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不速之客
天将晃明,某山坳中的小宅院中,一位瞧着年纪大约四十五六的中年妇人腰上系一檐衣,她手中端着掉漆木斗,身子前倾,待将手中一把谷粒抛洒入鸡舍后,转身迈步进了堂屋。
堂屋正中八仙桌上摆放着一尊牌位,那牌位虽模样简陋,但上书字体却是遒劲有力。借着洒进来的一道光隙,依稀能辨认出“先夫叶公讳芳之灵位。”女子来到那牌位前,将盘中用以供奉的瓜果替换过后,伸出一手掐算。片刻后,她面色一黯,语气含忧道:“算来芯蕊那丫头出门寻聂狰已有三月之久,也不知她寻未寻得到。”
这中年妇人正是叶芳遗孀,叶芯蕊的生母。
她拿出三柱香燃着,随后双手擎举着将其插入了香炉中。
“这些年幸得聂狰兄弟照顾,我和女儿方才不至于流落街头。虽然日子依旧过的清苦,但我们娘俩也知足。”妇人身子凑向桌前,伸出衣袖细细擦拭着牌位周身,“可我知道,聂狰从未忘记过替你报仇,妾身一寻常女子,虽不懂你们修行人所谓功法境界是何,但却知晓此举艰难,你若是在天有灵,那便保佑他平平安安。”
身处井底洞天之下的聂狰,自然不知那远在不知几许距离的嫂夫人正诚心替他许愿。以法相护佑乾元镇全部百姓,纵使身死,他也甘愿。
聂狰不忍再看叶芯蕊那低低哭泣的可怜模样,他将眼神移到身旁之人,傅丞翊的脸上。
“我认得你手中这把剑。”聂狰笑了笑,他指着傅丞翊手中拾柒剑,一脸敬仰之意说道,“莫说是我,相信天下剑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拾柒剑的名号。”
似是知道聂狰接下来想说什么,傅丞翊点点头,他将拾柒剑单手举至胸前抢先回道:“前辈,傅守恒便是我的父亲。”
聂狰闻言一惊,正色仔细端详傅丞翊许久后,他开口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父亲当年是何等的潇洒肆意,半步颠峰,一人一剑屹立江湖潮头,那是如我等无名剑修苦苦追随的榜样啊!”聂狰眼中闪过一丝灼热,但他又低下头自嘲一笑道,“说无名道无名,莫说眼下将死,便是再让我苦修十年百年,恐也难达傅城主那高度。”
傅丞翊嘴角动了动,犹豫许久他将拾柒剑持在身侧,开口朝聂狰问道:“前辈!我知您报仇心切,可斩杀这大妖,不至于葬送你自己的性命啊,您相信我,给我一些时间,我定能找到解局之法!”
看了眼身后那苟延残喘的巨兽,傅丞翊继续朝聂狰好意劝说道:“此次我们已将其重伤,想必此后一两年它也无法再兴风作浪,我们暂且留它一些时日,待晚辈找到办法,定助你斩它!”
“一两年?”聂狰闭眼摇摇头,“我已等了如此之久,我舍命斩它便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
傅丞翊还想说些什么,此时聂狰忽伸出一手示意他无需再讲。
“若是只为叶芳报仇,再等一年又何妨?”聂狰指了指那巨兽头顶的盈盈光亮,“可乾元镇百姓便要多受它一年鼓弄诓骗,被它榨干气运,我如何再等?”
“聂狰!”
此时那巨兽也开口了,它早已没了先前那嚣张气焰,而是语气缓和道,“此战就算你赢了,我认输,如何?”
不料巨兽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聂狰更是愤怒,他眯眼看向巨兽,咬牙喝道:“认输?那乾元镇的百姓算什么?叶芳又算什么!”
聂狰缓缓举剑:“你我之间,从未有过输赢,只有生死!”
说罢,聂狰再不耽搁。他用自己所剩无几的内力调转起周身气机,闭眼朝乾元镇当空的法相默念一句后,持剑而动。言出法随,聂狰那尊巍峨法相身子半弓后,倏得弹开,而那些银色丝线则密密麻麻自他身上洞穿炸开。
持剑攻向巨兽的聂狰心神重创,他一口鲜血喷洒在身前长剑上,但身子依旧是笔直向前,丝毫不退。
待距那巨兽咫尺之时,聂狰以气机牵引长剑在身前划出一道百余丈的剑气。
“少年郎!你父亲在世我们无名,但你要记住我们的名字!逍遥两剑修,聂狰!叶芳!”
“老头!”
“聂师!”
陈子昂和叶芯蕊撕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让聂狰有些分神,但他并未回头看两人一眼,而是嘴角一勾,小声自语道:“小子,你有我这等师父,传出去面上也是有光的!芯蕊,我终于,替你父亲报仇了!”
傅丞翊不是没有想过阻止,但聂狰决心已定,若是他执意要拦,想必聂狰也绝不会让他如愿。
想及此,傅丞翊将拾柒剑插入地上石地,而后朝聂狰躬身作揖道:“前辈英名,晚辈定当永生铭记!”
那千百丈剑气直接将巨兽洞穿绞杀,四溅的火花和一闪而逝的剑气把这井底洞天照的瞬间亮如白昼。乾元镇上空的聂狰法相以身扯丝线后,紧接着便如朵朵云团消散开,片刻后,便是荡然无存。
人活世上,有忠义二字。
无论是死去多年的叶芳还是如今的聂狰,都将这二字身体力行。
长久不息的轰鸣声过后,陈子昂和叶芯蕊双耳有些失聪,待那方巨兽先前所在的台前烟尘消睨,两人当即朝那处拔腿奔去。可来到那阔台上,除了散落的碎石块、一些枯败的树藤,以及直直插入地上三寸的灰色长剑,哪里还有聂狰的影子。
想必他应该随那巨兽一同,葬身在那千百丈剑气中了。
叶芯蕊神色甚是悲怆,她一个步子不稳,踉跄瘫坐在地上,脸上两行清泪滑落的当下,嘴中喃喃道:“聂聂师”
陈子昂也是心痛的闭起了眼,似不愿接受这既定的事实。
傅丞翊并未上前打扰,他看了一眼如聂政般刚正直立的灰色长剑,收拾柒化发簪,转身离开了这处井底洞天。
许久后,陈子昂才睁开眼,他将聂政那柄灰色长剑从地上拔出,放在手中端详后,双手将其擎举至胸前。而后陈子昂扑通一声朝着前方空无一人的石壁跪下,他将头埋的极低,一字一句说出了那句:“师父,走好!”
不久,天色大亮。
乾元镇依旧如往常般热闹,街头商贩高声叫喝,镇中有说书人因为搭台之事吵的不可开交。没人知道那镇中所谓“大人物”的破败宅院,昨夜是何等的惊心动魄,更没有知道,自己的性命差点儿就被那“大人物”一道葬送了出去。
“乾元镇?”
此时镇子入口处来了位不俗之客,一个牵马而行的年轻人,他腰间悬系着一枚玉佩,除了颜色不同外,其与陈子昂当出去的那枚几乎是一模一样。
此人正是陈家班弟子,受陈行德所派,前往此地寻找少班主陈子昂的杨龙翰。
至于他为何知晓陈子昂就在此处,也是因那腰间所系代表身份之玉佩互有感应。一路辗转而寻,不多时,杨龙翰便来到了乾元镇那座当铺前。
看着那当铺牌匾,杨龙翰一时陷入了沉思。
“师弟为何会在此处?莫非不唱曲儿,改行做了干起了当铺的营生?“
杨龙翰摇摇头,笑着迈上台阶,进入了那当铺之中。
”敢问掌柜,铺内是否有个叫陈子昂的伙计?“
正眯眼打量手中一块璞玉的当铺老板闻言抬头,思索片刻后他如实回道:“陈子昂?不曾有。”
杨龙翰更疑惑了,他干脆将腰间玉佩解下在老板面前晃荡道:“那你铺内可有此物?”
看到那玉佩,当铺老板眼睛一亮:“有一个!但成色嘛却要比你这枚好上许多!”
“拿出来我看看!”
“那可不行!”
望着这突然到访的陌生年轻人,当铺老板当即起身后扯一步小心提防道:“你若是当东西那便赶紧,不当就快些离去!”
啪!
杨龙翰直接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吓得那当铺掌柜身子直往后缩,他指着杨龙翰颤声道:“你你想干嘛!我我可告诉你!青天白日的,你想劫店,我保你未走出乾元镇便会被官府抓着!”
杨龙翰是个急性子,但在人生地不熟的乾元镇,他要真因此闯出些祸,远在景阳王城的陈行德也给他擦不了屁股兜不了底。突然他一拍脑门朝当铺老板问道:“掌柜的!凡在你这当东西的,名姓住址都要留册吧?拿出来我瞧瞧,这不过分吧?我真不是劫店的!相信我!拿出来瞧瞧。”
见那当铺掌柜依旧面露犹豫之色,杨龙翰索性掏出几枚银钱放在桌上,他眉毛一挑朝掌柜催促道:“我就瞧一眼,瞧过之后,这银钱便都是你的!”
当铺掌柜看了眼桌上银钱又复而看了眼杨龙翰后,试探问道:“当当真?”
“当真!”
“就瞧一眼?”
“就瞧一眼!”
“好,那你等着,我去给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