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
因为温小四险些出事,在海上戏耍的人们默契地放轻了动作,不敢大声说笑,也巴不得自己有隐身术,尤其是那些刚刚跟着温小四一起下了水的人。
原先的情况是:唐嘉显要去招呼他的红颜知己,喊了自家两个小妹带温时远一块玩,女孩们带她到船头甲板,那里早就玩疯了一片,外向奔放的男男女女玩起来毫无底线,抬起一人就往海里扔。
温时远今日没多带衣服更换,和唐家妹妹坦言说不想身上沾到水,年纪稍长的女孩表示理解,拉她到一旁谈天,离玩乐的人群稍远些。
十几人凑一起的小团体里有一对双向暗恋多年却久未有进展的年轻男女,各自暗藏心里的情愫旁观者都看得清楚,唯独两位当事人始终以为对方对自己没没意思,于是不知谁带头起哄,几个女孩子游上船要把女方推下海,送进男方怀抱。
规模再大的游艇甲板空间终究有限,众人闹起来时温时远背对着她们,等她察觉到不妙再回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船上地滑,她和唐家的姑娘被推搡着后退,虽然她拽住了温时远的手,但接触水面的一瞬间两只手断不会再相连,预料之中的各自跌落。
海面溅起大片水花,一同落水的人不少,可温时远被甩得最远最偏,她这人不合群所以存在感也最低、最叫人不起眼,以致十秒钟里没人发现她不见了。唐家姑娘探出头来要游上去,刚动身,顺势往左右两侧看,想起温时远不识水性,朝其他人高呼,“温小四呢?”
这处动静太大,唐嘉显走了出来,听小妹喊温时远,心下一紧连忙跑到船边往下看,边脱外衫边骂,“妈的,她不会水!”说罢就跳了下海。
与此同时对面游艇有人快他一步下水,潜进了海里。
人在唐家主场出事,虽无大碍,唐老先生仍然愧疚难当,养到二十来岁的一大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打哪儿去给人赔一个闺女。心火烧起来,撵唐嘉显出去提点那群小年轻,玩也得有个度。
温行卓在边上轻飘飘打圆场,“没关系,要是弄得大家都不快活,岂不辜负了今天这么好的天气。”
换了一身衣裳的唐嘉显正拿毛巾擦干头发,听见这话毫不遮掩地翻了个白眼。一老一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他唐嘉显两处不是人!
他们在外头说话,舱房隔音效果平平,温时远徐徐醒来,盯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单纯放空自己,想再独自安静一小会儿。
长发半干,四散披在枕头上,换了干净爽利的衣裙,身上舒坦温暖极了,温时远阖上眼睛,耳畔不知觉响起某人那声急切紧张的小远,眼前随之浮现出深陷海底时见到的画面。
是幻觉吗。她问自己。
门虚掩着,温行卓推门而入,温时远偏头看去,撑着身子坐起来,拢了拢头发,把发尾开叉的部分一点点解开。
温行卓伸出手背探她额头温度,“没事吧?”
温时远嗯了声,抬起头与他对视,“谁救的我?”
眼睛看着他,手往床头探,想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
“谢令诚。”温行卓说得极慢,一个一个字往外蹦,咬字极重,笃定温时远会因此动摇,乃至在他这个小叔面前失态。
当真如他所料,温时远眼神闪烁,拿手机的动作稍作停顿,云淡风轻地哦一声。
“那他人呢?”
温行卓垂眸漠然地看她解锁手机,点开微信一则未读信息,对话框里短短四字,温时远低着头,他看不见她表情,缓缓回答她的问题,“走了。”
沉默良久,温行卓打破沉默,摸了摸侄女的发顶,“收拾收拾,我们回去吧。”
“嗯,你出去等我吧。”
温行卓走后,一滴清泪落到屏幕上,洇开那行字。
他说,小远,等我。
那日她请温行卓帮忙查证的事情有了结果,温行卓将查到的东西转述给她听,虽然不多但也足以证实方武所言非虚。
温时远在卧室窗台边坐了一个晚上,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信纸。那是他们失联前他寄给她的最后一封信,那时已然步入夏天,距离八月还有一个月,她向他撒娇,难过于他不能陪她过生日,连电话都不能打。
回信中他许诺,她十八岁成年那天他会回来的。
即便后来断了联系,温时远始终期盼着有来自异国的信件,也不厌其烦地继续一封一封信往外寄。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等了?是十八岁那天,下着倾盆大雨,她打伞站在小区门口等,每进来一部车子就急匆匆往车里看,到最后她只等来了下班返家的小叔。
温行卓问她为什么不待在家里,温时远强颜欢笑掩饰说等小叔。
六年后的今天,他仍旧让她等。
早该为遥遥无期的等待画上句号了。
那日落水后温时远大病了一场,伤风咳嗽得厉害,高烧几天不退,温先生和温太太夫妻俩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要知道,时远身体一向强健,这些年来小病小痛有,却从没有试过这么重。
偏偏温行卓自己当起医生来给侄女诊病,打哑谜说,“她这是心胸郁结导致的后遗症,让她躺几天,自己想通了也就痊愈了。”
温先生不知内情,听了温行卓这话气得要死,骂他讲什么鬼话,滚回酒局上去。
温行卓确实赶着去应酬,看了眼腕表还贫嘴说多谢大哥提醒,走出了几步又折回来对温时远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能解吧?”
温时远刚吃了药,脑子跟浆糊似的,径直翻他一个白眼,躲进被窝里。
病来得急去得也快,初秋之际,如获新生的温时远销了病假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只是没想到复工飞的第一趟是柏林。逗留一夜便回,不久留。
前一秒活力四射的向日葵顿时折了腰低了头,多思多虑的后果便是睡眠不足,温时远顶着熊猫眼上机,这一次长途航程比以往还要疲累百倍,回到落脚的酒店温时远倒头就睡,这样也好,避免万分之一偶遇的机会。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然而上天就爱捉弄人,回程的飞机上,给乘客们分完餐点便轮到空乘休息吃饭,温时远刚拿了饭盒坐下,蒋冰冰从头等舱过来,递给她一张便签纸。
温时远困惑不解,接过那张黄色便签才恍然大悟。上面画着一只在花海中探出头的小兔子,落款是一个“诚”字。
“那位谢先生在头等舱,见到我就问你在不在,还让我给你带话,他在上次的出口等你。”
仿佛听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蒋冰冰瞪圆了眼睛,口吻夸张地问,“你和他什么情况?伦敦艳遇有后续哦?说来听听。”
温时远将便签对折塞进制服口袋里,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慢悠悠地吃饭,“工作时间不谈私事。”
时间紧凑,蒋冰冰也没指望她会说,趁还没有人发现连忙溜回头等舱。
吃完饭准备接同事班的时候,温时远掏出那张便签,手指用力抚平纸上的皱褶,静静凝视了几秒,妥善收回口袋里。
小兔子是什么意思?道歉的意思。小时候嬉闹时的戏言,她早就认清了现实,有人却当了真。
当地时间下午五点,飞机抵达海城机场,空乘们一如既往送乘客下机再善后。
处理好工作琐事,蒋冰冰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自下机起就拉着温时远问谢令诚给她的那张便签代表什么。温时远被吵得额头突突地跳,忽然灵机一动,指着某一个方向,“四哥!”
蒋冰冰立马收声,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有机长路过没错,但不是乔云升。受骗的蒋小姐伸长手臂要去打温时远,后者躲躲闪闪,没几秒蒋冰冰就喊住她,“后面有人!”
温时远及时刹住脚步,转身往回看,一个三人小家庭的父亲扶着行李手推车愕然地望向她。
“抱歉抱歉。”温时远和蒋冰冰一同向乘客道歉,正要与之擦肩而过时对方喊出了温时远的名字,但不带姓氏,独独喊了后头两个字。
温时远回头,仔细辨认后心下稍微惊了惊,未曾想竟是以前小学的同班同学。包含对方在内的童年记忆不甚美好,何况他们本就不是可以和气叙旧的关系,温时远并不想多给眼神,只略颔首,应了他的那句唤。
对方上上下下打量,瞧她这一身装扮,职业身份一目了然,笑着问,“你是空姐?刚下机?”
语态算友好,温时远脸色缓了缓,点头,“你出国旅游?”
蒋冰冰见她偶遇故友便不想打扰,轻拍她肩膀示意自己先走,温时远心里不情愿和“朋友”独处却因教养礼仪无从开口,目送蒋冰冰离开。
温时远显然不耐烦,可对方无视她的神情,自顾自地打开话匣子,话里话外无一不是炫耀如今功成名就的辉煌事迹,连正在建造的新机场设计图也有他一份功劳云云。话末他妻子也插话帮腔,附和丈夫的话。
温时远腹诽:知人知面不知心!
“快登机了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还早着呢。”
“……”
温时远垮着一张脸,一抹公式化的笑容也懒得施舍,偏偏他们全然没有眼力见,仍在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温时远动了动脚,高跟鞋慢慢向后挪,正想开口打断他们时,一只大掌搭上了她的肩,头顶传来一道恰似温和的声音,“一路顺风。”
随后扶住她转身,迈开腿,离开原地。
温时远抬起头看他,谢令诚迎上她的视线,柔声道,“你还若无其事地跟他寒暄呢?四年级的时候他领头浇了你一身红漆,你足足哭了两个晚上,忘了吗?”
怎么可能忘记这段惨痛的经历,那桶红漆兜头浇下来,让她养了两年细心呵护的长发一下子化为虚无,重回齐耳短发的学生妹,但是——
“和你有什么关系?”温时远冷冷地回。
说着就甩开他,还绕过他走,要和他保持三尺距离。
谢令诚从后拉住她的手,温时远回眸,他扬了扬手里的护照,“等一等我,好不好?很快,一定不叫你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