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章 风雪满关山(下)
一刻钟前。
关山城西。
胡骑带起的蹄风将原野的草刮得左摇右晃。
却因深邃的夜色,始终无法窥探到深处的景象。
只觉好似除了泥土和野草之外,还多了些原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野兔还是地鼠?
没有人去关心。
“动手。”
忽然,一个青绿色的身影跃起,用力一拽身旁趴着的战马。
就在战马腾空而起的瞬间,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影,在草丛中探出脑袋,然后在同一时刻翻身上马。
一把把弯刀同时出鞘,齐刷刷,亮铮铮,响当当。
“破城!”
城门上零零散散的守军,还以为是自家人的马蹄声。
根本无人在意,那夜色中逐渐靠拢的魅影。
直到马蹄冲破黑暗,闯进火光范围的瞬间,后知后觉的他们才反应过来。
校尉们招呼着手下的弟兄,将军则站在箭楼之上,不停催促身后的弓手放箭。
城门处的几名百户,拼老命似的领着弟兄们将那大开的城门关上。
与此同时,齐技击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为首的弯刀自下而上一划。
随即门缝中闪出一道血光。
紧接着便是一骑沉重的马蹄,迎面踏在城门之上。
卫虎青筋暴突,大吼一声。
以万夫莫敌之势,强行将一扇即将合拢的城门撞开。
门后的守军当场被撞飞一片,倒地呕血哀嚎。
“守住城门!”
“快顶上来!”
一名百户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刀。
可迎接他的是那如洪流般的青色铁骑。
当城中步卒与骑兵交锋的瞬间。
这道青色的锥形,便轻易的刺破了对面土灰色的方阵,随之越凿越深。
可这抹青色仿佛无边无界,只能看到无尽的竹甲向城中奔涌。
“完了,完了!凉军进城了!”
城门守将不停的寒颤着,在手下亲兵的搀扶下,慌忙“带头转移”了。
此刻,一柄长剑袭来。
顷刻将他的头颅斩下。
随后,刚刚在会议厅内坐在首席的那名男子,甩了甩剑尖上的鲜血。
“等援军一到,所有人随我死战!把城门夺回来!不然谁也别想活!”
刚刚骑兵出城时,他便心神不宁,赶紧带亲兵巡视一圈城防,谁知便看到这铁骑入城……
幸好,有先生劝我巡城。
他心里松了口气。
————
“族长来了!”
“弟兄们,反正都是一死!”
“拼了!杀啊!”
见到城中最大的官都亲临前线,守军的士气顿时高涨,刚刚还犹豫想逃的守军纷纷掉过头来,举起了长枪,弓箭,弯刀……在各级将校的带领下与青甲骑兵战成一团。
此时,城下也聚集了不少由那名呼延族长带来的援兵。这些人身上全披着精致的铠甲,一看便是呼延族的精兵。
前面大致有五百披甲骑卒,后面有一千多名手持长枪的蓝甲步兵列队整装。
这支精锐的加入,使战局再次扭转。
两千齐技军被围堵在城门与城中的小空地上,双方在城门下展开激烈的肉搏。
一部分青甲骑兵驱马沿着城内的斜坡。直接登上了城墙。城墙上好不容易收拢的残兵,立刻便被青色旋风卷散。
卫虎挥舞大刀,一马当先,前方一名校尉当场毙命。
刚刚还斗志昂扬的守军士气旋即消沉。
————
“西门还没拿下?”
南面大寨中,宁定北来回踱着步。
“不管了!咱们去东门!今晚必须给老子拿下!”
“诺。”
五百桃夭锐士,奔东门而去。
————
郡守府。
一袭儒衣的中年书生,手持呼延字样的令牌,这是那名族长临走时交给他的,凭此令牌可以调动城中所有军队。
“东门抽调八成人马前往西门助阵!南,北城门的人马抽两成去西门。”
“诺!”
“所有预备队全部投入战斗!不惜一切代价,夺回西门!”
“诺!”
他一脸愁容,眉头紧蹙的看着面前的全城沙盘。
可等到房内的所有侍卫全部退下之后。
一丝笑意在脸上漫延。
喝了口从武夷山带来的大红袍。
轻轻推开房门。
“集合府中所有卫队,随我去东门,防止凉军钻了空子。”
刚想劝告他抽调东门士卒太多的那名参将,退了几步,一拱手,转身去集合队伍了。
他就说这名军师可不是顾首不顾尾的人。
可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道寒光锁定了他。
————
“报,魏帅!宁帅来了!”
“小宁啊。”
“魏叔西门那边出意外了,咱们得动真格的了!”
“好。”
“全营压上!破城!”
魏林抓起直刀,斜拔出鞘。
“先随我登城。”
只见,攻城方阵中,二十几名有修为的士兵,紧跟在他身后,向城墙下急速掠去。
箭雨挥洒。
有好几人中箭倒城,可攻城的势头依旧未停止。
抵达城墙之下的魏武卒,已经架起了好几座云梯。
一时间,城墙上投石,擂木,金汁翻滚而下。
魏武卒士兵接二连三的倒下。
剩下的举起圆盾聚在一起。
忽然,白雪悄然而至。
“风!风!大风!”
风水轮流转,城墙上那些并未披甲,躲在墙垛后面的弓箭手,死伤一片,哀嚎遍野。
“登城!”
魏林脚尖点在云梯上,凌空跃起,三下五除二便攀上城头。
刀光散开。
端着长枪想要将他刺下去的守军,尸首分离。
密密麻麻挤满人的墙垛后面出现了一片真空地带。
就在这几个喘息的空隙,魏武卒便有十几名在云梯上猫了好久的先登之士,越过城墙,落地翻滚,用圆盾护住头部,手中的刀便透过旋转的视野狭缝,疯狂地砍向守军的脚根。
“顶住!放箭!那边去两伍!”
东门守将急坏了!
刚刚他手下刚抽走了三千多号人马,如今这城墙上不足一千守卒。
已经到了无人可派的境地。
忽然,一道白影落在他身旁。
“李师,您总算来了,那边刚刚杀上来几个不要命的,您赶快过去。”
这名守将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好!”白衣男子轻轻吐出一个字,高人风范尽显。
魏林此时正在大杀四方,一把直刀,横挥竖砍,一个人硬是逼得面前二十多人不敢上前。
他身后的红甲步兵越聚越多。
很快,所有红甲步兵齐齐向外杀去。
外围一圈的黄甲守军,人仰马翻。
双方互相拉扯着摔在地上,以命搏命。
“敌将拿命来!”
白衣男子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乍现间,已来到魏林身旁。
疾风卷起,将黑暗中那道白净的脸庞,刮的睁不开眼。
“你大爷的!敢在你魏爷爷面前装叉!”
魏林眯着双眼:“你不知道,除了阁主之外!我不准任何人比我更帅吗?”
说完。
漫天刀幕落下。
换作往常,军武出身的魏林,肯定会以最简单最粗暴的招式结束这场战斗,可今日对面这个白衣骚包,实在是激怒他了!
竟然有人比他和阁主还能装!
他不能容忍!
刀幕一点点蔓延,
刀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数。
在柔和的月光下泛起,层层银光。
好似整个天空悬挂着不计其数的刀片。
“你是,刀雨魏林!”
那名白衣男子在看到面前这一幕后,顿时呆住,面色发白,双脚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向后连退几步。
曾经这个名字,随着那名姓宁的天下第一一起,名扬九州。
“不错不错,你小子有点眼力见!已经好多年没人记得你魏爷了!”
魏林脸上露出傲气的微笑。
这笑容初看时温和,可当它渗到眼底之时,却让人通体发寒。
“原来是魏大侠,刚才都是误会,在下先告辞了!”
白衣剑客二话不说,急忙向另一旁遁去。
“我让你走了吗?”
白衣剑客浑身一僵。
同为四品,可他却像面对着一座大山。一座他一辈子也登不了顶,更不要说翻越的山峰。
“四品中境,嗞!滚吧!”
刀幕“哗”的落下。
城门上的守军们都盲目的注视着这一切。
那名曾经斩杀过无数修行者的白衣剑客,直接被撕成碎片。
那把长剑,发出一声悲凉的剑鸣。
却被一柄直刀的威压强行劈断。
硬生生将哭泣声收了回去。
“老子再说最后一遍!
破城!”
“杀——!”
“啊啊啊!”
“别杀我,别杀我!”
“我投降,我投降!”
“此战不收俘!”
凉军的刀,血洗了这座城墙。
随后,密密麻麻的红甲士兵通过云梯翻进城内。
城门处守着的一个百户队。
早已四散奔逃。
百户在训斥几声无果后,明智的丢掉了手中的兵器。
可迎接他的依旧是一道寒芒。
这座关山城的东门缓缓打开。
在门口恭候多时的飞羽营,早已迫不及待的要来做客,于是便一溜烟的冲进了这座匈奴呼延部的主城。
“凉军进城了,给我挡住!”
刚刚,郡守府中的那名参将,抽出腰间的弯刀,奋力一吼。
说完,便要带头向前冲去。
可他眼睛的余光却再也瞄不到自己的手下。
他不甘的倒下。
到最后也没有看见是谁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双眼怒睁,死不瞑目。
“凉军骑兵已然入城!咱们兄弟再抵抗,便只有一个死字!诸位保护郡守府安危!天天受苦受累!却只能吃呼延部头子手下那些亲兵吃剩下的!
就这样丢了命,大家甘心吗?”
跟随队伍前来的中年儒士,拔出了那柄插在参将后心的匕首。
整支队伍里先是一片沉默。
随后便又寥寥几人开始附和他的提议。
随后,所有人都开始振臂高呼。
当然,前几个必然是托儿内应。
“弟兄们,我与凉军有些关系,可保大伙一条命!想活命的跟我去西门!迎凉军进城!”
这时,密密麻麻的飞羽营已经涌了进来。
弓箭的威胁,加上活命的诱惑。
这些侍卫们毫不犹豫的向西面冲去。
“先生高明!”
宁定北在一众桃夭营的护卫下,来到那名儒士面前。
“不知先生何故助我?”
“宁兄,曾报了我一家之仇,并送我进嘉湖书院读书!此等恩情在下一辈子都报不完!”
“家父那辈的事休提!侄子必须感谢你!”
“哈哈哈!”
————
关山脚下。
那杆长枪直直的崩向胡伟林的脑袋。
却被一柄北凉刀架住。
随后拨开。
可那执刀之人也倒飞出去,鲜血自口中喷出。
生死不明。
————
西门。
双方在城内这座小空地已经厮杀了好几十个回合。
呼延亲卫的骑兵早已被消耗殆尽。
只剩下几千步卒以及四处奔来的预备军,还在死死抵抗。
城墙上的战斗也已经结束。
呼延族长仓皇带着几十号人,杀出重围,慌乱窜回到亲兵阵中。
赵飞骑纷纷下马,弯弓搭箭。
黑羽间自空中洒下,与黑夜融为一体。
呼延部士兵,只能听到不断的破空之声,却看不到一丝箭影。
血花绽放。
“族长!顶不住!再这么下去,咱们迟早被消耗殆尽,他们占据了地理优势,加上又是骑兵,咱们根本耗不赢啊,还不如先撤到城中再做打算。”
呼延族长,望了望尸横遍野的空地,以及自己身边正在不断消失的生机。
无奈的叹了口气。
摆了摆手,跨上马背而去。
“撤!”
早已无心抵抗的守军听到这句话,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争先恐后的向城内涌去。
直接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敌军。
“杀!”
青甲骑兵直扑而来。
猫捉老鼠的游戏再次上演。
猫依旧是猫,
老鼠终归是老鼠!
————
戌时六刻。
辽州腹地,关山城破。
定北的军旗插上了这座高大的城墙。
肆意张扬,仿佛在向这番天地宣告着他们的胜利。
————
与此同时的北凉边境,却是另一番景象。
无尽的黄沙中,遍布凉军的尸体。
无主的北凉马,零星悲戚的哀嚎。
一面面黑色象征着军魂的旗帜,在火光中被烧成灰烬。
只剩寥寥几面,挂着几个窟窿,仍在坚挺着竖立。
北凉参差百万户,
这又是多少万好儿郎啊?
又是多少家的顶梁柱啊?
又是多少人的梦中人啊?
如今却静静的躺在了这冰冷的边关。
尸横遍野,马革裹尸都成了种奢望。
白骨高于太行雪,血飞迸作汾流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