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要保住这个厂
到了半夜，帮忙的人围着炭火坐下来休息。守着燃得通红的炭火，人们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似的，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而子健却害怕此时的这种气氛，因为这种气氛让他开始面对残忍的现实。
他跪在父亲灵前，小心翼翼地添油，护住灯火，他不敢抬头。可是他站起来的时候，突然看到遗像上的父亲，在和蔼地凝视自己，他再也无法压抑自己，跪下来，低着头，捂住脸，泪不断地从指缝间滑落。
他想起那天在火车站送行时，父亲朝自己挥手的样子；想起在修车厂，父亲抬起头叫自己拿工具的样子；还有那次保护宜可被打，父亲夸自己是个男子汉时候的样子……一切都仿若昨天，为什么现在父亲竟然冰冷地躺在那里，一言不发。
子健实在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无法想明白为何亲人在一瞬间就会阴阳相隔。夜，一片死寂的夜，为何不能给他半点回应？
第二天，刘俊带着一帮同学来看望子健。子健强打精神和他们打招呼。刘俊让他不用管，让大家纷纷忙起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突然有人问起罗宜可近况，刘俊慌忙递眼色，示意不要提。子健面无表情，没有听见。
等到丧事办完之后，子林因为几天都没有休息，累得靠在沙发上打盹；子健想把家里父亲的遗物再打扫整理一遍，于是走进房间，细细搜寻。子健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父亲的音容笑貌就会浮上来，他怕自己又控制不住，母亲看见会倍增痛楚。
一会儿，子林醒了，说殡仪馆还有一些后续事情，让子健和他一起去一趟。
老曹停车在外等着两兄弟。他们二人上了车，车子向目的地行驶。子林觉得有很多话想跟弟弟说，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抬手拍了一下子健肩膀，告诉他有些事是人力无法改变的，除了坚强面对，别无他法。
子健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件事，开口问老曹：“曹叔，我的工具还在吗？”老曹回答：“在，给你收的好好的”。子健想了一下又说：“曹叔，你把它送人吧，我以后再也不想用了”。
子林很惊讶，随即明白，然后安慰地又拍了一下子健的肩膀。
时光无情地流逝，从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停止。
转眼三个星期过去了，年关将近。
对于子健来说，以前最喜欢过年，而现在却对之丝毫不感兴趣了。亲人离世之痛，凡是经过的人都知道，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消解的，怕是活多少天就要思念多少天，只有轻重之别而已。
到殡仪馆做完“三七”仪式回来，子林对母亲说，他目前没有时间来打理车厂，一个月的假期都是单位例外批准的，过完年他必须回去了。子林又说，他想把车厂转让出去，征询母亲的意见。母亲本来也不懂这一块，只说子林做主就是。
子健想到父亲生前悉心经营的这家车厂，现在要转让出去就心如刀绞，他冲口而出：“不，我来经营。”
子林看着子健怒斥他：“你不要太天真了。你来经营，你凭什么经营？你是懂技术，还是懂账目？还是懂税务工商？或者你懂怎么和保险公司对接？再则，你不上学了么？你以为爸会愿意让你退学吗？”
子健被子林的一连串发问给问愣了，他只想不顾一切也要保住这个车厂，可这个念头让他发现自己其实很无能。
过了一会，老曹进来跟子林说，“子林，我有个建议。这个车厂，当初本来就是我和你爸一起建立的，我在里面一直占有一些股份。如果你们放心的话，就由我来接手吧，反正翻来覆去不就是那些事吗？”
子林听了，非常感激，他拉着老曹的手说：“曹叔，真的谢谢你！那后面的手续还有股权比例调整，我弄清楚了就和您一起去办理“。
老曹叹了一口气说：“子林，不要说这些话，我和你爸的情谊，并不比你们兄弟差。如今他先走一步，我挑挑担子，理所应当。”
寒风凛冽，大街上又开始车水马龙，越来越喧闹。
当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年夜菜的时候，子健家却显得有些冷清。这个时候，子健才发现，没有父亲的家庭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就跟母亲说出去转转再回来，母亲让他一定要回来吃饭，他点头答应，然后出了门。
子健不自觉地走到车厂，跟门卫打了个招呼，就走进去看着他曾经最喜欢的地方。他摸着一个一个零件，还有那些拆下来还没来得及装回去的发动机、油管……每一样都让他感到如同在和父亲对话，他觉得自己心里的话，只有这些东西能懂。
正当他沉思的时候，抬头忽然看见厂门口闪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罗宜可吗？”随即子健不愿多想，今天这个时间，叶子健真的没有精力去追究门外的究竟是谁，“叶子健，经历了这些事，你为何还是想不通？”子健在心里对自己说。
什么叫恍如隔世？就是恍若一夜之间，一切都已不同。
宜可其实早就听说了子健爸去世的消息，她很想立马去找子健。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不像从前，她不确定如果出现在子健面前，子健会感到安慰。
但是宜可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挂念，她不由自主地就走到这个曾经熟悉的车厂面前。心想，看不到人，看看他喜欢的地方也好。
宜可完全没想到，他会遇到子健，她看到子健在摩挲那些零件，也看到他在里面漫无目的踱来踱去。宜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直到泪水模糊了双眼。子健抬头无意识地朝外望了一下，宜可怕被看到，立马闪到了一边，她不敢发出声响，内心复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