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遇
翌日,神灵山。
山风吹的春意扑面,却也吹的白染衣内心空空荡荡。
因为她的荷包空空荡荡。
“金满满,你去山下和他们说一声,我们不再治病了,以后也不必再写信送吃食了。”
“好的白姐姐。”
白染衣关上药箱,只剩了寥寥几瓶的药剂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贫困真的很致命。
今后,该怎么办呢?
金多多虽然才八岁,但甚为懂事。默默地站在白染衣身边看着她,用稚嫩的声音说道:“白姐姐,你不要难过,我会很听话很努力的!不会让我们没有饭吃!”
白染衣转头,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应道:“好呀,你要怎么努力呢?”
金多多歪着小脑袋想了下,不好意思的憨憨笑了两声,立刻又正色道:“不过从前我和姐姐两个人在山沟沟里住过好些日子,爹娘养不起我们,不要我们了,我们就自己在山沟沟里住着。那里有好多蛇,会吃人的!”
白染衣听着皱起了眉头。
“不过幸好,我们饿了那么久的肚子最后还是碰到了白姐姐,白姐姐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跟姐姐一样待我特别特别好!我一定会为了白姐姐很努力的!”
“……好,我相信你。”白染衣蹲下来微笑着。
金多多说起自己的经历没有太多情绪起伏,他还太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却白白和姐姐俩一起扛了那么多苦难。
他自言自语道:“那些大蛇真是太吓人了!我每次看到它们就会被吓哭……”或许是觉得这样听起来没有面子,立即补充道:“不过白姐姐放心!白姐姐不要害怕也不要哭,我一定会保护好白姐姐的!”
金多多坚毅的眼神放在他稚嫩的身体上显得格外认真。
白染衣蓦地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常年忙着实验的父母。
金多多比她受的苦要多,但金多多还有姐姐陪在身边。
“我不会哭的,多多也不要哭。”她笑着。
“金多多要永远记住,不管未来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哭,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白染衣的声音并不大。
“这世上本就充满了不公,总有人比你还要难受,他们都忍下来了,你为什么要屈服?这条路行不通那就换条路,再不行,就自己开辟条道路来,单枪匹马也要走下去。”
庙里寂静无声,白染衣的声音在胸腔中震耳欲聋。
金多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应声道:“好,那我以后都不哭了。”
白染衣看着他干净的一尘不染的眼眸,回过神来自嘲的笑了笑,跟小孩子说这些干嘛?还说的这么掷地有声,难免可笑。
她捏了捏他的脸蛋,好瘦。
棠月才被赎出,身无分文,暂无落脚之处。王识热情,便叫她暂且住在自家府里。棠月别无选择,怀恩住下了。
清晨,王识特地为她准备了“丰盛”的菜肴,“棠月姑娘快尝尝!这都是我亲自吩咐厨房为你做的,连我爹平时都不舍得吃!”
“……费心了。”
身旁的小侍女看着这满桌的鱼鱼肉肉,不禁为棠月感到担忧。
这何止是山珍海味,这简直是奇食怪饮!
除了鸡鸭鱼肉,还有鼠肉,牛头,鸡眼睛,一碗不知名的蓝色补汤……
棠月怀疑他在赶客。
这确定不是想毒害人命吗?
棠月看着这满桌“珍馐”,着实是不忍动筷,可身边这个大傻子竟然还一直吩咐人往她盘子里夹。棠月只好勉为其难的夹了几块鱼肉算是不辜负他的好意。
王识以为她是面皮薄,不好意思。于是颇为体贴的让她尝尝鼠肉之类的美味。
棠月越推辞,他便越要劝。
这大概是棠月此生碰到的最不会看人脸色,最不会招待客人的人了。
王识一直会错意,棠月实在是绷不住了。一言难尽的盯着他,手中还紧握着剑。
王识被盯得发虚,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件错事。于是赶紧补救道:“女侠若是不喜欢,便罢了。我叫厨房重做便是。”
正巧东方把玩着折扇进门,见气氛不对,转眼便瞧见盘中一个立起来的鲤鱼在盯着自己。
“……”
“好丰盛啊……”他无奈一笑,王识这个傻子。
王识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可怜兮兮。
东方微微颔首,“小桃,把菜都撤了吧。棠月姑娘是客人,还不熟悉王家府的口味,也不知道有什么忌口。是今日考虑不周,有些仓促了。”
他微微笑着,为王识捡回几分面子:“但也是为了表现主家热情,还望姑娘莫要生气。”
棠月知意,点了点头。
王识这会儿脑子回来了,“这样吧,大家都还饿着,咱们出去吃吧!我请客!”
“好啊。”东方应下。
棠月便也顺着台阶下来了。
托这桌菜的福,她本身对王识还怀有感激之情,现在这点感激之情全都变成了无言以对。
今日天气不错,春日的暖阳亲吻着京都的每一寸土地,映的桃红柳也绿。店庄子也都生机盎然,客客气气的招呼着醒早的生意,一阵清风就这样把他们三人吹进了热闹的早市图里。
“客官,喝点茶吗?”
“上几份常点的小菜吧。”
“好嘞!”
店小二把汗巾往肩上一搭,勤快的忙活去了。
这家小店的掌柜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在西门还开了家当铺。他喜好古玩玉器,为人慷慨大方。
刚来京城的时候,东方岚意用一块成色,工艺都上佳的玉换了他几十两银子,也在这儿讨到了一口饭吃。
“且不说这书上提的……”里间的说书先生正抑扬顿挫的说着故事。
他刚刚讲完一个话本,却没有什么人感兴趣,这下讲起了鬼怪传说倒引来了不少人侧耳。
“这荒庙啊,有一神奇之处。每至春分,这庙上的铜铃响起三声后,老天爷就会降下小雨。实在是怪呀!只可惜无人知晓其中缘由,倒是有一传说。”他故意卖起了关子。
压低嗓子继续道:“这荒庙里住了个山鬼,食人精气呢!那小雨啊就是老天爷降下的福气,可以削弱山鬼的戾气!只是这春分过后,山鬼又重新恢复了……”
王识听的聚精会神,越听越邪乎。“前阵子不才过春分吗?我居然错过了这等奇观!”他重重叹下一口气,颇为遗憾。
棠月却不以为然,她才不信什么鬼怪神佛。“不过是些吓唬人的传说罢了,何必当真。”
“是真的!”王识斩钉截铁。
这类传说其实不止今天一个,能传的广泛自然也有些实际的巧合之处。
“你竟不知?春分时确实经常会下起小雨,就有此等怪事发生,只是不知晓是否是山鬼。”
棠月仍旧不以为然,“管他是人是鬼,一探便知。”
这提议竟还真勾起了王识的好奇心,拉着东方打算吃完饭就去探探这传言的虚实。
东方没答应却也没拒绝,王识便当他默许了。
“风景倒是不错。”东方岚意跟在他二人身后,不疾不徐的漫步在山间。悠然自得的欣赏着神灵山的一花一木,轻松的像是来郊游踏青。
王识一直不太懂他为何总是一副悠闲的模样,仿佛这世界上的每个地方、每件物品都有值得欣赏之处。可他怎么就没瞧出什么来?
反而现在有些害怕。
“我,我记得前日似乎是清明……”
“怎么?怕啦?”棠月抱着剑,脸上挂满了嘲讽。
“咳,哪有!我王识男子汉大丈夫怎会怕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倒是棠月姑娘,看起来如此柔弱,若是害怕了就躲到我身后,我来保护你!”他锤了锤自己胸口,神气十足。
“王公子。”,棠月突然神色一变,指着他身后,声音微微发虚:“你后边……”
王识顿时冷汗直冒,“啊”的一声跳到棠月身边,转过身用袖子挡着自己的脸,慌慌张张道:“别抓我啊!我可是良民啊!没做过坏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棠月敲了下他埋在袖子里的头,无情的嘲笑着。
王识把头从袖中拔|出来,只看到了东方一张清贵的脸,还带着微微的讽笑,这笑容隐在漆瞳里几乎微不可察。像是极力掩住却还是露出的一丝光。
“你……”王识不敢骂棠月,便对着东方一顿叫唤。
东方装作没听见,快步走向前。他心里装着事,想把这只聒噪的玩意儿甩在身后。王识反应过来追着骂,奈何他身形修长,一晃就只见到墨黑的衣袍荡在风影中了。
一路吵吵嚷嚷终是来到了神明庙。
入眼便是蒙了灰的乌木,像在薄雾中漫延出的黑夜。庙宇四角朝外尽情延伸,飞扬如羽翼,显得凌厉自威。
传音铃挂在内沿,时不时传来的清脆鸣响在静谧里悠悠绵震犹如神灵呓语、诵阅梵经。这座庙也因此在这空山深林里显得愈发庄严神秘。
唯一色彩浓烈点的是四翼垂下的长短不一的绸带,长的几乎接近庙体的三分之一,风起时很是壮观。
如果不是牌匾上刻着“神明庙”三字,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座庙。虽乌木蒙灰,却倒像是刻意为之,因为这座庙实在是奇异的新。
既有历史的痕迹镌刻之上,也有崭新的面貌相互融合碰撞。
王识怔怔地看了好久才开口道:“这庙果真如传闻说的‘无人居此,却异常干净’。”
“确实。”棠月抬步在庙前端详了好一阵。
东方却在这绸带边定住了。他的目光仿佛在仔细辨别着什么,陷入了沉思。
绸带大体由红蓝两色混合其中,只是这两色并非只有一种浓度。由深色到浅色都有,深的几乎浓的像黑色,浅的几乎淡的像白色。交织在一起既如红日与蓝海也似冰与焰。
总之水火不相容。
他心中思绪万千,正一根一根的缕着,试图交织成网。慢慢地,目光又转向了这座庙。
棠月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只看到他长身玉立在轻飘的绸带旁,侧颜干净利落,如他黑衣上的云鹤一般清漠绝然。
“生生死死,铜铃以昭,古老却焕发生机,无穷之理。”他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干嘛呢?神神叨叨的,被摄了魂啊?”王识抬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
东方往旁移了一步,躲开了。
“这锁都生锈了,应该打不开了吧?”王识敲敲门上的锁,又拽着它使劲推拉了下,门丝毫不动。
“我们怎么进去啊?”他撑着膝头仔细研究着这锁,似乎在想如何撬开它。
东方沉默着,自顾绕了一圈。棠月也没理他,打算直接撞开它。
可这门意外结实的很。没了辙,棠月只好蹲在王识身边和他一起研究如何开锁。东方却转着转着就没了影儿。
他二人浑然不知,又打起了跳窗的主意。刚走到镂空细密的花窗边上,被窗里模糊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东方刚进去不久,刚转过身就看到他俩也找到了这儿,便打开了机关,窗户忽然连着底下一起打开了。
“你!站在里面不出声吓死我了!”王识拍拍自己受惊的小心脏。
“怎么找到的?”棠月勉强恢复正常神色。
东方看他俩反应,忍不住笑了下,耐心解释道:“这庙寓意对立,设计处处都彰显着矛盾。看似是门却不是。自然这锁无人动过,因为它本就打不开。真正的门是这扇窗。”
机关再简单不过,甚至就摆在眼前——窗枢。
这样显得他俩好傻。王识挂不住面子,咳了两声,“咳咳,走哇!瞧瞧去!”
天空忽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看这情势,过会儿该要下大了,春日的天气总是这般无常。
三人也只能先借这庙来避避雨了。
“没想到这庙还挺大,居然还有摞好的柴禾!”王识一惊一乍。
“你们是谁?”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孩子,瞪着双大眼睛,声音又急又脆。
“你又是谁啊?”棠月看他模样可爱,便走近逗着他。
“莫非……你就是那山鬼??”王识一惊。
金多多警惕的看着朝他靠近的棠月,“我才不是呢!你们进来干什么?”
“传闻说这庙里住了个山鬼,我们好奇,便来看看。巧逢小雨,进来避一避。”东方见到金多多也很惊讶,温和的笑着也朝他慢慢走近,亲和的姿态故意要他丧失警惕。
“你一个人住这儿?”他语气柔和。
谁知小鬼机灵得很,一转身跑了,边跑边喊:“坏人来啦!坏人来啦!”
“多多,来者皆客,不得无礼。”
一女子从木桥上走来,撑一陈色油纸伞,一袭白衣,似月光下泄,从雨中破雾而来。
以白纱遮面,缓步而来。身姿挺直,定定的站在金多多身边,将他们挨个扫了个遍。面纱遮着,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望见一双清醒明澈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带了些疏离。
东方看着她眼睛,很轻的皱了下眉。他微笑着,眼里却含了几多不明的情绪。
棠月就站在东方身边,与白染衣隔了不到三步的距离。她看着这女子,虽蒙着面却也知定为绝色,她瞧她神色淡淡,觉得气质和东方像极了。
都有一层被什么包裹的清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