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倾囊

    梦境浮荡。

    斑驳陆离。

    魏弋已逝的确信仿佛钥匙，解锁言诺珍藏的记忆碎片。

    刚被嬷嬷领进福利院的魏弋，精致的陶瓷娃娃摆件般、软糯地蹲在墙角，看蚂蚁搬家。

    那年的言诺13岁，早就从备受欺凌的泥淖中拔出腿，并从遍体鳞伤的教训中，学会了正面对抗与冷箭暗放，懂得了锋芒毕露或韬光养晦，兼顾了长辈垂怜和‘同行’排挤——她习惯以冷漠为盔甲、然后适当表现乖巧，但懵懂无知而纯澈烂漫的魏弋，却猝不及防地闯进她擅守的领地，并用他的满腔赤忱、融化她尖锐的冰锥跟利刺。

    年仅六岁的魏弋虽不善言辞的矫饰，却也从没缺席过行动的偏私。

    那种倾囊相授的好…

    实乃凤毛麟角。

    何况他们毫无血缘纠葛、也没利益羁绊。

    即便如今，言诺磕碰跌撞着活到28周岁，遇见过很多的善与爱，但从没如魏弋所赋予的那般纯粹；也遭遇了甚广的恶和忌，却也没将她打垮。

    即便在泥潭匍匐，她修炼得薄情寡义，而很不讨喜；但有那段时光截取的欢畅，也不会去歆羡别人的热闹。

    触摸过阳光，便总觉得黑暗也不会很难熬。

    怀揣希冀，何惧魑魅魍魉！

    3载朝夕相伴，1000多个日夜的形影不离，那些细枝末节的相处，足够言诺在踽踽独行的岁月里按需取暖。

    所以，她才会在分离15年后的海城，就对处心积虑假扮的‘魏弋’存疑，却又因为思念太过繁盛，想从冒牌货身上抓取他成年后应该有的面貌，而屡次纵容宽恕。

    那三年里…

    言诺拖地擦桌，魏弋洗涤抹布。

    言诺被霸凌，魏弋纵使也怕，却毅然握拳挡在她身前。

    言诺因厌食症导致体弱易病，魏弋会端着搪瓷杯巍颤地扶着暖瓶倒水，嘟唇晾到温、再给她润喉补湿。

    言诺的荞麦枕被竖插绣花针，在没揪出罪魁祸首前，魏弋便摊开他稚嫩的小手掌1遍遍按摸、探试，待确保无虞后，咧着小虎牙笑容璀璨地求褒奖。

    言诺差点被‘恶作剧’的刀刃割颈，魏弋义无反顾地替她拦了偷袭，却手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痛到直接昏厥。

    言诺以1敌多反制群殴，魏弋贴墙站好不拖累，还极其崇拜地鼓掌加油。

    言诺挨罚没饭吃，魏弋就把米饭藏进衣兜。

    言诺翻地播种，魏弋舀水浇灌。

    言诺失眠，魏弋陪熬。

    言诺教他读书识字、谨遵纲常礼教，魏弋学得1本正经。

    言诺躲被窝打手电筒温习功课，魏弋就每隔230分钟、提醒她做眼保健操。

    言诺躲在树杈偷哭，眼泪模糊了星空又浸湿鬓发，魏弋会蹲在树边、捡根枝桠拨弄蚂蚁，还嘴里絮叨不停，‘姐姐姐姐’永远喊不腻。

    言诺作过许多睚眦必报的恶，并非无伤大雅那种，就是使劲报复，魏弋从没讨伐她冷血恐怖，反而窝在她怀里不离弃，仿若白釉瓷的小胳膊从她腋窝下伸过、笨拙地拍背安慰。

    言诺对他被强行认祖归宗、带走的决策无计可施，而且私心觉得比起福利院的简陋与单薄，他家人有保镖护驾的排场、肯定能够提供更优渥的软硬件，魏弋虽不懂她那时的心理建树，却依旧乖巧地听从她的建议、选择亲人的庇佑。

    却谁知…

    此趟生离变死别！

    命运多讽刺，唯愿伊奔赴更好前程，却换得此生再无相见时！

    此情搁浅缺寄者、遥望来路无受众，悔恨交加吗？肯定的，所以言诺无数次徘徊、却又n+1次否定，也许呢、也许他还安稳地活着。

    但侥幸被戳穿。

    死亡的挽歌尚未唱响，他才总角之年、却已溘逝长辞。

    言诺其实早也琢磨透这局死棋，终究是难以接受，便假借套壳‘魏弋’的嘴，给这场黄粱美梦1个残忍。

    就像她对奶油蛋糕跟草莓都有创伤性应激障碍，连听到这等字眼、都会闪回六岁生日当天被抛弃的场景；那最后怎么脱敏的呢？

    吃。

    吃到呕吐。

    吃到得厌食症、骨瘦如柴脱了相。

    所以，她赢了，活该她赢——她对自己够狠！她战胜了心魔，摆脱了焦虑心悸易激惹、抑郁多汗皆疏冷的纠缠，也很好地保留高度警觉的犒劳。

    因此，她必须再逼自己1把、对魏弋的死讯也脱敏！

    熬过了最难，其它的便是小菜1碟。

    死亡无法撤销。

    生者仍要负重前行。

    陷进悲痛的旋涡自甘沉沦，才是亵渎。

    而最好的哀悼与缅怀，就是研究这棋局、是否藏有绝处逢生的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