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没有办法
也算是因祸得福,可以一连休七天。
正所谓母子连心,天域出事的当天晚上老妈打电话过来,还是老一套说辞,说她眼皮狂跳,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去芜存菁,其过程有多惊心动魄没敢多作描绘,只是将被救的重点同她说了一说,末了,天妈本着为人母的心情打算请恩人吃饭,问儿子什么时候合适。
天妈出手一向阔绰,说是要请人吃饭就一定不会就只是意思意思,鉴于李南定伤口还在恢复当中,有些食物需要禁口,他自作主张将这顿谢恩饭推迟到半月后。
因工作需要,天域父母长期都住在市内,即便是回了镇上也是住在自己的老房子里,偶得空了就过来看看儿子,煲个汤做顿饭什么的。前几天听说他受伤,本来当天就要赶回来的,后来他说要照顾李南定,她这才勉强忍到了两天后。
她这次带来的东西还真不少,一进门就说拎得她手都快断了。
天域将拖鞋放在她脚边,顺便接过东西:“我爸呢,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她一边换鞋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待在沙发上坐定后,抱着胳膊冷吭一声:“人家最近忙着呢!”
听她这口气便知里面定有猫腻,根据以往的经验,天域知道此刻若是不追根究底下去,并且若是不在追根究底完之后同她一起数落他爸,那么她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会不好,她心情一不好,做出来的饭自然也不会好吃。
他将东西放进冰箱,又泡了一杯她爱喝的铁观音,恭恭敬敬端到她面前,讨好道:“妈,我爸他又怎么了?”
天妈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前些时候我不是同他一起去扬州出差嘛,顺道在那附近的几个古镇逛了逛,回来后就一直念念念,说那古镇里的壁画多美多有神韵,这念就让他念吧,我只当听他放屁,可你猜怎么着,他竟然说要把那些画搬到家里来。”
“什么?”他一脸吃惊的看向老妈:“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嘛!”
天妈猛的拍了他一巴掌:“等听我说完你再咋呼成不?”
揉了揉被拍疼胳膊:“行,行,行,你说,我听着就是。”
“他倒是想搬,可也得有那个能耐不是,他的意思是说要将镇上那套老房间重新装修一下,在墙壁上画上类似的山水画,什么小桥流水,什么白墙黑瓦,再是什么红花绿叶,一把年纪了咋就那么能娇情呢。”
按照天爸那种性子,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实属正常,他还记得自己八岁那年父亲迷上信鸽,为仿照古人千里飞鸽传信,他将家里的阁楼改造成了鸽巢,从孵蛋长到能飞出家门,期间几个月都是他亲自照料。
而最为离谱的是,为了验证这个事实,他拎着自己最心爱的那只鸽子从家里开车一路北上,只为验证这个不叫奇迹的奇迹。
只不过天爸回来了,鸽子却迷路了,至今也没回来。
想到这事儿,天域便说:“呃,这个……其实也不算太过分。”
天妈直起身子,一脸大度的说:“我没说他过分啊,谁能没点爱好呢,可是你要知道咱家那房子都多少年了,指不定哪天就给拆了,他这样不是瞎折腾吗。”
他若是没记错,那房子是他五岁的时候搬进去的,而一般房产有效年限是七十年,也就是说,只要镇子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改化,那么这房子就还有四五十年的寿命。
“我估摸着爸他是想将那套房子弄下来养老,爸他也没什么不良嗜好,所以你就理解理解嘛!”
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天妈似乎没也那么气了,紧接着她又说:“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不过他找的那个壁画师要的价钱也太高了点,有那些钱,我干点啥不行。”
“那人说要多少?”
“一口价五万,一分没得少。”
听完他也不禁冷汗直流,要知道那可是将近半年的薪水啊。
“那我爸他答应了?”
“啊,答应啦,订金都付了,要不然我在这里气个什么劲儿。”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用,他只能用节哀顺变的口吻劝慰道:“这事儿既然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咱就认了吧,再说爸他吃喝嫖赌样样不沾,只不过就是爱好多了点,您就权当就他花了五万在外面养了个小三……”
不等自己说完,老妈就猛的一拍桌:“小三?我看他敢。”
见她这阵仗,天域知道他爸的这个坎算是让自己给说着渡过去了。
聊完天爸她又开始问起郁可,先前他只是向自己提过一嘴,真人还没来得及让她见见,光看照片她对郁可的评价还是挺高的,至少比之前那几任对象要高。
催婚讨孙是自古以来就不能避免的问题,尤其是到了天域这个年纪,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再等几年人家的孩子都能跟你争女朋友了。
想起这个沉重的话题,天域便满身满心的疲惫,并非是他不体恤她急于想要抱孙子的心情,只是像他这种‘深柜’真的找个女人来结婚,到死也不出轨倒也没什么,但倘或中途出了什么岔子,那自己就彻彻底底的成了一个人渣。
聊了半天,天妈似乎忘记了此行了目的,直到做晚饭时候才问起儿子手上的伤,天域撩起袖子给她看了一眼,看过后,她略有些心疼的说:“我看你还是换个工作吧!”
为保住工作,他忙解释道:“这种事八百年才难得出一回,一辈子能撞上一次那叫走运,再说我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儿嘛。”
她瞪了天域一眼:“要真等到出事儿了,我孙子问谁要去?”
他也不知怎么的,二十多年来连旁敲侧击都不敢的自己,竟然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问出这样的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我找的人他不能生孩子,那你会答应我们在一起吗?”
天妈顿时一脸担忧:“怎么?你现在那对象生不了孩子?”
“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是这样,你会不会棒打鸳鸯。”
她手起刀落,将鸡头斩下:“那得看情况,主要取决于这姑娘值不值得你爸冒断子绝孙的险。”
“那如果不是个姑娘呢?”
天妈伸长了脖子:“咋,她是二婚?而且还结扎了?”
他说东她扯西,险些逼得他将至关重要的一点脱口而出,天域狠狠的闭上眼,想着话说到这个份上便再没继续下去的必要,甩了甩手,一脸烦躁的说:“唉,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你等会儿记得汤煲多一点,我送些给李南定。”
待他走回客厅,天妈在身后喊道:“有病就去治,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想生个孩子还不简单。”
他忍不住吼道:“妈,做你的饭,咱不聊了成不?”
“这孩子……”
夜里吃过饭,天妈就将黑鱼汤给炖了,为能趁热给李南定送过去,他同老妈一起出了门。
从万科到龚家约摸有三四里路程,要到李南定家需穿过一条铁道桥洞,对于整个镇子来说,这桥洞无疑是新旧两区的分割点。
因离得镇中心过远,城管管理部门对这里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大大小小的摊贩聚集在马路两边,有卖菜的,有卖衣服的,甚至还有卖老鼠药的。来过几次,车开进去都不算容易,喇叭按废了人们也是无动于衷,非得蹭到他们的大腿才知避上一避。
为避免进出难的问题,天域将车停在了桥洞口。
步行个五六分钟就到了李南定家楼下,二楼阳台本是没灯的,只因门敞开着,他才能借着这灯光看清楚,此刻坐在阳台围墙上的李南定。
一辆列车从桥洞顶上呼啸而过,人群造就的嘈杂在这一刻被掩盖,耳边就只剩下能将大地都震颤的铁轨摩擦声。
李南定微仰着头,目光就落在那处列车经过的地方,他的毛寸在夜风里纹丝不动,藏在逆光里的容颜透着神秘而诱惑的美感。他不禁有些看呆,迟迟不肯上楼。
直到万宝路的叫声响起天域才回过神来,他举着手里的保温桶,冲李南定喊道:“开门,我给你送汤来了。”
上了楼,自然避免不了万宝路的‘洗礼’,他像是闻到了鱼汤的味道,越发比先前跳得凶了,他连忙向李南定求助:“你再不过来把它拉走,这鱼汤可就被它吃了。”
只见狗主人又是一声令下:“给我坐下。”
这一招百试不爽,纵然有再大的诱惑在眼前,万宝路也不得不听令。
不仅从家里带了汤,还带了两样老妈的拿手菜,一个是板栗烧鸡,一个是粉蒸肉,因想着要给他留着,晚上吃饭都没怎么舍得动。
将汤和菜一一摆上餐桌后,李南定看得眼睛都直了:“你这手艺快赶超五星级大厨了。”
有人向来诚实:“得了吧,我就会吃,这些都是我妈做的,听说你救我一命,还说要请你吃饭哩。”
李南定坐了下来,顺手抄起一双筷子就开吃,万宝还依旧巴巴的坐在原地,馋的干嚎。
他先是吃了一口粉蒸肉:“以前我妈也爱做这两样菜,尤其是这粉蒸肉,我都记不得多少年没吃到这么正宗的了。”
天域将汤推到他面前:“别光顾着吃那个,这汤才是最主要的,对伤口愈合很有好处。”
他有些犯难的看了天域一眼:“汤还行,只是这鱼……”
“怎么?难不成你还有挑食的毛病?”
他将嘴里的东西吞了,一本正经的说:“知不知道有这样一群人,逢鱼必被卡。”
天域顿时心领神会:“成吧,只能便宜万宝路了,正好它也动了手术。”说着就去拿狗盆,将鱼挑了进去。
见天域不动筷子,便问:“你怎么不吃?”
“我来之前吃过,不用管我。”
半个小时后,三个盘子被一扫而空,饭都不用就将菜给吃没了,碗边的骨头堆得像一座小山。
屋里用来照明的还是老式的5w灯泡,许是灯丝有些磨损,一直忽明忽暗的。李南定吃饱后就趴在沙发上,撩拨他最心爱的万宝路。
电视正放着新闻联播,还是那个经年不变的国脸主持人,讲述着经年不变的乏味新闻。天域坐在另一张沙发上,这样的光景何其寻常朴素,正如每个家庭每天都须经历的一样。
他深陷其中,并且不可自拨,与此同时还在心里默默问自己,究竟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因为自身变化,才会使他对多年来的坚持有所松动。
想放弃这张戴了二十多年的假面,向整个世界开诚布公,告诉他们自己真正想要的,不过就是这种再平常不过的温馨。
然而当一切水落石出,势必会从无数个人的嘴里冒出来无数个‘why’,可他唯一能说的只有五个字:我没有办法。
中庸之人或许还能悲歌慷慨,可他这种人,连唱四面楚歌都不够味,因为他懦弱,害怕生活终有一天会变得不受掌控,因为他矛盾,渴望着冲破牢笼却又害怕笼外的巨兽。
水都比他够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