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脱敏
夜晚,一声人类的尖叫划破安全屋的宁静。
起初闵凯之还以为是他许久没有闹过的幻听复发了,后来才发现不对劲。
窦知真做噩梦了,是有关断指那天晚上的噩梦。
自断指事件之后,他们始终都维持着相对疏远的社交距离。法庭上证人席和被告席的距离、车上前排和后排座位的距离、安全屋内陌生合租人般的距离……
这是他们在那之后的第一次肢体接触,竟是这般结果。
闵凯之轻轻敲开了窦知真的门。
他走进去,单膝跪在窦知真的床畔,摊开了自己的手。
“如果能让你好受些,我怎么做都行。”他将一样熟悉的东西套在自己的拇指上,“你恨,想要我怎样付出代价,我都绝无半句怨言。你动手吧。”
哪怕是要他十倍奉还也行,他只希望窦知真知道,他的歉意是真心的。
他的左手牵过窦知真的手,放在那冰冷的利器上。只要窦知真轻轻动动指尖,闵凯之的手就废了。
“对不起,一直没有当面跟你说过,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
没有等闵凯之说完,窦知真尖叫着强行拆下那东西,将其用力地扔出去。
“砰”!
刀具撞击在门板上,打着旋儿滚到不知什么地方了。
“滚!”窦知真一脚踢在闵凯之肩头。
他将刀具抽离闵凯之手指的时候不小心刮破了一点浅层的皮肉,血滴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
“啊!!!”
鲜血刺目的红让窦知真彻底崩溃,他捂着自己疼痛欲裂的头,哀鸣着。
“你滚,你滚,你滚啊!”窦知真推搡着闵凯之,“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给我滚啊!”
闵凯之知道自己又搞砸了、又做错了,他名为赎罪的行为是在窦知真的伤口上撒盐,他不应该那样刺激窦知真。
他只能无力地重复着苍白的道歉,被赶出房间。
他希望他们能够重修旧好,没什么旧好可修,那便希望他们能够重新开始。如今看来,都是他痴人说梦、自作多情。
窦知真的失常一次次让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战区不间断的残酷景象让他泯灭了人性、丢弃了良知、丧失了信任他人的能力和勇气。
他不由自主地想:闵凯之,你真卑鄙、真恶心。
没有什么感觉比自己都讨厌自己还要糟糕。
安排保镖明天护送窦知真去做心理咨询后,闵凯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整整一瓶药握在他手中。
他的命也岌岌可危地躺在那儿,等一念之差,那锤子落地。
时间是怎样流逝的,他感觉不到,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挣扎和绝望,理智在做最后的挽回。
闵凯之问自己,这样的决定真是对自己和窦知真负责的选择吗?
他是想赎罪还是想以死要挟,是想治愈他们两个还是非要弄的那么难看,是不是在以逃避的方式让彼此之间难堪?
真的要以这么糟糕的姿态告别吗?
最终,闵凯之还是放下了药瓶。
他仰头看着星空,看了一整夜,不知道在看哪颗星星。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闵凯之淡淡地想:这又是被虚度和浪费的一天。
从前他的人生几乎是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哪些时刻是被无意义地浪费掉的。他的精力、活力和身体素质都远远优于普通人,因而学的东西、做的事情也非常人能及。
谁都没有想到,他的加速人生在这个时候按下了暂停键。
或许命中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有来必有回、有得必有失。
他没有经历过太多的失败,未曾这般困顿和失意过,因而显得格外的狼狈。
就这样用迟钝的大脑和无尽的自我厌恶消磨掉今天剩余的时间吧……
当他怀着这样的心情打开手机,却发现窦知真竟然发来了好友申请的时候,他差点儿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特意洗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换了一身衣服,才敢点开申请。
通过后,他抱着手机有些无措,甚至不知道该发什么。
“嗡嗡”!
提示音响了。
闵凯之本能地想要逃避、想要关机。
他不敢看,他真的不敢看。
他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勇气,他没有办法面对窦知真。
手机被静音倒扣在桌上很久,久到他终于能带着从容赴死的心情点开消息。
窦知真的文字是全然出乎他意料的。
【划伤你手的事情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有想过要你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你已经支付了伤害赔偿,这就足够了。失去的东西无法挽回,我也接受了现状。】
【我现在还处于比较严重的应激状态,无论是与谁有肢体接触,我都会觉得难以接受,并不是只有你。】
但他会抗拒肢体接触的原因并不难猜,除了那个被砍断手指的夜晚,还有什么呢?
闵凯之的“对不起”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对方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知饭》应该是你的主张,没错吧?我前几天见过闵台长了,她没说什么,但她跟你长得太像了,你也随她的姓。】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很喜欢也很珍惜这份工作,我会继续好好做下去的。】
闵凯之不由得想:他真聪明,自家母上的嘴不是一般的严,他竟然看得出来。
停了一会儿,对方也没有消息,闵凯之这才继续输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所有的事情我都感到十分抱歉。】
【请你不要因此感到困扰或者介意,播放《知饭》的时间段台里的收视率大幅度提升,网络端《知饭》的点击量也是同类节目中最好的,这是你的功劳,大家都很喜欢你。】
闵凯之想:我也是,很喜欢你的。
只是他不敢说。
他们都是要面子的人,试图用这种好看的方式收拾凌晨时分难看的残局。
窦知真那边保持正在输入的状态很久,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发出来。
……
晚餐的时间到了,他在保镖的催促下坐在餐桌旁,强迫自己进食摄入能量,以维持生命的基本运行。
“嗒”!
餐盘轻轻落在桌面上。
是窦知真坐在了他的对面。
原本他们就餐的时候都是在自己房间吃,或者餐桌斜对角隔开的。
“医生建议我‘脱敏’治疗。”窦知真微微颤抖着拿起调羹,舀起一勺汤,可到了嘴边那勺汤已经撒出去了一半,“我在慢慢尝试。”
就像重度洁癖患者一点点延长摘下手套的时间、减少洗手次数、试图徒手触碰门把手再到捏颜料泥巴黏土一样,由易到难渐渐地增加对“脏东西”的容忍度。
窦知真也在努力地减轻他对肢体接触的负面情绪,以及,对闵凯之的恐惧。
按理来说,医生和咨询师都会强烈建议他离闵凯之这个罪魁祸首远一些,绝对不会把最大的心理阴影列为治疗任务。那是多没有医德,才会引导病人发展斯德哥尔摩?
所以,窦知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闵凯之被天降的馅儿饼砸得晕晕乎乎的。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他还没有准备好,万般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