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且行且看云起时5
烫手的山芋不得不开心地捧在手心里,这种酸爽滋味,陶三春且行且只能是咬紧牙根儿挤出满脸的笑。
“元哥儿,好好听小……小哥哥……元寿哥给你讲!”她忍住蠢蠢欲动发痒的手,不想当着外人的——哪怕是一个小孩子的面,给自己调皮的儿子来个大锅贴。
“可是哥哥、元寿哥他明明和妈妈你讲的不一样啊!”她的儿却感受不到她的一点点体贴,瞪大眼睛指着他刚刚写下的一行大字,继续反驳她的呼喝,“你明明告诉过我,月亮根本不会自己发光,然后太阳也是星星!”
她头疼地闭上眼,感觉自己真的是老了,竟一点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曾和儿子说起过这些。
“三光者,日月星。”小郎君却似没发觉他们母子间暗地里的战争,只略带困惑地点着元哥儿的大字,认真地道:“日则有日,夜则有月,夜又有星。三者之中,日最明,月次之,星又次之。元哥儿你说太阳也是星星,那它为什么却是白日里出来?”
“白天里天上也有好多好多的星星的啊,只是因为太阳光太亮了我们瞧不见。”元哥儿也很认真地回答问题,并且还很热心地加以补充,“还有,因为月亮离我们最近,所以它才看起来很大很大,比所有的星星都要大,其实它比许多星星小的多得多啦,另外它真的不会发光,是太阳光照到月亮上,它反射了太阳的光才看起来很亮很亮的。”
“……”小郎君彷如听了天书,丹凤眼眨了又眨。
“啊,对了,元寿哥你知道什么是反射吗?”
“妈……阿娘,反射就是——呃,我咋也想不起来了?”终于看懂了娘亲大人眼中浓浓的威胁,正得意自己学识渊博的人赶紧低调地咳嗽一声,很机智地转移了话题:“哥哥,我们还是继续往下写吧!”
拿起毛笔,他继续一边慢吞吞地背,一边捏着毛笔写自己的冬假作业——他娘亲留的。
“三纲者,君臣义。啊,这个‘义’好难写啊,我每次都写不好!已经给李先生罚过一百遍了!元寿哥,君臣义,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说——唔,阿娘我不想吃橘子。”
陶三春笑眯眯地拿大红的橘子瓣儿堵住了儿子爱吐噜的小嘴巴,顺便收走了他的毛笔,撤走了他还没完成的书写作业,将九连环放到他和小郎君跟前书案上,第一次这么热切地盼望自己家傻儿子还是不学无术一些比较好:“元寿哥来找你玩儿,你们就好好玩嘛,今天先不写字了,给你放假!开不开心啊?”
以后真的要管紧她儿的大嘴巴了……哦,更要紧的是,先把自己的嘴巴关得严严实实才对!不能啥啥都跟她儿瞎说!
这异乡他地的学问,同她家乡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她和她儿,既然不能离开,那么,还是入乡随俗……吧……
毕竟,安安稳稳地生活,陶旦旦快快乐乐地长大,才是他们的追求。
只是,安稳的生活,向来是来之不易。
她几乎是眼不敢眨地盯着儿子,提心吊胆地恨不能把儿子嘚吧嘚吧不停的小嘴巴缝起来,以往她和她儿俩个腻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感觉出来她儿竟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话痨啊!这么一张小嘴巴,简直比一千只鸭子聚在一起嘎嘎还要吵闹!
她头疼,精神紧张,提心吊胆,感觉一刻钟一刻钟的好难熬,一日如同三秋……好不容易哄着她儿和小郎君玩各种玩具混到了临近中午,那据说去收拾后院的管家老爷却还没回来接走他们金贵的小郎君,她的儿,却已经在例行的喊饿喊中午吃什么了。
她简直是心力憔悴。
已经混了早晚两顿白粥,她再也偷懒不下去了,不然她儿就要闹翻天不干了,况且如今还有金贵的小郎君登了门。
安抚好儿子,再留下几个“胆敢趁我不在你就捣乱那你就试试看”的凶恶眼神让她儿自行体会,她裹紧棉衣,先在厅堂里摆着的鱼虾鲜肉里拣了容易做的一小竹篓手指长的虾子,再拿了一棵鲜亮些的白菜——看吧,即便是权贵之家,大冬天里还是白菜萝卜多一些的,再拿了一把看起来像是刚从泥地里拔出的小青葱——好吧,果然是权贵之家,这大冷的冬天她可买不起这等稀罕的新鲜菜,翻翻捡捡,凑合着装了一铜盆,她戴好头巾,埋头闯出了厅堂,踏过又积累了寸厚的积雪,迎着依旧飘飘洒洒的大雪,冲进了用作厨房的西侧厢房。
这个贼冷贼冷的天啊!
她放下铜盆,跺跺脚,哈气暖一下冻僵的手,关紧门板,手忙脚乱地先扒开压得严实的灶火气门,见炉膛里面还有火星点点,她顿时松了口气,不用重新生火弄得灰头灰脸,总是好的呀。
把两个大灶都捅开了,木柴塞进去,等火熊熊燃起来,铁锅里冒出热气,她快手快脚地先用温水和了一盆面,等醒面的同时,拿热水洗了白菜再拿刀片成小块儿堆进盘子里,捣碎蒜瓣备用,再把虾子去头去尾去虾线清洗干净,先起锅把虾子简单白灼了,再炒了个醋溜白菜,拿盘子装起来放进另个灶台铁锅上的热水蒸笼里,放大火先温着,再擀面少放油放葱,不过一刻便烙了三张香喷喷焦灿灿的葱花饼来。
一道白灼虾一道寻常小素菜,就这样吧!
她可不敢随意应付,可更不敢热情过头。
草草收拾了锅灶,主要是将两个灶火再度压好了木炭,她将葱花饼也一起放进蒸笼里,双手一端,径直出厨房奔进屋子,把菜和饼取出来,放在她儿已经支放在火炉边的小方桌上。
“阿娘,为什么不是油焖虾啊。”她儿举着刚洗了的小胖手让她检查,看着饭菜,先抱怨一声。
有的吃你就知足吧陶旦旦!
她瞪儿子一眼,却转头笑眯眯地对着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的小郎君亲切地道:“饭食粗糙,小郎君凑合着吃些。”
“给娘子添麻烦了。”略显苍白的手认真地拱一拱,小郎君很有客人的自觉,待得主人家举筷后,才拿起竹筷,夹了只虾子却放进了小主人家的碗中。
小主人眉开眼笑地将带壳的虾子塞进嘴巴,用力嚼啊嚼,很是满意。
小郎君再夹起一片白菜,文雅地送进嘴里,合唇微微动齿。
看看人家这举止!看看人家这做派!
同样是小孩儿,哪怕差着一两岁,可差距咋就这样大哩?
唉,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啊。
陶三春羡慕不来,暗叹口气,却见小郎君只夹着白菜就着葱油饼吃。
不喜欢吃虾子吗?
她略有疑惑,以为自己做错了菜,可是她觉得吧,既然那位胡管家胡老爷肯将这金贵的小孩子放心地留在她家里用顿便饭,给他们这么一个心累大过欣喜的大殊荣,那送过来的瓜果蔬菜都绝对应该合着小郎君口味,没什么忌口的讨厌的才是啊!这虾子就大咧咧地摆在那篓子最上头生怕她看不见,显然说明这虾子是人家小郎君喜欢吃的才对啊。
那就是自己做得不好吃?可看看她儿这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她还是对自己的厨艺有几分满意的,那就是做法不对?不应该做最简单的白灼?可是这孩子看着还是有些弱气啊,浓油赤酱能消受得了么?要是吃坏肚子了,可比让他偶尔饿了顿肚子糟糕得不是一点两点!她还是稳妥些最要紧!
可是人家真不喜欢这白灼的虾子也不太好啊,总要讲究待客之道的嘛!要不再去做一个别的菜试试?
她脑子中转的飞快,顺手夹起一个虾子,才发现自己按习惯做的虾子……虾子还带壳!忙将虾子仔细地去壳取出虾仁,她放进小郎君碗里,微笑道:“小郎君别管元哥儿,你吃你的。”
小郎君朝着她难为情地抿嘴笑笑,这次乖乖夹起她送进碗里来的虾仁,吃了。
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不是不喜欢吃就好。
原来是她没考虑周全,金贵的小郎君之所以金贵,自然是有金贵的理由的嘛。
她放心了,连忙又剥了几个虾子壳,将白白嫩嫩的虾仁放进小郎君碗里。
“阿娘,你不是说虾子带壳吃可以长个子么?”
她这非常明显的区别对待,让她的儿看不过去了。
“你元寿哥比你高多了,不用吃带壳的虾子。”她瞪儿子一眼,要他赶紧吃他的带壳虾子,别没事找事。
“可是元寿哥也还是小孩子啊,他也还要长高的呀。”
清甜的虾子也堵不住她儿这张鸹噪的嘴。
她实在忍不住,一巴掌拍在儿子炸炸着指长短发的脑袋上,笑着咬牙。
“……哦,阿娘你做饭辛苦了,你也吃。”她儿还是很懂眼色的,立刻乖觉地给他娘亲夹个虾子,讨好地笑嘻嘻:“阿娘做的虾子真好吃,不管是油焖大虾还是煮的虾子,都好吃。”
她翻个白眼,很是不想理她的儿,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元寿慢慢地嚼着清甜的虾仁,再学着元哥儿咬一口葱油饼,夹一片酸酸的白菜,再“呼噜呼噜”喝一口早上的剩粥,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如果他可以每天都这样的粗茶淡饭,也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