒马。他只剩下周如兰了。
可是周家解了婚约,禁止周如兰再与他来往。
谢生自知自己不比从前,是罪臣之子。跟周如兰在一起就是毁她名声,拖累了她。他故意冷言冷语要逼走周如兰,但周如兰固执异常,两人吵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是他想推开她却又狠不下心。
周如兰用尽了办法想留在他身边,但两人被世俗隔开,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她一向乖巧却屡屡为谢生破坏礼仪,每次偷偷见面回来都被罚在灵堂抄写女则,跪上一夜。
尽管世俗百般阻挠,他们始终没有放弃。
上天悲悯,终于迎来了转机。
谢生说他做私塾先生的这几年攒了不少钱,又将祖上传下的宝物全部变卖,可以来娶她了。
没有哪个家族在成为权势之前都是富贵的,总要有人成为家族基石,让子子孙孙站于其上开枝散叶重振辉煌。
谢生说他想成为这样的人,只要他还在努力,就一定可以让周家看到谢家复兴的希望。
他们约好了晚上在初识的桥头相见,他要为她许下一生的诺言。
沈姨受周夫人和周大人之命,要看管好周如兰,不让她再与谢生偷偷见面。但她心疼这个孩子,周如兰只要哭着求她,她就会心软,每每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她出去。
这天也一样。周如兰拉着沈姨的手,发誓道:“沈姨,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见面了。阿生说了,他要来娶我了。”
她腕上还留着几道被家鞭抽留下的红痕,沈姨看着心疼。上次她被罚的太狠,又哭的太厉害,险些晕了过去。
沈姨硬了硬心道:“小姐这是何苦呢?鞭子抽下来不疼吗?我怕你三番两次不听夫人的话,叫他们生气,恐怕罚的更狠。”
“我不怕。”周如兰语气坚定,“我一点也不痛,只要还能见到他,我就能忍过去。”
沈姨别开脸没说话,周如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沈姨赶紧拉她起来,“小姐这是做什么?为了一个谢公子值得吗?他如今都自顾不暇,他能拿什么娶你?”
周如兰垂下头扯出一个笑,“那些享尽荣华的公子就配娶我了?他们有什么?连真心都没有。”
“爹爹总担心阿生是贪图周家的钱财,可我每次塞给他的银两都被他全部买了礼物又还给了我。我知道他是不想连累我才故意说那些气话,可我没有那么多顾虑,我只要他。”
她固执的仰头看着沈姨:“求求您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您就让我出去吧。”
沈姨左右为难,有些动摇。
“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跪着。”说着她还要磕下去。
沈姨赶紧拦住她,还是同意了。
周如兰说她在桥头与谢生相见,希望沈姨能帮她在爹娘面前打个掩护,沈姨点了头。
她独自出了府后按照约定快步走去水桥,天黑人罕,只有一轮明月照着她的前路。她穿梭在小路上,心里想的都是见到谢生后的情景。
快到桥头时,她撞到了醉酒的徐敬年。
谢生在路上为周如兰买了些鲜花饼,捂在怀里怕撒了,小心翼翼的向水桥走去。
就在路过当初举办文宴的那片树林时,他听到了一声惨叫,然后是哭喊声。
这声音有些熟悉,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会儿还是向林中探寻。
“阿生!阿生救我!”
谢生脑子“嗡”的一声,太阳穴突突直跳,向林子深处飞速跑去。
哭喊声越来越大,还伴随着男人的啐骂,他听到周如兰哭着喊自己的名字。
“如兰!!!”他眼底发红,看到了女人在地上挣扎的模糊身影。
他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胸腔里有一股熊熊烈火在燃烧。“住手!!放开她!!!”他大吼着要跑过去。
却被突然窜出的一个人影拦住了。赵承轻蔑的笑了下,一动手指,来了四五个黑衣小卒往他头上套了个黑色布袋。他在黑暗中拼命叫喊反抗着,却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接着是一拳正中面门,麻绳勒的他喘不过气。
他被人踩在脚下,五指紧紧抓着泥土野草,使出全身力气要爬起来。但是人太多,他动弹不得。
他听见赵承蹲在他身边笑道:“你的女人借我们玩一下怎么了?”
他气的发抖,五指深陷在泥土里喊着周如兰。
他听到周如兰不停地喊着“阿生救救我”,也听到她被人扇了耳光骂“婊|子”,他什么都听的清清楚楚。
脖间被紧紧勒住,他感受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他要爬起来,却被身边的人当作动物耍着玩。只要他动就会重新把他碾趴下,他不动又会在一旁等着他挣扎。
周如兰在强迫中听到了谢生不堪重负的回应,泪水不受控制的往出倾泄,身上人扇了自己一巴掌,威胁道:“你再动就让人打死他!”
身上到处都痛,她强忍着害怕和恶心看了谢生一眼,然后闭上眼睛,泪水滑落下来。她麻木地任人摆布。
谢生渐渐听不到周如兰的哭喊声了,他吞下一口血趴在地上感到了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林子里一片安静,踩在自己身上的人也嬉笑着渐渐远去了。
他费力的将脖上绳子解开,拿下布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周如兰衣衫褴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到五十米的路,他跌倒了三次。
他跌跌撞撞的来到周如兰身边时,终于一声怒喊从胸腔里爆发,他撕心裂肺的喊着她的名字,跪在她身边亲吻她,将碎成渣子的鲜花饼从怀里拿出来喂到她嘴边,哭哑着说:“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来娶你了……”
“如兰……”
他冷言冷语想推开她都没能让她离开,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了却永远失去了她。
他仰头看着浓黑空旷的天空,浑身颤抖着怪苍天太狠心,怪这世道太无情,怪自己太过没有能力。
他记住了赵承的脸,记住了那个背影。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周如兰出去的时间太久,沈姨担心她夜不归宿就去了水桥找她,最后周家迎回来的是一具饱受折磨的冰冷尸体。
谢生自那一事后落下了病根,身子骨越来越孱弱。他一直在探查凶手的踪迹,终于在周家搬迁后查到了徐敬年。
徐敬年对周家说:“周如兰的死因怕是都说不出口吧,要是被别人知道周大人的女儿失了贞洁,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死。”他理直气壮。
“不过死个庶女而已,哪有周大人的前途重要。”
经过徐家的暗中帮助,周大人最后补上了谢家当初空出来的职位。并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谢家欠周家的。
也是此刻谢生才知道,父亲的死是徐氏所为,父亲根本就是清白的,他是遭到小人暗算而死。
自己的亲人和爱人都葬送在徐氏手中,那一刻,谢生的怒火达到了巅峰。
他将计划告诉了沈姨,说他要复仇了,倘若失败,起码还有人知道真相。
他挑在七夕夜约了徐敬年和赵承,争执之下想拉着徐敬年一起跳下酒楼。可徐敬年实在太过狡猾,迅速避开了他的手,将他推了下去。
徐敬年逼迫赵承与自己换了衣裳,哄骗着让他做了自己的替罪羊,然后大摇大摆的下了楼。
事发时,沈姨隐在人群中目睹了这一切,然后仓皇回到了自己家中。
棠月在王府里陪金多多玩,听到徐敬年来找,立刻出府将他堵在了府外。
“你来做甚?”
徐敬年眯着眼睛笑道:“我来找白姑娘。”
“她不在,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徐敬年一顿,他才得到消息,周家那个周如菊也不见了。
他咧嘴一笑,“无事,只是想跟白姑娘说,昨日酒楼掌柜的事我已经替她解决好了,罪名落不到你们身上,放心就是。”
“哦。”棠月迟疑了一瞬,“那多谢徐公子。”
他转过身招来一名小卒,“既然白姑娘不在,我就回去了。”
棠月看到他和那小卒兵分两路,不知他又想打什么主意。
回王府的途中,周如菊已经哭懵了。真相太过沉重,她也没想到爹娘真的为了名声和官位选择放过了凶手。
可她居然也能理解他们。因为徐氏权势滔天,在朝中勾结成党,爹娘若不肯放过,只会和谢家落得相同的下场。
马车还没到达王府门口就被人拦停了。
“周夫人。”王识掀帘一看,脸色瞬间变得严肃。
周如菊慌忙下了马车,不敢直视母亲的目光,低声道:“娘……”
“你以为你每次偷跑出去我都不知道吗?”周夫人一声呵斥,吓得周如菊一抖。
“你还未出阁,怎能与男子同乘一辆马车?”她厉声问道:“我问你,你去哪儿了?”
周如菊低下头,撒谎道:“没去哪儿……”
“没去哪儿?”她反问道,像是在嘲笑周如菊道行太浅。“那你坐什么马车?又为什么要向你爹打听沈姨的事情?”
周如菊惊恐地缩在几人身后。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这些事情不是你该碰的!跟我回去!”
周如菊探出头,不怕死的喊了一声:“我都知道了!您别骗我了!我不回去!”然后又缩了回去。
周夫人大概是气极了,冷冷的目光扫过几人,正要发作,被身后的徐敬年拦了一道。
他笑着解围:“周夫人消消气,周小姐不懂事罢了。”接着他转头朝白染衣道:“白姑娘,谢生的案子结了。”
“结了?”白染衣皱起眉。
“是啊,我们找到了赵承,他认下了所有罪行,已经签字画押公之于众了。你不必再为此案烦忧。”
“怎么会……”周如菊震惊道。
“赵承人呢?”白染衣看着他,语气不善。
徐敬年笑起来,“当然是杀人偿命了。”
“你……”王识被他的无赖手段气到了。
周如菊懵在当场。徐敬年使了个眼色,几名仆从默默在后将周如菊抓了起来。
周如菊挣扎着不想回府,却被撒了迷药的布帕一蒙晕了过去。
周夫人怒瞪了徐敬年一眼。
他作揖道歉,吩咐小厮道:“把小姐扶到轿里送回周府,别伤着她了。”
周夫人“哼”了一声跟着轿子走了。
徐敬年静静看着轿子远去,转身看向白染衣:“白姑娘,如今不管怎样,案子都已经结了。你还是早些回府,别太招摇了。”
“什么意思?”
“你酒楼的事我已经解决了,但免不了有些闲言碎语要把脏水泼到你身上。毕竟是你威胁掌柜的在先,这你总该反驳不了吧。”
白染衣反讽道:“你还真是有良心,掌柜究竟是为谁而死你最清楚。”
徐敬年眼神变了变。
东方挡在她身前,垂眸语气冷冷道:“那也劝徐公子离我们远一些,免得被人说与我们这些不干不净的人有勾结。”
这句“不干不净”到底骂的是谁,徐敬年当然听的出来。他哼了一声,“自然。”
一声雷鸣“轰”的在天空炸开,天色逐渐阴沉,街上行人加快脚步向家中走去。
不远处的药铺里有一人被推了出来。吵嚷声在雷鸣里断断续续。
“没钱还来买东西!把偷的东西还回来!”药铺掌柜拿着粗棍往那人身上闷打去。
男子蜷在地上死不承认:“我没偷!我没偷!是我的钱被别人偷走了!”
掌柜不信,又打了几下道:“你的钱被人偷走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把我的东西赶紧还回来!”
“我现在没钱,家里人还生着病急需你的药,我明天把钱给你送来行不行?”他抱着头乞求着。
“不行!你到底还不还?”掌柜甩开他的手,拿粗棍指着他。
男子沉默了一瞬,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撒腿就跑,掌柜赶紧破口大骂的追过来。
男子跑的太急撞到了王识,囫囵说了句“对不住。”然后继续向前跑去。
白染衣扫了一眼,反应过来了。是那名在王府门口卖折扇的中年男子。
药铺老板跑的比他快,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上了,举着棍子狠狠打着他。“偷东西还跑,你跑什么跑?你跑啊!你倒是跑啊!”
“住手!”白染衣阻止道。
她拿出碎银走过去,在靠近他们的一瞬间,徐敬年踹了掌柜一脚,被打的人得了空立刻跑走了。
“你!”掌柜看清是徐敬年后,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憋着不敢出声。
“他是谁?”徐敬年问道。
“还能是谁?”掌柜啐了一口,“落了榜的那个孙靖呗,次次都在我这儿赊账,没见哪一次他还了的。”
徐敬年眯了眯眼。
掌柜的还在骂:“压根就还不了还说什么赊账,今天还说什么钱被别人偷了,我看他自己就是个窃贼!”
白染衣被徐敬年踹的那一脚坏了要替孙靖付钱的行动,站在他身后握紧了拳头,脸色十分难看。
徐敬年招呼了两个小厮来:“追上那个孙靖,这种屡教不改的惯犯,要赶紧抓起来才好。”
他转过身朝几位假模假样的行了个礼,“诸位也看到了,我有些忙,就不奉陪了,告辞。”
王识朝他背影骂道:“赶紧滚蛋吧你!”
东方记得孙靖,也知道白染衣在生什么气。他敛起神色,望了望天,轻声道:“先回府,要下雨了。”
白染衣看着他,心中的火气还未平息。
他安抚道:“放心,不会不管。”
毕竟徐敬年是个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