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羊蛋子
清明
马车飞过，纸钱雪花般飘舞，四分五裂的木板下，滚脱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摔得七荤八素的小乞丐弓着肚子站起身，个头来看只有七八岁的模样。
“呸！晦气！”
偷拿的纸钱被狠狠摔在地上，很快被地面积存的污水打湿，变成一个无用的湿纸团。
他最讨厌清明了，到处都是烧纸的味道。
从地上揪了几根杂草，小乞丐不甘心地回到自己的老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这就是狗窝！他抢不过那帮个子大的，还抢不过一条狗吗？
轻蔑地看了一眼缩在墙角阴影里的大黄，
“看什么看？有本事你抢回去！”
叫大黄的狗显然被小乞丐凶狠的目光吓到了，呜呜几下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傻子，吃饭了，嘿嘿，今天讨到了馒头！”
一整个沾了菜汤的白面馒头递过去，一旁盘坐在草席上的傻子接过就开始吃。
小乞丐小心翼翼捡起掉在地上的馒头渣塞进嘴里，看着同样脏不拉叽的傻子小口小口吃着馒头，他也开心地就着野菜吃起了空气馒头。
顺手拔的野菜吃光，小乞丐揉了揉不争气的肚子，正想着再去哪里整点吃的，半块馒头闯进视野中
“馒头…你…吃！”
小乞丐抬头，是傻子那张傻兮兮的脸，脸上还带着一条疤，不知道是被谁刮的，难看死了。
“啪”
一巴掌打开伸过来的手，他有些不耐烦
“不吃，都说过多少次了，你吃过的东西别给我。”
傻子愣愣的捡起掉在怀里的馒头，沉默地继续啃起来。
看着她这副模样，小乞丐嘴角一撇，拍拍屁股把头顶的茅草向傻子头顶的窟窿补了补。
“哼，傻子就是傻子，也不知道躲雨…”
随后他扭头看向墙角，语气凶狠威胁着大黄
“给我听好了臭狗！你看不好家，就饿死你，然后杀了吃肉！”
大黄先是往前两步吠了两声，随着一根有些发白的骨头丢过去，又呜呜呜地叼着骨头缩回角落。
小乞丐怀疑地看着大黄，应该听懂了吧？他感觉这狗挺有灵性的。
搓了搓手掌上的淤泥，小乞丐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他拄上了竹竿，瘸了一条腿。
“残疾”的小乞丐穿过各种卖纸钱和纸伞的摊子，这些不是他的目标，那些脸上带着天真和好奇的，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人，尤其是女人和小孩，那才是他的目标。
瞅瞅，这不就来了。
看着需要被人搀扶，一脸哀伤腰间绑着白布的胖脸女人，小乞丐紧了紧手中的竹竿，他看了一眼左右，发现机会。
“啪嗒”
竹竿砸在地上，小乞丐摔倒在女人身前两米处，这个距离既不会让人感到厌恶，也能让人注意到他。
发现目标向自己看来，小乞丐连忙忍着疼爬起来，拖着腿捡竹竿的过程中再恰如其分地跌一跤。
然后在目标哀伤而疑惑的注视中，小乞丐突然崩溃大哭，从最开始的抹抹泪，到越哭越止不住
“呜呜呜，你们为什么要死啊？娘，二娃好饿。爹，我好想你呜呜，哇呜呜…”
富态的女人听到这个“死”字，通红的双眼再次泛起泪光，今天清明，她是去看早夭的儿子的，她那苦命的孩子啊，还没来得及再看看她娘，就…就！
想着想着，眼角的泪又要落下。看着挣扎着起身哽咽的背影，她好像看到了高门大院最后无后的自己。
心里狠狠一揪，她用帕子擦了擦泪，冲身旁搀扶她的侍女点点下巴。
“唉～小孩儿，你…”
小乞丐竹竿一顿，哭花的脸迷茫的看了看左右，然后他就感觉手里多了几个带着红点的白馒头，沉甸甸的应该是实心的。
“不…”
“几个馒头而已，给你你就受着”侍女不着痕迹地的擦了擦手，回去富态女人身边伺候着。
他心中大喜，但还是那副茫然的模样，渐渐变得惊惶失措，他拖着腿想要追上已经走远的富态女人。
但是他追不上，也不能追上。
等那些人走远，小乞丐先是迅速把最沉的那只馒头压扁夹在怀里，然后一边吃着一边瘸着腿拐进旁边的巷子。腿也不瘸了，他开始飞速奔跑。
他连着吃了两个馒头，也差不多饱了，看着近在咫尺的狗窝，他心中惊喜，正高兴今天那帮大花子没堵着抢他的食物。
浓郁的肉香飘出荒废院落的大门，呛进鼻子，小乞丐心中有些不安
“傻……”
还没喊出口的高兴瞬间咽回肚子。他奔跑的脚步从跑到走，最后停在一堆被吸干了骨髓的骨头前。
这是…大黄？
“哗啦啦”怀中用于祭祀的红点馒头落在地上沾染了灰尘。
他身体颤抖着，哆哆嗦嗦地捧起那只细长且小的头骨。
一墙之隔，他瞳孔紧缩，大张着口无声地喘息，听着院内时不时传来的响动，其中有那些大花子的声音，他有些不敢拐进院门。
“哆！哆哆！！”
这种声音他很熟悉，那是镇上屠夫砍排骨的声音，刀高高扬起又狠狠剁下，一下又一下，好像砍在他的身上，剁碎他的骨头。
不行！不能再呆在这了，傻子是救过我，但是我也给他饭吃，我不欠她的了。
就看一眼！然后他捡起馒头扭头就跑。
他得活着！
这么告诉自己，小乞丐探出头，难以置信地呆立当场。
傻子…她她她还活着？！
……
嗯？好热啊……
怎么这么热啊……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疑惑地打量四周。
咦？她怎么在锅里？
淡黄的手骨扯起软烂的胳膊，她支起身子。
看着白骨苍苍的手，她愣住了，这是谁的手？她的吗？还有，她是谁？
一颗滚烫的骰子从远处射来，撞入她的怀里，脑袋轰的一下各种记忆炸开。
“原来是到清明了啊～”她恍然大悟，熟练地从十情八苦里拽出一条黑色的死缠在颜色加重的骨爪上。随后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子挑了挑眉，刷地从沸腾的开水中跳出来。
三只眼球扫视前后，院内三大两小一共五个叫花子正在埋头大快朵颐，巴眼咧嘴一笑，如果没看错，碗里的都是她，看来这次又被人煮了吃了。
骨白色的手指托住摇摇欲坠的脑袋，叮叮当当的牌九落地迅速凝聚出一个可供驱使的身体，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巴眼尝试着动了动。
“这肉好吃吗？”巴眼凑到他们附近好奇地问着
“好吃好吃！”
“我觉得也是。”她高兴得点头
捧着一碗肉吃得满嘴流油的大花子身体一僵，他们一共五个人，哪来的第六个声音？他转头看去，和巴眼那张煮得有些浮囊的疤脸四目相对，而巴眼正戏谑地看着他。
“鬼鬼鬼！！鬼啊！”啪嗒一声，碗摔得稀碎，大花子惊吓得向后倒去，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鬼鬼！！妖怪啊！”
其余四人闻声看去，见到本应该烂在锅里的傻子正歪着脑袋垂手站在他们身边，冷气直冲他们天灵盖。纷纷抱着碗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要逃跑。
“鮱豨盦諌”
十数张符箓如刀激射而出，五人应声倒地，齐齐抱着残缺的自己痛苦的哀嚎。汩汩鲜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杂草丛生的小院。
“神仙饶命神仙饶命啊！！小的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知道跑不掉的大花子开始求饶，异常苍白的脸上满是恐惧的泪水，错了，一开始就错了，他们就不应该眼馋这一口，错了啊！
“铛”牌九组成的脚踩在一柄制式眼熟的剔骨刀，巴眼思考着前后搓了搓。
空荡荡的胸腔只有那颗她爹送她的骰子孤零零地挂在那，她拿起剔骨刀在胸前比了比，刀口不出意外地对上了肋骨处的切口，十分整齐。
“嘿～你这手法不错啊。”再次抬头，冷漠地看着他们，巴眼咧嘴一笑，伤疤拥抱的脸面异常残忍狰狞。
剔骨刀以刁钻的手法开始游走，皮肤……脊背……四肢……
“哆！哆哆！哆哆哆——！！”
越来越快，越来越烂。砸的飞溅四方，巴眼来了个以牙还牙。
虽说直接动手不是坐忘道的风格，但是，巴眼骨爪把大花子的脑袋提到眼前，她乐意。
一番复仇之后，巴眼抢走没人要的衣服罩在身上，挡住骇人的身体，同时脑后心素眼睛瞥见门外亡魂皆冒的羊蛋子。
挑了挑眉，巴眼手指在腰间木牌周围凌空一揪，脚步跳动间，一张白板牌被她印在羊蛋子的眉心，稳住对方松散的十情八苦。
“断缘，收心！”
一声轻喝，白板牌化作流光融入他的脑袋，羊蛋子瞬间忘记刚才血腥的一幕。
他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傻子，突然眼前一亮，明明高兴却十分别扭地要把怀中讨到的馒头递给她。
馒头被怼进胸口，巴眼无悲无喜地应付着他，脑子里想着别的事。
她这每过七年一轮的毛病真是猝不及防。
叹息一声，都怪去年清明修炼忘记了时间，这一年周围也只有这么一个小屁孩。
算起来，她应该感谢那几个叫花子，没有他们让巴眼生命垂危激发了护身符上留下的后手，她可能就得一直跟在这小乞丐屁股后面当个傻子了。
“傻子，咱们得换个地方住了。”羊蛋子一脸凝重地看着尚有余温的铁锅，一转头又看到杂草间的血，脸都白了三分。
“嗯。”几张吃饱喝足的符箓缩回巴眼的袖子中。
再看向稚嫩却为人老练的羊蛋子，她眼中突兀地闪过一丝贪婪，这么好一个药人也不能浪费了，把他炼了就出发找回七星朱紫剑和琉璃冠吧。
“果然，臭狗也不见了。”羊蛋子绕着狗窝各个角落找了一圈，目光隐晦地看向铁锅，他怀疑大黄可能……
“嗯……”
看着毫无防备的羊蛋子，巴眼嘴角一勾，手指就要捏住符箓一角
“万一呢！娃娃，我告诉你，人之初性本善，能教一个我就救一个！”
身体一僵，她挑眉回头看去，原来只是门外路过的一个老疯子，穿一身青衫，还真把自己当圣贤先师了。
“说的什么屁话？”
羊蛋子冲着远去的老书生啐了一口，巴眼有些意外，她突然有些欣赏这个小屁孩来。
捏了捏胸口发烫的骰子，罢了，找回东西要紧。
“羊蛋子。”
小乞丐下意识回了一句“干什么？”然后他突然愣住，意外地看着巴眼对着他的脑袋往后一拽。
“扑通”羊蛋子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巴眼翻了翻他的记忆，
“奇怪了，居然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