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终是梦,总成空
不知不觉,已到饭点。
丁一鸣跑过来,喊:“开饭了。”
白净净的脸皮变得红堂堂的,还有几道锅灰。
王雅琴笑道:“一鸣,你不用化妆,就可以演关公了。”
丁一鸣不搭话,做出捋须撩袍状,哼呀呀地唱起来:
“铿锵铿锵铿铿锵,烧火道人不好当。频添柴草火焰高,锅底烧红我烤焦。可笑那厮罗汉臣,碰倒油瓶摔掉盆。……”
王雅琴笑得花枝乱颤,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丁一鸣如此活泼。
孙老太瘪嘴也笑得合不拢:“一鸣,你这个洋相装得好。”
王雅琴说:“一鸣,接着唱,我还要听。”
“美女不知道人苦,犹嫌脸红未曾黑。我若脸黑赛张飞,吓退曹兵共妖妃!”
丁一鸣唱完,王雅琴冲上去在他身上揍了两拳,说:“你个丁一鸣,越来越坏了,还骂我是妖妃。”
丁一鸣不躲也不闪,仿佛就是要等着挨揍,还嬉着一张欠揍的脸说:“谁生气,谁就是妖妃。”
孙老太看着这一对有情人打打闹闹,好生羡慕。自己与男人冰冷地过了一辈子,转眼就成为历史。唯愿这对有情人能幸福终老。
孙老太说:“雅琴,揍够了没有?一鸣老实点,你也不能这样欺负一鸣。”
“奶奶,这就开始偏心眼了?”
王雅琴噘起樱桃小嘴,一甩发辫,装出生气的样子。
“再偏,也还是要偏向你呀。孙子有两个,孙女可就只有你一个。过来,让我多疼疼。”
孙老太向王雅琴招招手。
“不理你了。”
王雅琴把拳头从丁一鸣身上移开,蹦蹦跳跳地走向孙老太,挽起孙老太的手,将头斜靠到孙老太的肩上,说,“还是奶奶疼我。”
孙老太说:“一鸣还没有到疼你的时候。到时候,我要疼你,你可能都不愿意了呢。”
“奶奶也开始不正经了。不跟你说话了!”王雅琴羞着脸要找地方藏。
两个人就这样说说笑笑进了厨房。
丁一鸣尬笑着跟在后面。
到了厨房,再看罗汉臣,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脸上密密麻麻全是汗,有刚沁出来的,有越积越大就要滚落的。衣衫湿漉漉,紧贴前胸与后背,厚实的肩膀轮廓分明,宽阔的胸膛凹凸有致。
“汉臣,你这衣衫是租来的吗?这么热,还舍不得脱下?”
王雅琴灵机一动。
孙老太也赶紧怂恿:“就当在家里一样,热,就脱下来。”
这样的天气,罗汉臣在家里早就打了赤膊。但今天在孙老太家,当着这么多人,罗汉臣有些不好意思。
罗汉臣看着丁一鸣,说:“一鸣脱,我也脱。”
丁一鸣赶忙裹紧衣衫说:“不要看我。要脱,你脱,我不脱。你脱了,有肌肉看。我脱了,只有肚腩。”
“算了,算了,两个大老爷们婆婆妈妈的,你们以为我和奶奶稀罕看你们一身的膘!不脱正好,省得让我看了吃不下饭。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王雅琴故意激将。
但激将无效。
罗汉臣顺坡滚驴,说:“对,对,对。吃饭,吃饭。尝尝看,我的厨艺怎么样?”说着从灶台上端出四碟菜,分别是炒鸡蛋,炒花生米,炒豇豆,焖茄儿。一看颜色,就知道火候把握得正好。王雅琴看得食欲大动。
四人落座,孙老太说:“汉臣,壁根头那个坛子里还有老黄酒,你舀出来和一鸣喝。”
见有老黄酒喝,罗汉臣特别兴奋。
他就喜欢喝点老黄酒,却很少能喝到。
为什么?
没有粮食。
他饭量大,一个人的口粮要管饱他的肚子就已经很艰难了,哪里会有余粮酿酒呢?
但孙老太则相反。她饭量小,余点口粮就酿点酒。逢年过节祭祭祖,多余的经常偷偷地送去给罗汉臣喝。惦记着孙老太家老黄酒的人多着呢,但孙老太就是偏心罗汉臣。
孙老太酿酒的手艺绝佳,即使到了夏天,黄酒依然清清澈澈,而且没有一丝的酸味。
罗汉臣毫不客气,舀了满满两大海碗。
一碗给自己,一碗放到丁一鸣面前。
丁一鸣吐吐舌头,说:“你要用酒淹死我吗?”说着,另拿一只小碗,倒了小半碗。
四个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老黄酒下肚,罗汉臣更兴奋了。
“一鸣,我们来碰杯!”
丁一鸣在桌面上搜索着说:“咦,杯子呢?”
“哎呀,文化人就是喜欢咬文嚼字。来,碰碗,碰碗!”
罗汉臣端着碗碰一下丁一鸣的碗,仰脖喝了一大口酒,抿紧了嘴,好像怕酒味挥发出去。良久,才张开嘴,发出畅快的“啊”声。
丁一鸣只浅浅地咂巴了一口。
罗汉臣不肯依饶:“我敬你酒,就这么一小口,没有诚意。”端起丁一鸣的酒碗就要强灌。
“我来,我自己来。”丁一鸣知道逃不过,猛喝了一大口,呛得眼仁翻白。
看着今天的丁一鸣,王雅琴觉得更是可爱。
孙老太的屋子里冷清了几十年,难得这么热闹,更觉出生活的乐趣。
丁一鸣酒兴渐浓。他也学着罗汉臣的样子主动找罗汉臣碰碗。
一来二去,面前的大海碗已少了大半。而罗汉臣已从坛子里舀了第三碗。
丁一鸣的话多起来了。
“汉臣大哥,好,好酒量。我喝,喝不过你。雅,雅琴,你给我带,带一口。”
说着就把海碗伸到王雅琴面前,醉眼朦胧地盯着王雅琴不放。
王雅琴抿了一小口,又把碗推给丁一鸣,说:“不能喝,就少喝点。”
“不,不,不,今天和汉臣大,大哥,喝,喝得开,开心,要,要尽兴。”
说着端起海碗,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汉,汉臣大哥,我代,代表我,我雅琴敬,敬你!”
孙老太看着王雅琴笑起来,悄悄地说:“看看,一鸣酒后吐真言了,他心里有你,都他的雅琴了。”
王雅琴也笑起来。
但那两个醉汉哪里听得到她两个说什么。
罗汉臣也站起来,说:“你雅琴是个好姑娘,这口酒我喝了!”
说着,“咕咚”又是一大口。
可丁一鸣端着酒碗的手却仍不往回缩,抖抖索索,忽然,手一松,海碗滑落下来,小半碗的酒正泼到罗汉臣的衣衫上。
罗汉臣虽醉,却也手急眼快,一手接住了酒碗。
丁一鸣颓然地坐下,伏在桌上。
“他醉了,真的醉了。他酒量不行,太不行了。”罗汉臣有些得意地说。
“汉臣,你也别喝了。把衣衫脱下来让雅琴洗洗,还来得及晾干。酒泼在衣衫上,黏黏糊糊的,不舒服。”孙老太说。
在酒意朦胧中,罗汉臣正感到浑身不自在,想也没想,就将衣衫解开脱下。
孙老太的心“怦怦怦”地跳。
王雅琴面红耳热,但秀目仍盯着罗汉臣。
罗汉臣健硕的身体暴露出来。
古铜色的肌肤闪着油亮,发达的胸肌如雕刻一般。
然而,罗汉臣的左胸部除了有浅浅的疤痕印记,并没有黑蝴蝶的胎记!
如潮水退却,孙老太的心里只剩下失落的卵石,杂乱地嵌在污泥之中。
罗汉臣不是孙家的后人!
王雅琴看看孙老太皱褶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拿着罗汉臣的衣服出去了。
罗汉臣隐约察觉到孙老太的变化,说:“奶奶,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丁一鸣伏在桌上,头昏昏的,但耳朵似乎特别灵敏,他们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罗汉臣的话,他猛地挣扎起来,说:“奶奶怎么了?”
孙老太说:“我挺好的。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睡了一会好多了。”丁一鸣说。
“你们喝了酒,还要吃点饭。我给你们盛去。”
孙老太给他们各盛了一碗饭。
两个人埋头扒饭。
“也吃点菜。”
孙老太夹了一口菜给罗汉臣,又夹了一口菜给丁一鸣,好像很随意地问:“一鸣,你娘是哪里人呀?”
“说起来,我跟你们这儿有缘。”
丁一鸣兴奋地说。
“这么说,你娘也是我们这附近的人?”
一点意外的希望从孙老太的心里升起。
“听我娘生前说过,我姥姥家就在这北边不远的地方。”
“哦,那她怎么会嫁到城里去的呢?”
孙老太的呼吸有些急促。
“我姥姥姥爷死得早,我娘很早就成了孤儿。那一年,她摘了些芦苇叶偷偷到城里去卖。”
“到城里去卖芦苇叶?”
怎么这么巧?
孙老太不禁又仔细地看丁一鸣,真奇怪,怎么看着丁一鸣也有了死鬼的影子?
“后来呢?”
孙老太急切地想知道结果。
“后来,我娘被城管追赶,无巧不巧地躲到我家的屋檐下。正赶上我父亲从外面回来,见她可怜,就让她躲进屋里。再后来,她只要进城就给我家送点土产。我父亲也把家里不用的衣物送给她。时间久了,他们就好上了。至于其他,他们也没有跟我讲。”
“难道丁一鸣才是我孙家的后人?”
孙老太心中暗想。
正在这时,王雅琴给罗汉臣洗完衣服,刚好进来,说:“一鸣,你的衣服也脱下来我给你洗去,湿衣服焐在身上不舒服的。”
“我不脱,我不脱。”
仿佛脱衣服就要了他的命,丁一鸣又裹紧了衣服。
“一鸣脸皮薄。雅琴,你背过身去。”孙老太说。
王雅琴背过身去。
“一鸣,我老太婆你没有什么顾忌了吧?”
罗汉臣说:“心里坦荡,赤膊光身有什么难为情?一定是你表面斯文,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丁一鸣其实也浑身难受,但是他没有光上身的习惯,即使一个人在家也衣衫整齐。现在,孙老太对自己关心,不领孙老太的情心里又过意不去。加之罗汉臣的激将,他抹不开面子了。
丁一鸣犹犹豫豫地说:“我身上有个胎记,你们看见了不要笑话我。”
“有个胎记!”
孙老太差点激动得说出来。
王雅琴也很想转身看看这个胎记是否就是黑蝴蝶胎记。
丁一鸣慢慢地脱下衣服,扔给王雅琴。
王雅琴拿着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丁一鸣没有衣服的遮蔽,感觉就像猴子露出了腚,双臂搂在胸前,可遮上难掩下。他都开始后悔刚才的冲动了。
孙老太说:“胎记是天生的,怕什么人笑?给奶奶看看,没事吧?”
丁一鸣迅速松开手,又迅速拢上。
孙老太看清楚了,那不是黑蝴蝶胎记,而是粉色的梅花胎记!
丁一鸣也不是孙家后人!
孙老太颓丧了。
丁一鸣说:“我说很难看的吧。奶奶是不是看了恶心?”
孙老太这才注意到丁一鸣的反应,说:“你这胎记不是难看,是好看。有人还故意在身上纹上这样的图案呢!”
罗汉臣听说,也感了兴趣,就去掰丁一鸣的手。
两个人闹成了一团。
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孙老太想,他们虽然不是梦中的孙家后人,但他们与自己这么亲近,也胜似孙家后人。
算了,那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