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也是鬼
施壬收回视线，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半年前，源城出了件灭门惨案。
那时正值深冬，一家当地大族正在操办喜事，却于当日晚戌时被人谋杀，全族上下两百余口，无一生还。
据说，当日的新娘子为能嫁与情郎，生生将自己耗到十九，吃了不少苦，才终于在二十岁生辰前一个月，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
施壬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那桩惨案涉及了鬼物，衙门不顶用，被移交给了镇魂司。
当时负责这桩案子的，就是施壬。
新娘子死后怨气不散，凝成鬼身，又因刚刚死亡，魂体煞气冲天，施壬一个不敌，差点当场身死。镇魂司指挥使及时到场，他才捡回一条小命。
施壬紧了紧握着刀的手。
当时大人刚处理掉一只棘手的厉鬼，从远处赶赴而来，那鬼物见自己不敌，钻了个空档，逃了。
上一次见到那只鬼物，还是在项城的摘星楼。
和面前的场景差不多，酒楼喜事，张灯结彩。
指挥使被别的事拖住，施壬便带着一批人马和一个路过的金光寺的和尚赶到了现场。原本已经捉住了的，但女鬼遗愿未了，怨气不散，和尚是个刚入世的小僧，压不住，又让那鬼物跑了。
施壬此时有些紧张，时隔几月，若这周围浓重的雾气与那只女鬼有关，自己和一个小小的百户可对付不了，自己倒还好，只是这常百户，一个不小心就是身死道消。
相比于施壬，常百户此时就显得轻松多了，女鬼一事他并不知晓，厚重的白雾对他而言只是反常，怪力乱神什么的又不是没见过，就只是当周围可能有敌人，正握着刀专注地盯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去北街，和他们会合。”
施壬觉得，既然自己干不过这只鬼物，那就不要带着人去寻死了，和其他斩鬼人会合，完成先前的任务就好。
至于这只女鬼……
还不一定有没有呢，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女鬼现世每次都让自己撞见，等回去了，跟大人说一声就行了。
常百户收回视线，正要应声，一阵破风声传来。
施壬握着蝴蝶刀，猛地向下劈去。
伴着一声嘶哑的哀嚎，常百户一个翻滚避开了鬼爪和刀芒，反手就是一刀。
宽刃长刀砍在女鬼身上就像打鬼棒，一下将鬼爪震开。施壬借此抽回蝴蝶刀，横刀切过，女鬼身上破烂的红裙被斩下一角，顺着刀卷起的气浪飘进浓雾。
这该死的运气。
风卷起了红衣女鬼的长发，施壬和常百户握着刀，身子猛地一僵。
只见女鬼顶着干枯苍老的脸，嘴角缓缓上扬，勾出一个阴森又诡异的笑容，下一刻，一个闪身，钻进白雾消失不见。
“不好，去北街！”
施壬收了刀，提着常百户的后衣领，脚尖轻踏，也进了白雾。
可红衣女鬼毕竟是魂体，速度本就不慢，施壬提着个人，一眨眼的功夫就追不上了。
“施大人，走那边！”
被提着的常百户总算有点用处，一路指引，抄了条近路。
等施壬来到北街，一群斩鬼人正聚在一起说笑。
施壬从墙檐上跳下来，松了常百户，皱着眉走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斩鬼人们住了嘴，一个领头的老人带着新人们向他抱拳行礼。
“施大人，任务结束了，新人们完成的很出色。”
施壬挥挥手，松了口气，看样子女鬼没追来。
“既然任务完成了，那就回去吧。”
“是。”
常百户凑到施壬身边，低声道，“施大人，那女鬼？”
“那女鬼有些奇怪，像是有什么目的，我再回去看看，你就不用跟着了。”
以施壬的实力，虽说打不过女鬼，脱身还是没问题的。常百户也知道自己实力如何，生怕拖了后腿，便没跟着。
施壬踏着轻功跃上墙檐，又消失不见。
天已黑的透透的，这雾气也愈发的浓了，若是普通人，就像是进了迷宫一样，四面都当是墙。
施壬虽比普通人强了不少，视野也严重受挫，只能看到十步以内。
随着记忆，施壬踩着屋脊跳跃着穿梭在白雾里。
“咔——”
“欸？！”
“嘭——”
“咳咳咳……”
施壬一手揉着腰，一手扇着扬起的尘土。
“不过一月，这房子竟破成这样……”
“吱呀——”
施壬推开门走出屋子，白雾包裹的街道安静至极。
“不过，这落尘未免也太多了……”
施壬抹了把脸，扶着腰，直觉得自己要缓缓，一歪一歪地沿着街道往前走，走出了两条街，站住了。
前方，人影微晃。
……
灵随手解决了那晚跑掉的家伙，只觉得自己为了追它，操劳了许多，但毕竟是自己不小心放跑的，抓回来还是有必要的。
萧靳牵着尤也不知道怎么走这么慢，白雾遮挡，都看不到了，但好在有马蹄声，灵能确定萧靳没有牵着自己的马跑路。
既然事情忙完了，那就没有继续待着的必要了。
来时是从西街沿着主路走的，灵想了下，现在估计都走到镇子中心了……
灵脚下不停，突然发现前面有脚步声，声音极轻，想来轻功不错。
白雾搅动，一个狼狈的身影闯进视野。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腰间挂着一柄蝴蝶刀，衣服脸上不知沾满了什么，白一块灰一块的。左手扶着腰，右手按着刀柄，走路一拐一拐的，也不知是经历了啥。
这人刚走出雾气就一脸警惕，却在看到灵的脸时，一下僵在原地。
“姑娘？“，施壬赶忙打了个招呼，“我是……施壬。”
“我知道你是人。”
“我……”
施壬被噎住了，这辈子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竟还有如此歧义……
他低下头，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白花花一片，想来是先前跌落的屋子刚好是卖白面的，这才猛然觉察出来，自己脸上估计也花的不成样子。
天色昏暗，雾气翻滚，跟个鬼似的……
“我是说我的名字。”，施壬松开按住刀柄的右手，指着自己的脸，一脸认真，“我说，我叫施壬。”
看着对方滑稽的脸，灵怎么也认真不起来。
“哦。”
施壬有些急了，“姑娘，我……”
灵看着他抓耳挠腮，也不催他，反正事办完了，不急。
“说起来，姑娘不认得我也正常。”，施壬打了几个哈哈，“毕竟那时姑娘还昏迷着，等你醒了，我也没在你面前出现过。”
灵没插话，施壬还在那说个不停。
“不过说起来，原来姑娘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
清脆的马蹄声传来，施壬停了话头，猛地按住刀柄，雾气涌动，走来一个牵着马的白衣男子。
“大人？”，施壬顿住手，“您怎么在这？”
“大人？”
灵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萧靳。
“这家伙，是镇魂司的吧。”，大半夜挎着把刀到这逛的家伙，是个人都能猜出他的身份，而且她记得某个杀千刀的是镇魂司的老大，“你也是？”
萧靳面色不变，“是，但不过是个小官。”
“是吗？”
施壬听着他们对话，总觉得姑娘平静的语气下暗藏杀机，压得他不敢喘气。
姑娘她，有点小吓人啊。
“可我觉得，你官职不小啊。”
灵走过去，从萧靳手中拿过缰绳，揉了揉尤的头。
“区区镇扶使罢了，跟指挥使比起来，确实小了。”
“哦。”
灵指向施壬，面上毫无波澜，“他呢？”
“他，”，萧靳看都懒得看一眼，“不过是个千户。”
施壬：……
灵没再纠结，转头看向施壬。
“你为何在此？”
“啊？啊，我……是有个任务，就过来了……”
施壬笑了笑，憨气直冒。
“哦。”
灵牵起缰绳，拉着尤就走。
“不打扰了。”
萧靳见她走了，慢悠悠地跟上，眼睛都不带歪的。
施壬见他们来了又走，顿在了原地。
按理说，鬼物没处理掉，自己不该走的。可，就算自己留下，就凭自己一个也擒不下那只女鬼，指不定还会栽个跟头，把命也留这了。
这样想完，施壬一跺脚，也跟上去了。
雾气没再增加，反而一点点消退，即便天亮前还未完全退去，日头一晒，也啥都没了。
穿过北街，三人一马出了镇子。
施壬四下瞧了一眼，镇外空无一人，其他斩鬼人都撤走了。
“这雾怎么一副要散了的架势？”
灵走在前面没回应，施壬就蹭到萧靳身旁嘿嘿地笑着，一脸求知欲。
萧靳叹了口气。
“鬼物被解决了，雾气自然就散了。”
“解决了？大人解决的吗？”
萧靳摇了摇头。
施壬看向前方牵着马的瘦弱女子，满脸不可置信。
“姑娘解决的？可她……”
萧靳笑了。
“毕竟，她也算是一只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