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死生
巴眼28死生
说是通知家属,医院这方面很迅速。
当天下午,张福生办过手续后,就推着她来到新安排的病房。
安顿好后,张福生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就不松开了。
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写满了久别重逢般的热泪,他抿着嘴唇,张了张嘴但是没发出声音,反而握着她的手大哭起来。
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
“娃娃,是福生爷爷对不住你,都怪爷爷,如果爷爷不带你去,你就不会害了这病。都赖我,都赖我。呜呜呜。”
他这一哭,反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第一次见到福生爷爷这副样子,这个风吹不到,雨打不弯,困难压不住的张院长服软的样子。
她的心脏揪在一起,仿佛清水中滴进一壶老陈醋,虽然不剧烈,但是随着醋壶见底,她的鼻子一酸,也跟着流起泪来。
“不怪爷爷,不怪爷爷!是我不懂事,怪我,都怪我!”
她用力抬起手,颤抖着去帮张福生拭去泪水,但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现在两只手都被泪水冲净了污垢。
“没事了,我真没事的福生爷爷。”
她使劲扬起自己的嘴角,向张福生展示着痊愈的自己。
又过了一会,张福生仿佛是哭够了,也可能是眼泪哭尽了,他去了一趟洗手间,然后顶着红红的眼睛回来的。
张福生给她剥了一块高粱饴放在嘴中,她开心地嚼着。
“娃娃,你放心,有病咱们就积极配合治疗,再说了,你才多大啊,以后日子长着呢。”
“爷爷我知道娃娃心思重,你不用担心钱不钱的,自从负责福利院以来,不说别的,嘿!就钱这方面,爷爷还真没少过哪个!”
她看着张福生在那滔滔不绝的说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别看对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她心里清楚,福生爷爷比谁都在意钱,每次去给他们这些不省心的小孩买吃穿用住都得把价格降到不能再降。
都是因为她,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福生爷爷也不会这么为难了。她怎么还没死啊……她明明……
拼尽全力起身而不得,突如其来的绝望蔓延在心头,她太想帮帮福生爷爷了,太想太想。
但是她做不到。
因为………
她已经死了啊,死在大梁皇帝姬诵的手上了啊!
这么想着,巴眼躺在病床上的身躯迅速枯萎,生气逐渐被剥离。
“娃娃,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这样了!这这这!医生!医生快来!!”
机器的警报声中,焦急的张福生团团乱转,看着本来苏醒的巴眼再次陷入昏迷,甚至这次她的呼吸越来越弱。
脉搏都几近于无了。
……
上巳节,坐忘道一事后上京城格外的热闹。
有的三三两两,有的成群结队,挂起的灯笼桥下游动着笑容满面的各路游人。
“巴眼”捧着一只翡翠做成的猫跟在一个俊秀少年身后。
那少年公子走走停停,看见糖葫芦要买一串尝尝,看到猜灯谜脚步一停当面沉思。
“巴眼”被伤疤划过的脸上充满无奈。
这不,少年公子一会不看就跑到一家估玉掌眼的铺子去了。
紫红道袍飘飞,“巴眼”快步跟上。
铺面上,公子和掌柜你一言我一语,公子也就罢了,这掌柜的是一个真字都不往外吐啊!
上前拉住就要掏钱买下另一只玉猫的少年人。“公子,这人嘴里没一句真话,莫要听他信口胡言!”
但是出乎“巴眼”预料的是,公子并没有和往常一样虚心受教,而是和周围人包括那掌柜的一起,十分诧异地看向她。
“巴眼”疑惑,她说的话有问题吗?
公子挥起扇子,笑了一声““巴眼”,你说错了,这掌柜的说的都是真的。”
哈?
然后没有理会“巴眼”的迷茫,捧起玉猫格外高兴地店门“本少爷眼光就是好,贵的东西有贵的道理。”
一股血腥气突然显现,“巴眼”下意识拉住公子,挡在他身前。“有情况!”
这一句话,就算是假话,少年身后的黑衣大汉也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差不多护着少年公子往后退了一盏茶的距离,少年公子高兴地推开挡在他周围的护卫,鼓励他们道:“你们胆子可真大!”
“巴眼”看着有些陌生的公子,这行为举止言语神态太过违和了,就像是刚学会说假话一样别扭。
她下意识地向四周看去,
一个穿着打扮得体的少女对着一直奇丑无比根本不符合上京人审美的团扇,笑吟吟的和同伴夸赞,说那扇子这里好看,那里好看,她那同伴附和着说是要买下来送给这女子,但是她们并没有买,店家笑吟吟地看着对方离开,也一点不意外的样子。
一旁两个勾肩搭背的书生嘴上说着一起去东面的书肆饱览诗书,结果一息过后一个去了南面的茶点铺子,一个去了北面的杂戏摊,当两人目光再次对视时,也只是相视一笑,仿佛早有预料。
甚至在她观察四周的时候,只有早晨才会敲响的晨钟被敲响。
显然,今天不宵禁,甚至也没到第二天开市的时间。
幸运的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发现了异常,她一直警惕着的偷窥者走了出来,有些意外,居然是李小哥。他什么时候来上京了?
“李”打招呼的声音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一脸凝重的话先一步打断
“这是天灾!真消失了!”
什么??!!真是天灾?那李小哥怎么没受影响?
果然,他这话如同预言一般,整个天地都开始变得柔软起来,坚实的大地如同融通融化的乳酪活动起来,天空和一周一切有实体的东西开始变得透明,人们开始恐慌。
“李小哥莫慌,待我确认一下!”
“巴眼”也察觉到了问题的重要性,她需要确认一下,瞥见公子正在一旁和白头发的女人搭话,她也没工夫理他,手指一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少年周身一阵虚幻扭曲。
一条金色的流光被她捻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随后八道符箓飞出,按照八卦走位踏出七星罡步。
“时天尊梦母妙真生,舍三界成八自在我。常者不迁不变……”
在李火旺复杂到极致的目光中,“巴眼”口中口诀飞速念动。
四周的一切开始褪成黑白两色,只是黑色太多,白色茫茫黑夜中的一点烛火,飘摇不定,随时都可能被黑色淹没!
灯火和人影开始恍惚。在“巴眼”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中,眼中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虚幻。
“真,真的开始消失了!”
然而,还不等她把这确认过后的事实飞鸽传书给监天司,她胸口传来熟悉的痛苦,嘶,这是袄景教的手段。疼的龇牙咧嘴的她突然脸皮猛的一疼,
“你这坐忘道!还敢出现在上京?”
“巴眼”惊愕地看向一脸杀气地李火旺,对方在干什么?怎么突然就动手了?
“李小哥,你这是怎么了?天灾事大!还有,我怎么就又是坐忘道了?”
颤抖着抽出一张符箓在脸上一蹭,血液加持下,手中莲花印掐动。
“信!敬!道!”
古怪而神圣的音调发出。身上的疼痛慢慢减退,口诀念动
符箓塌缩变化成一位小纸人,死死抱住掉落在地的脸皮飞回“巴眼”血肉模糊的脑袋上。
在小纸人奋力修补下,“巴眼”的脸算是勉强恢复,她歪了歪脑袋,正视脸色阴晴不定的李火旺。
刚起飞的信鸽被对方疼死了,她暂时也报不了信。
这让她想起了第一天碰到这人时候,对方好像就在静心师太那里发癫。现在这莫不是又发癫了?
而在李火旺的视角中,幻觉红中一直在旁边绕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巴眼”惊奇的转圈圈
“红中老大,你看到没,居然是活着的白板老大诶!”
然而李火旺没有理他,他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幻觉诸葛渊,诸葛渊皱眉,摇了摇扇子“李兄,当日你我二人所看这位白板的死亡并非为虚。”
李火旺脸色阴沉起来,来自红中的记忆告诉他,巴眼就是白板,白板就是巴眼。但是很显然,对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在那一战中骗过了所有人,就连监天司都把对方的死亡记录好了,虽然用的是那个司天少监的脸皮,没有暴露巴眼这个身份。
“说实在的,诸葛兄,我有些不知道面对这位巴前辈。”
李火旺清楚对方和红中同为大三元之一,能做到这个位置肯定没那么容易死。看着对方警惕中带着怜悯的目光,他心中五味杂陈。
幻觉红中罕见的叹息一声,情真意切地点评起来“红中老大,白板老大可是我们坐忘道里罕见的好人。”随后他话音一顿,怪笑一声“当然,不能跟您比。”
他倒是罕见的说了句真话,红中的记忆里这位白板是坐忘道里十分特殊的存在,对方经常被其他坐忘道骗,甚至红中曾经也骗过她一次,但奇怪的是这种轻信于人的家伙,在这种充满虚假和欺诈的组织里依旧能稳坐大三元的位置。
这反倒说明了对方的不简单,如今对方又混入上京,真不知道他们又有什么阴谋!
可惜的是红中过去和对方接触不多,自己最近还是绕着坐忘道走比较好。李火旺内心思考着,心下稍定,他决定还是抽空去一趟监天司,现在监天司和坐忘道不死不休,让他们狗咬狗正好。
二人心中有着各自的主意,双方也不进行真打,不管是红中记忆里对方的言行举止,还是李火旺自己印象中对方的善意,他都怀疑是对方设下的局,毕竟这些东西对他们这种人而言是信手拈来可以装出来的!
但是……
“李小哥,你还好吗?”“巴眼”紧急亮出监天司的牌子疏散周围围过来看热闹的群众,她警惕地看着面前突然抱头自言自语的李火旺。
李火旺心里迟疑了,他在想,万一呢?万一对方真的是个好人……毕竟这样的世界都能出现诸葛渊这种异类,那么坐忘道里出现个好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突然,师太的那句话在他脑海中炸响。
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对方什么身份,一定要相信她是个好人!
“好人……好人…”哪怕对方是坐忘道白板?师太真的不是被她给骗了吗?还是师太早就知道她是坐忘道,特意嘱咐自己去相信她?
乱!太乱!
各种猜想在脑海中纷乱复杂,李火旺有些迷茫,他痛苦地抱住脑袋。
“乱就对了,你在这里发癫,能不乱吗!”
“巴眼”白了他一眼,拿出监天司的腰牌驱赶人群。
一旁的白灵淼听着周围的议论声,似有所觉,她急切的声音传来“李师兄?”
她心疼地搀扶着李火旺,步履缓慢地向着来路走去。路过的人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将看热闹的人哄散,
“巴眼”转身向一旁被围在黑衣壮汉里面的少年公子解释了几句,少年公子表示理解的点点头,随后他有些气愤地抱怨着
“咦?巴眼,那位耳玖怎么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跟他道谢呢,他可真是个好人!他刚才告诉我咱们买的这只玉猫是那些骗子做的局!”
听着听着,少年的声音在“巴眼”耳边变得越来越远。
捂着胸口,那里传来了阵阵酥酥麻麻的余痛,他咧嘴一笑,看着周围的虚幻退却,真的存在如融化遇冷的蜡烛一般凝固。他知道,这事成了。
感受着自己和天外天加深的联系,她疑惑地转过头,看向身边
“咦?福生爷爷,我好像在天堂看见大哥哥了……”
“抢救成功,病人恢复自我意识,停止电击!”
易东来一脸严肃地看向刚醒过来有些迷茫的巴眼“巴眼,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能告诉医生哥哥,为什么刚才你突然就不想活了吗?”
巴眼看着眼前的虚影交错重叠成易东来医生,她思维混沌地解释着
“我……以为……我应该……死了……”
听到这话,易东来放下手中仪器接口,叹息一声,“李道真,集中精神。来,不要害怕,看着哥哥的眼睛。跟我读。”
巴眼照做,纯净的眼眸直愣愣地看向易东来,仿佛不存在杂质。
“我还活着,生命很珍贵,并且我要好好活着!”
她缓缓开口
“我还……活…着,生命很宝贵,我…要…好好……活着…!”
连续跟着易东来说了三遍,巴眼开心地笑了。
见状,易东来放心地重新拿起平板,记录起来。
“活着!”
突然,急救室的平静被一道癫狂的声音打破
“对,我要活着,淼淼,杨娜,李岁……他们还在等着我,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咦?奇怪,这次天灾怎么来的快,去的也快?”
“是……大哥哥!”巴眼惊喜带着意外的声音落下,并没有吸引到自言自语的李火旺。
在场的护工,医生甚至是病人全都呼吸一滞。看到是谁后,他们被吓在原地不敢动弹半分。生怕自己一个动作不对,就被对方盯上了。
那是穿着重症病服的李火旺,白塔院内流传着武疯子称号的特殊病人!此时他正举着一张报纸,站在一众抢救人员的队伍里,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混进去的!
看着偷偷溜出来的李火旺,易东来眉头锁紧,紧急呼叫武装人员,一边押送李火旺回他该呆的地方,一边思考着是否要加强对李火旺的看护力度。
巴眼眯起眼睛看着被叉子叉走的红中,她怎么感觉给大哥哥添麻烦了?
感觉到夹着脉搏血氧仪的手被触碰,巴眼目光投过去。
这陌生老头的十情八苦波动的很激烈,其中喜,悲,惧和老散发的颜色最为旺盛。
巴眼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内心愧疚更深
“福生爷爷,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娃娃很厉害的。”
张福生这次只是开心地笑着,没有多说任何一句其他的话。
但是巴眼总感觉对方笑得很开心,但也很勉强。
不过既然自己还活着,那就要好好报答福生爷爷,尤其是这段日子以来的住院费,自己把做手工的钱得好好凑一凑,把欠着老头的都还清了!
巴眼满怀憧憬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