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送药
宋妍轻咬嘴唇,两手垂放在身边,大拇指尖却不安地刮擦着食指关节处。
柳如止目光静静地停驻在她身上,唇角漫开淡淡笑意,柔声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此刻,他的心里还是荡漾开了一种别样的情绪。说不清是觉得宋妍的小动作很可爱,还是看着她不安的样子想要急于给一些安抚。
“刚才我问金氏,金氏说前些日子来采买药材的人挂着墨色令牌。这个令牌我在父君身上见过。”
“嗯,那是靖王军中的令牌。你的两个哥哥也跟着靖王长年驻守西边,此次韩王北伐蔻丹,圣上派人调了不少靖王骑兵支援。”
“可昨日也有红色令牌的人来采买药材,那他们是?”
“是韩王麾下的人。”
宋妍倒吸一口凉气,“竟到了需要争购民间药商补给的地步了,怕局面已是不太乐观?”
柳如止沉默,算是默认了宋妍的判断。
“那你因何觉得药铺会有难?” 柳如止转而问。
“我怕你不愿见我,找借口乱说的。药铺花了你的钱,你听到无论如何都会见我的”,宋妍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食指关节被掐的泛白,脸微微泛起了红晕。
柳如止眉眼不自觉多了几分柔软缱绻,看着宋妍无奈一笑,说道,“只要你找我,我哪次不愿见你了?”
不知是对方有意还是无心,宋妍从柳如止的话里居然隐隐听出了一分暧昧,瞬间脸更红了。
过了好一会,宋妍才克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又摆出一副正经姿态,严肃的看着柳如止问道,“虽然这理由是我编出来的,但韩王举兵攻打蔻丹,也并不是对药铺毫无影响的。”
“怎么说?”
“我这几日在药铺登记采购信息时发现,昨日持红色令牌的军士预定的药材数量和紧急程度远超持墨色令牌的军士。我猜此时韩王那里战况已然激烈十分。”
“你很聪明,说的没错。”
柳如止向宋妍坦言,“靖王援军大约还有五日到达,目前不过是采买一些备用物资,不足为奇。只是,如今朝廷军备药材全都优先于韩王调度,而他却仍要向民间征买草药且都非常急切,可见战况吃紧。眼下我甚至担心,援兵到达后是否能添一把力,稳住局面”,柳如止担忧道
“柳如止”,听到这里,宋妍突然煞有其事,郑重喊了一声柳如止的大名,停顿了几秒,乌黑的眼眸似闪着光亮。
“怎么了?”柳如止疑惑。
“前线战事焦急,朝廷军备又全拨给了韩王。正如你言,靖王援军即使到了,也难抵挡,倒时,再没有更多储备,后果不堪设想。我想,我愿将药铺的大部分储备全都支援靖王军队,以备不时之需。”
只见柳如止眼中闪过一刹那惊喜,忙道,“你所想的正是我想的,我这几日正书信与你驻边的哥哥,提醒他们注意军粮和药物储备。若是止妍堂能拨出更多供给给靖王援军,或许能解一些燃眉之急。”
“嗯嗯!”宋妍点头。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柳如止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他愈加觉得过去很多关于宋妍工于心计、狭隘好妒的评价都实在是有失偏颇,明明眼前的人是这般赤忱。
前线战报在韩王被扣后的一日快马加鞭送到了萧皇帝面前。
萧帝年迈,身体早不若从前。
在看到战报后,萧帝内心悲愤难抑,当着百官的面吐了一口鲜血。
满朝文武皆惶惶,一个个立马跪地不起、惊恐十分。
朝堂内一时肃静压抑,空气浓稠粘腻地似能闻到从边境战地飘来的血腥之气。
“韩王被扣,北疆遍地尸横,血聚成河。如今蔻丹竟还要以袁恒换韩王……”,萧皇帝说罢又是一阵猛咳。
“不可啊陛下!蔻丹这是要挑起朝堂纷争,搅乱南梁啊!”
吏部尚书满头银丝,率先向前颤颤巍巍爬了几步。谏言之声浑浊而悲戚。
“可难道你要朕眼睁睁的舍弃一个儿子?你置东宫于何地!”萧帝愠怒。
“吏部尚书所言极是!蔻丹用心险恶,请陛下务必三思!如今一战,蔻丹也已元气大伤,臣愿再次请军,救韩王于水火。”
前排跪着的袁恒自然最为心焦。
在听闻蔻丹以他做饵来换取韩王时,袁恒自觉祸事将至,恐萧帝一时顾念亲情真的把自己交了出去,赶忙起立上前自请北伐。
萧帝皱眉,一片沉默,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他又转向别人问道,“其他人如何评判啊?”
“袁恒虽出身蔻丹,但以为我南梁所用,多年来建功无数,忠心可表。臣同意吏部尚书所言。至于北伐,臣认为还当三思!”
宋运仗着资历到了,两个儿子又在边外生死未卜,想着无论如何天家暂时也奈何不了他。终于也跟着壮胆谏言了一回。但头却仍始终不敢抬起看萧帝脸色。
“大胆!”萧帝震怒,拍案而起,却又因火急攻心,猛地咳嗽跌坐了回龙椅。
“臣有罪!”
宋运吓的将朝板丢在了一边,以匍匐姿态跪拜。全然不似一个大将军。
一旁袁恒看到宋运这副模样,轻蔑哼了一声,心想,“果然年纪越大,胆子越小”。
“臣亦觉得交出袁恒不妥!望陛下三思!”
柳如止位居四品,却还是个年轻官员。南梁朝堂素来更倾向于资历老些的官员冲在前面谏言。柳如止这次却态度强硬,直直走到一众老人面前跪拜了下来。
“臣亦觉不妥,韩王被扣需从长计议,不可贸贸然交出中领将军”,沈言难得与柳如止一道作为年轻官员站了出来。
“你们…你们一个个反了天了,韩王可是朕的太子,他可是东宫主位!”
“陛下三思!”
等见到两位如此年轻的官员都不惧皇威站了出来,剩下新老臣子本就内心纠结,索性一鼓作气,纷纷叩拜谏言。
除了个别浑水摸鱼的,当朝的大多数人都不太赞同为了一时冲动将袁恒交还给蔻丹。
“滚!全都给朕滚!” 萧皇帝气极,抄起手中战报就往地下砸去。
朝堂难得一次不欢而散。
下朝后,众官员纷纷面神凝重,各怀心事。
“柳中丞!沈常侍!”
宋运喊住了正走在一前一后的柳如止和沈言二人。
二人纷纷回头。
“将军何事?”沈言率先一步客气问道。
“刚刚感谢二位仗义执言!二位年轻有为,老夫心里敬佩至极。”
“大人言重了”,沈柳二人双双弯腰谦卑道。
“听闻柳中丞曾书信提醒宋寅、宋至二人多备粮草物资。后又帮忙运送草药,才让二子援军千钧一发之际苟获喘息。大恩大德老夫无以为报。”
柳如止连忙作揖,“宋寅、宋至为朝廷在外拼搏征战,出生入死,如止所为不过九牛一毛而已。为将士运送草药本就理所应当,万承担不起大恩二字。”
宋运回礼后,转而向沈言道,“刚刚天家的意思,常侍怎么看?”
沈言垂眸,目光深邃,严肃道,“恕在下直言,天家怕是要交出袁恒了。”
宋柳两人闻言沉默,气氛凝重,皆暗自默许。
“若将袁恒交出,天下恐要生变。谨慎起见,这几日各位府中还是多仔细些好。”
半晌,宋运才长叹一口气对二人如是说。
随即,他又看向沈言,语重心长道,“尤其要告诫家中女眷,能不出门尽量别再出门了。”
沈言点头但没言语。他知道,宋运指的女眷是他的女儿,自己的新妇,宋妍。宋运此刻无非在提醒自己,即使不喜欢宋妍,也该看在他的面子上照顾一下。
柳如止却在心里默默感激宋运。
他本也想找机会提醒宋妍这几日减少外出,但却自觉没有合适的立场,已烦恼多日。
如今宋运提起来,沈言的确是一个比他更有资格保护宋妍的人。
柳如止松了口气,但心不知为何觉得空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