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掣痛
暴雨虚张声势。
压城黑云淡褪,又是闷燥的1天。
去年摘得兰花奖视后桂冠、晟貄娱乐旗下凭精湛演技稳居1姐宝座的蓝芷,被曝未婚生女、带女儿参加早教课;这无疑又引发娱记集体狂欢,嗅着各种蛛丝马迹倾巢而出,攒足劲儿看谁能先挖到独家,毕竟从‘蓝芷32岁财富自由、事业巅峰、还去父留女’这些要素里随便单拎1条,都噱头足够。
而伴随舆论发酵,评论区好多宝妈现身说法,笃定她在前年出演的电视剧中就是有孕在身的面相——颧骨增高、鼻尖变肥等。
说它玄幻迷信吧,确有科学依据。
多荒谬。
但言诺没去分这杯羹,她还有别的狐疑要验证。
青砖构建了这条仿古街道。
泡桐树荫广庇。
言诺撑着伞阔步疾走。
只偶尔露出些窥探欲旺盛的天空,又恰逢1阵清风送爽。
被携着几缕淡香的温风问候,言诺舒心而笑,受到召唤般抬头仰望——在遮阳伞的彩绘边缘与天空衔接处,就这么跟妙不可言的奇迹、不期而遇。
竟然有棵合欢树,满树浓稠的墨绿色羽状叶片、甚至还托着两朵红粉渐变的绒花!
在媚丽的炙阳下,缱绻地依偎着。
又傲然立挺。
仿佛天地间的万象都隐去,只剩它们痴缠拥抱,跟彼此日落而合、日出同开。
言诺突然非常感谢那个缠着她卖伞的小孩,没有他死缠烂打的推销,自己也许就无缘欣赏这合欢与墨色油纸伞相得益彰的美景。
握紧伞柄,原先冲撞耳膜的聒噪喧闹,都霎时间偃旗息鼓,言诺保持着仰头微笑的姿势,站在流淌着潺缓钢琴声的老旧音像店前,眯起狭长的眸、发愣。
到了~
多凑巧的刚好。
老板还刚好兼卖旧岁月的乐器。
掀开琉璃珠扁银线帘,言诺进店,身后珠玑相碰、音色清脆。
老板是半扎马尾辫、潮范儿很足的中年男,虽实际年龄已逾半百,看着却年轻许多——起码比调查到的胡须拉碴的照片、要清爽太多。
言诺从彩绘的草编包内掏出口琴,开始表演。
离家多年,她的口音已生疏太多,临时抱佛脚锻炼两晚:“老板,请问您这里有卖口琴吗?”
“有。”
“这种同款的呢?”
老板凑近,接过迎光勘验:“坏了。”
“是,不小心摔了。”言诺继续装模作样地编故事:“我孃孃是哑女,所以格外珍重这个口琴,但修不好,网购也冇得合适,我就趁来京城旅游给她碰碰运气。”
针对修复方案及口琴来历等话题,他们又聊挺多。
当然,是言诺主导。
老板不自觉的顺着她的思路深陷。
耳熟的滇南口音以及曾经偶遇的女孩也状况雷同,都像鱼钩、勾着老板历久弥新的经历悬浮,尤其当言诺翻开相册,初晨的云雾缭绕间、采茶的皎洁哑女对着镜头羞涩轻笑,瞬间激活他生锈的回忆。
记忆开闸,话也就密实。
缘份滋养曾经。
老板在这份天降的缘份里,又重回30岁的血气方刚。
那时摇滚已从90年代的辉煌巅峰走向落寞,而他自诩废墟里独绽的摇滚乐歌手,长发披肩、皮衣带铆钉,倒也成为夜场酒吧名噪1时的明星、备受追捧。然而随着创作的贫瘠,他才思枯竭,开始谱不出曲,便毅然背起行囊、出发去远方寻找答案。
茶女是他徙步途中最震颤的灵感!
他为此停留,教她用口琴表述语言、传递情绪。
他也曾想把她握牢,以为那是爱情降临,但告白后才知道她有个外国男朋友,是采风的摄影师,金发飘逸、相貌更是让他自惭形秽,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
然而他是摇滚歌手,又怎会轻言撤退…
他开始跟踪那男的!
手段不光彩,却最容易给失衡的卑劣戴冠冕堂皇的高帽——看呐,是那男的不值当,他的爱情有瑕疵,给你我全部的虔诚好不好?
只是没有最后。
结局是他被敲碎踝骨,被救护车直接拉回京城。
那男的、她引荐认识的知性儒雅的男朋友,带着翻译坐在病床前,肆无忌惮地告诉他:没有旖旎又憧憬的遇见,那单纯是场美却残酷的臆想,梦醒就别再纠缠!
往事回忆完毕。
老板提到巅南药业深恶痛绝。
许叔果然老辣,说爱而不得保鲜期最持久,确实精辟。
巅南药业…
言诺有印象,就在魏弋到福利院之前,那场从厂区实验室爆燃的火、几乎覆灭整个药企,他爸妈的车祸在那之后。
魏弋初来乍到就黏着言诺,当年言诺抱着颤抖的他安慰时,还从广播听过火灾后续的新闻。
时间顺序应该没错。
那逻辑呢?
诱发火灾与车祸的、真的纯属意外?
皇城根儿生养的音像店老板、年盛气傲还有点儿小势力,也许能提供靠谱素材。
言诺循序善诱:“他们欺人太甚,1个不知名外资竟敢如此嚣张!那药,您当年查到些什么没?”
“我确实噎着口恶气求人调查。”老板再次咬饵,往事的憋屈让他此刻的警戒偃旗息鼓。“但没找到确凿的证据,不过坊间传言很喜欢血液研究。”
这话倒不是耸人听闻。
据猎户反馈,药企后森林的土壤确实被血渍污染、腥臭弥漫。
所以许叔才想挖出这其间的利益链——倾覆前的巅南药业、人口拐卖、贩毒,究竟怎样互相滋养?还有,谁在充当保护伞?
最终,老板倾囊相告。
甚至从老榆木五斗柜的抽屉拿出叠纸,泛黄、透着腐烂的霉味。
老板端详仔细翻阅手稿的言诺,道出心中疑虑:“你真认识她?还是警察查案、假扮的?”
“听说过。不是。”
“好。”
言诺想问是否可以拍照留档。
老板却仿佛要跟尘封往事割舍似的、将原版奉送。
临走前,坐轮椅的老板耷拉着眼皮低询:“她…还好吗?”
“死了。”
“怎么…死的?”
“车祸。”言诺还想劝他节哀,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瘸的腿、他的爱情、他自那以后就残缺的生命,靠贫瘠苍白的言语不足以慰藉。
这条古朴泛旧的步行街经营日薄西山,所以游客稀少,即便借着近年汉服复兴的势,也没翻出什么得以逆天改命的浪花。
收回的折叠伞没再撑开。
泡桐树尽。
顶着炙阳烘烤,尤其她还穿着对襟上衫内搭吊带与齐腰绣花褶裙,总感觉身形箍得慌,有种被套进壳的通感,又像四五岁偷穿妈妈旗袍总踩脚的不适。
还有魏弋送她的海芋琉璃簪,有些坠沉。
魏弋…
小弋。
如果他是罪恶的废墟之上开出的花…
不!
起码他是干净的。
他连蚂蚁都不愿踩,会因它们搬家时遭雨淋而啜泣。
他那么喜欢甜糯的小面包,却还是会忍痛割爱、分享给福利院更干瘪柴瘦的女孩;也会藏在衣兜,等夜深人静,献宝给言诺吃。
他就像易碎的陶瓷娃娃,碰1下都会留淤痕,却徒手抓住坏小孩作恶的、捅向言诺的尖刀——如果当时没他拦截,那言诺应该会颈侧暴血而毙吧。
他值得海芋花的嘉奖,他那么纯洁而真诚。
他们约定死后要葬在海芋花海。
而10年前…
最后那封信留谶言。
1片硕健的云遮蔽日光,将黯淡的旧时记忆与此刻的艰涩沉滞链接,导致言诺1直以来都散养的情绪、被1网打尽!
即便言诺知道要讨公道,就不可避免地揭开结痂的伤疤,再拨弄愈合的细肉,去解剖血管的肌理。
但当刻意忽略的残忍摆在眼前,还是会难抑掣痛。
热泪蜿蜒,滑至言诺腮边。
啪嗒滴落釉面砖。
云散。
风孱。
阳盛。
言诺揪紧心脏处的衣襟、无声流泪。
却在泪眼朦胧间,似乎听到遥远但明晰的呼唤:“姐姐。”
而肩膀被铁钳攥狠了的闷痛,让言诺找到些惊悚的实感,可怜兮兮地抬眸:“你?”
魏弋的心脏缜密地疼:“是我,我回来了。”
获救了!
言诺软得1塌糊涂地想。
然后耗尽所有力气抱紧这根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