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老马的劝说
柳得娃是老马的下属，自然认得。可是他没有想到，老马居然认得顾佳佳。
“自从你进了东厂，咱们就再也没有一起喝过酒了。”老马端起酒杯道：“今天不妨大醉一场，一续我们十年的情谊。”
十年？柳得娃没有想到，他们不光认得，甚至已经认识十年了。
不料顾佳佳脸色一沉，转身就往外走，“我们之间已没有情谊。”
马县令小跑上前，堵在门口笑道：“顾大人，今日是我大婚之日，这个喜酒你不能不赏光喝一杯。”
顾佳佳不知如何拒绝，转头一看，发现柳得娃已经坐到桌前开吃了。
老马此时也笑道：“是啊，难道顾大人看不得旁人喜结良缘吗？”
“你住嘴。”顾佳佳怒道。
柳得娃惊诧地抬起头，他从来没有见过顾佳佳这么愤怒过，也不知那句平常的话触动了顾佳佳多少伤心事。
老马倏地站起，问道：“顾大人，你是不是忘了？初到京城的时候，你当苦力被恶霸欺负，是谁替你出的气？我。你过年想家的时候，是谁买酒买肉陪你过的？我。你当年发高烧躺在茅屋里病得快死的时候，是谁当掉了祖传的银镯子给你拿药治病？还是我。我们来京城闯荡这么些年，我马一飞可有对不住你顾佳佳的地方？”
顾佳佳摇摇头。
老马把酒杯往地上重重一摔，怒道：“当年进东厂和锦衣卫各有一个名额，我们是抓阄决定的，先抓的还是你，你凭什么把自己变成太监这件事怪在我身上？”
顾佳佳跌坐在地，眼泪无声地流下，“我不是怪你。我是恨我自己。我以为进东厂的人一定要净身，所以自己动手割掉了，后来才发现，不需要啊，不需要啊！”
在场的人听完这话都愣住了。
老马冲到顾佳佳身边，一把扶起他抱住哭道：“兄弟，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啊。”
“不怪你，是我自己蠢啊。”
柳得娃一边吃着鸡腿，一边感动得落泪。
马县令劝道：“两位大人，坐下来说，坐下来说。”
紧紧抱着的两人这才分开。
四人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聊得火热。
主要是老马和顾佳佳聊，马县令看，柳得娃吃。
“大哥，你这次千里迢迢跑来找我，所为何事？”顾佳佳已经有了酒意，开门见山地问道。
“兄弟，我实话告诉你，我这次是受了马指挥的委托，来劝你回头的。”老马见顾佳佳就要发作，拉住他的手道：“西峰客栈那次大火是个误会，刘公公是被皇上逼的，不得不摆出个姿态来。这其中缘由，等你见到刘公公，自然就知道了。”
顾佳佳还是忍不住拍案怒道：“什么破缘由，我不想听。我只知道，我对他忠心耿耿，从来没有违抗过他的命令，可是他只要有一点压力，就想要牺牲我。”
“牺牲你？怎么可能？刘公公的指令很清楚，杀掉王云飞和柳得娃。是下面的人擅作主张，火攻客栈，这件事和刘公公一点关系都没有。”老马还在不停地劝解。
可是柳得娃的心却突然蒙上了一层冰。他开始羡慕起顾佳佳来。因为顾佳佳是有选择的，而他没有。东厂一次又一次地派人来劝说，无非是想把他从生死边缘拉回去。可是我自己呢？从一开始，自己就被当成了一个死人，甚至没有人想着来拉他一把。哪怕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对自己也没有半点关心。说到自己的死亡时，老马显得那么自然，好像谈论的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
柳得娃的眼眶有点发红，但谁也没有在意。
他猛地灌下一杯酒，说道：“佳佳，你回去吧。”
顾佳佳的酒杯定在了半空，他缓缓放下酒杯，盯着柳得娃问道：“你说什么？你要我回去？谁来保护你们？”
老马拍着顾佳佳的肩膀道：“他们有什么资格让你来保护？他们又不是刘公公。”
说完，和马县令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柳得娃用衣袖擦了擦嘴道：“你还有朋友，你还有关心你的上司，最重要的是你还能活下去。”
老马道：“对对对，佳佳，你还能活下去。他不一样，他出发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下场，他连丧葬费都领了。”
柳得娃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拍在桌上，然后起身，走向门口。
老马看着银票，又看着柳得娃的背影，问道：“什么意思？”
柳得娃站住，头都没有回，“这是我的丧葬费，还给你。我不死了。”
老马大笑了起来，“不死了？柳大人，这是你说了算的吗？”
柳得娃道：“对，我的命，当然我自己说了算。”
“放屁，你出发前就已经选好了你的路，你必须死在半路上。”老马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说道。
“当初我没得选，现在，我想活下去。”柳得娃说。
“不行，你得死。”
“我想活下去。”
“不可以活下去，你必须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柳得娃突然反问道。
老马拍案大骂：“怎么和你上司说话的？”
“上你妈的司。”柳得娃转过身，脸上挂着委屈和幽怨，“哪个上司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属下被杀？人家东厂的太监都知道三番五次救下属的命。马一飞，你他妈连太监都不如。”
桌前的三人全都愣了。
柳得娃拍着自己的胸脯，悲怆地嘶吼：“我就该死吗？我就该被你们玩弄吗？我看透你们了，一个个龌蹉得像蛆虫一样，只知道捧死太监的臭脚。我现在明白了，我不能死，该死的是你们这帮蛆虫。”
柳得娃用袖子抹干眼泪道：“我柳得娃，是朝廷的‘锦衣卫特使’，接到的命令是‘押送人犯王云飞至西北大营李全利将军帐前’，这是朝廷的命令，不是东厂臭太监的命令。如果你们再敢威胁朝廷押送官和人犯的性命，我一定，跟你们拼命。”
说完，柳得娃就走了出去。
饭厅里鸦雀无声。
老马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只知道一头扎进马棚喂马的马童吗？
而顾佳佳的目光一直盯着柳得娃离去的方向，没有移开。
马县令对着老马拱手道：“大哥，你稍坐片刻。这件事交给弟弟处理。”说完，就跟着柳得娃出了门。
老马转换成笑脸对着顾佳佳说道：“这是我三弟，亲弟弟，刚才一直没来得及介绍。以后我们多亲近亲近。一会儿喝完酒我们可得去闹闹他的洞房。他这狗日的在这里做土皇帝，都娶第七个小妾了。”
顾佳佳的思绪早已不在这里，偏过头去看着菜。
柳得娃四处找王云飞，可是县衙他不熟，而孔师爷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只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去找。
找到第五间房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一群衙役包围了他。
一张笑脸从衙役堆中挤了出来，正是师爷孔一白。
柳得娃问道：“孔师爷，王大人呢？”
孔师爷笑道：“哟？找人呐。你找人怎么来衙门找？”
柳得娃一时不解。
孔师爷笑着对衙役们说：“兄弟们，擅闯衙门的人找到了，关进牢里，然后一起喝县太爷的喜酒去。”
众衙役欢呼着上前逮捕了柳得娃。
老马拍着顾佳佳的肩膀问道：“兄弟，你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顾佳佳慢慢地转过头，看着老马的眼睛道：“我，愿意回去。”
老马欢呼道：“好，这才是识大体的人，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走一个。”
老马没有看见，桌底下，顾佳佳的拳头正死死地攥着。
柳得娃被推进了一间牢房，牢门随即被粗链子捆住，上了锁。
“柳大人？”是王云飞的声音。
柳得娃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我可算找到你了！”
王云飞苦着脸道：“柳大人，我们怎么总是被抓啊？这回谁来救我们？”
柳得娃捏着王云飞的肩膀道：“这一次，我们自救。”
话音刚落，就听见牢房看守的惊呼声，然后是倒地声，钥匙的叮当声，脚步声。
牢门被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打开。
“对不住，你们下次再自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