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三夜的梦
“杀了他, 迪克。”
稚嫩的童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男孩的身体微颤。
“他的父亲派人杀了你的父母……他就是让你沦落到现在境地的罪魁祸首。”
那熟悉的声音持续在他的身边斡旋，一会儿离得极近，近得仿佛有人贴在他的耳畔吐息, 一会儿又离得极远, 就好像是隔着几个座位。
“迪克, 你看看他的表情。”
男孩抬起头, 看向坐在侧后方最后一排的仇敌之子。
“他明明知道你父母的死是他父亲造成的, 却还是对你摆出这幅鄙夷不屑的表情，你不觉得碍眼吗？”
发色半黑半白的少年出现在了毫无所觉的小马罗尼的身后, 将双手虚虚地掐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杀了他，迪克，我知道你想这么做的。”少年眨了眨眼，眼中的星星跟着消失又出现。
“还是说, 你想要有人帮你动手呢？”
“不。”
男孩蓦地扭过头, 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聚焦到面前的课本上。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在心里给自己下暗示。
使劲闭了闭眼，男孩再次扭头望去。
小马罗尼狠狠瞪了他一眼, 扬起拳头露出警告的表情。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身后是一堵白墙，什么都没有。
男孩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对着课本缓缓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
……
下课铃声响起, 午休时间到了，台上的老师布置完作业, 合拢了课本, 拿着教案离开, 教室里的同学们顿时如出笼的鸟儿一般欢快地叽叽喳喳叫起来。
迪克恍然抬起头，看着那些同龄人带着欢快又不谙世事的笑容讨论着各自的爱好和潮流话题，感觉自己愈发格格不入起来。
“嘿。”身侧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迪克转过头，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男生。
那是个有着栗色头发的男生，他的皮肤很白，鼻梁和脸颊两侧的雀斑都看的清清楚楚，他戴着一副显得有些笨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绿得像是碧玉。
“你在课上是不是走神了？”男生这样道，“我注意到你都没有翻书。”
“呃……我……”迪克看向自己桌上摊开的书本，他只是随意翻到了某页便开始胡思乱想，天知道那个老师到底在讲些什么。
“你需要我的笔记吗？”男孩将面前的笔记本合拢，递给他，“你可以带回去看，明天课前再还给我。”
“谢谢。”察觉到对方眼神中纯然的好意，迪克接过笔记本，勉强自己扬了扬嘴角。
“我叫马修，马修·皮克尔(k)。”男生伸出手。
“理查德·格雷森，叫我迪克就行了，很高兴认识你。”
两个男孩握了握手。
“你知道餐厅在哪儿吗？”
“不，我正想找人带我去呢。”
“我可以带你去。”男生的双眼亮了亮。
“那我们还等什么，走吧。”迪克站起身。
……
此刻正是用餐高峰期，食堂里的人不少，许多位置都有人了，打完饭的迪克好不容易发现一个角落的空位置，连忙坐下。
“马修，这边！”
他抬手，招呼刚从队伍中出来的男生。
端着托盘的马修坐到他面前，看起来竟然有些拘束。
“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很久没有和别人一起吃过饭了。”男生推了推眼镜，低着头道，“我是资助生，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小团体，按照家族的背景、地位和收入论资排辈，没有人欢迎我。”
马修说着说着，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也许你应该加入他们，而不是和我一起吃饭，和我在一起，你也会不受欢迎的。”
迪克挑了挑眉，偏过头环顾的四周，将那些打量的眼神一一摁灭。
“我和谁吃饭是我的自由。”他一边拿起手旁的叉子，一边说道。
马修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像是被鼓舞了一般，他挺直了原本有些微驼的背，也跟着动起了叉子。
愉快的午餐进行到一半，却被一群不速之客打断了。
几个身材高大披着校服的男生成群结队地在两人身旁的桌上落座，正是小马罗尼和他的跟班们。
“看看这是谁啊？”
马罗尼歪嘴一笑，将肩膀搭在了马修身上，后者打从他们一行人坐下开始就跟鹌鹑似的埋着头不说话，在被高个子男生搭住的时候，身体一颤，连叉子都快要拿不稳，简直怕极了对方。
“这不是我们的小公鸡(cock)同学吗？谁让你坐在这儿吃饭的？嗯？”小罗马尼歪了歪头，说出的话隐隐带着威慑。
“这里是学校食堂……每个人都能来……”马修用细细的声音回答。
“学费都给不起的家伙也配吗？”小马罗尼脸色一变，突然将男生面前的餐盘一把摔到了他的脸上，食物的汁水挂了马修一身，看上去好不狼狈。
餐盘咣当一下落到地上的声音十分响亮，原本人声鼎沸的食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迪克放下手里的叉子，猛地站了起来。
“你……”
“迪克，算了。”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马修忽然站起来拦在了迪克面前，他低着头小声对迪克道。
“小马罗尼的父亲是学院的校董，得罪了他我就不能在这里读书了。”
“……”迪克看着满脸脏污却又低声下气的马修，强忍下内心的怒火，他抬起头，眯着眼望着面前的小马罗尼，而对方也正望着他，两人的视线相交的那一刻，空气中仿佛传来了电流的爆鸣声。
迪克心里一清二楚，小马罗尼这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他就是冲着他来的，马修只是个无辜的牺牲品。
发生了如此明显的欺凌事件，四周的同学们只在刚刚那一瞬安静了片刻，很快便纷纷扭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重新聊起天来，根本没有人过来伸出援手，也没有人阻止马罗尼的行为。
看来在这本应纯粹透明的年纪里，这所学院里的学生已经将上流社会看碟下菜、自欺欺人的恶习融会贯通了。
“抱歉，我以后不会再在这里吃饭了。”马修姿态低下地道歉，然后赶紧拽着迪克离开，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和小罗马尼的人打起来。
但迪克却没有被他拽动，双脚如钉在了原地一般，站在那儿死盯着比自己几乎高了一头的小罗马尼。
“怎么，不服？”小罗马尼嗤笑一声，插着兜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之间就差了三十公分的距离，火-药味燃到了顶点。
“小心点，新来的。”小罗马尼压低了身体，凑到男孩耳边，用恶意爆棚的语气说着，“劝你别动什么歪心思，这所学校，我说了算。”
“……”迪克沉默地望着他，蓝色的双眼中倒映出那张嚣张跋扈的丑恶嘴脸，放在身侧的拳头已经用力捏紧。
而小罗马尼已经直起了身，戏谑道，“一个dick一个cock，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啊。”
话音刚落，他就和身旁的跟班们一起捧腹大笑起来。
迪克攥紧了拳头就要举起来，却被人一把拉住。
“迪克……别……”马修几乎是拉扯着他的衣袖哀求。
两人没再僵持多久，小罗马尼似乎是狠话放爽了，直接撞开他们带着自己的跟班走了。
……
男洗手间的镜子前，一前一后站着两个男生，栗发的男生脱下自己身上被弄脏的外套，放到水龙头下小心地搓洗。
马修的校服外套、衬衫和裤子都脏了，裤子好歹是深色的，擦干了之后看不大出来，外套和白衬衫可就毁了。
迪克默默地看着他无济于事地清洗自己的衣服，走上前，从自己身上脱下外套。
“拿着吧，好歹可以挡一挡。”仅着一件白衬衫的男孩这样道。
马修犹豫了片刻，接过他手中的外套。
“谢谢……”他穿上外套，看着镜子里自己衬衫领口上露出的黄色的污渍，露出有些窘迫的表情。
“抱歉，让你遇到这种事，也许下一次你还是不要和我一起……”
迪克直接打断了他，“他们经常这么对你？”
“……我都习惯了。”马修苦笑着。
“我其实还挺羡慕你的。”男生抬起头，望着镜子里的迪克，“你很幸运，就算原本的父母死了，至少韦恩收养了你。”
“我的父母都活着，但是我在学校里的事情，他们根本帮不上忙。”
迪克回望看着镜子里马修苦涩的表情。
“这算什么幸运。”他低声道。
……
“格雷森少爷，今天的一日上学体验如何？”坐在返回韦恩庄园的车上，管家朝着坐在车后座的男孩询问。
“……”迪克望着窗外迅疾往后倒退的行道树，一言不发。
“您的校服外套去哪儿了？”
“……丢了。”
“恕我直言，您的校服都是订制的，价格都不菲……”
“反正你们有的是钱，再买一套不就行了。”男孩侧过头，透过后视镜望向驾驶座上的管家，语气有些生硬。
“……”阿尔弗雷德听出了对方语气中压抑的负面情绪，识趣地不再开口。
……
迪克回到庄园便一个人上了楼，连吃晚饭都没有下来。
不过韦恩家的主人今天也没有工夫享受晚餐。
蝙蝠洞中，无数个屏幕共同构成一片巨大的墙体，穿着便装的男人正坐在操作台前，双手在面前的键盘上快速敲击着，面前的屏幕上划过一大片代码，其中一块靠近他身侧屏幕正显示着一个红点，正在地图上慢慢移动着。
【yokohama】
地图的右下方这样标识着。
“布鲁斯老爷，格雷森少爷今天似乎在学校遇到了不顺心的事，也许您应该主动和他谈谈。”
“过两天吧，阿福，我现在有点忙。”男人头也不回道。
老管家看着男人十指都快舞出残影的样子，张了张嘴，“也许，您应该考虑向格雷森少爷告知您的‘夜间工作’。”
“我们讨论过这个话题，蝙蝠侠的事务对他而言太黑暗也太危险，他现在不适合掺和进来，什么都不知道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
“好吧。”老管家两头碰壁，无声地叹了口气，“只是希望您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
迪克清晨醒来，发现床边已经放上了一套新的校服。
老管家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
这样一来，便显得昨晚在车里发火的自己愈发过分了。
迪克抿了抿唇，推开门，走下楼，餐厅已经摆好了早餐。
“格雷森少爷，老爷还没起，您先用餐吧。”年迈的管家将最后一个餐盘放在桌上。
“……阿福。”男孩站在椅子后，叫住了他，语气有些愧疚，“昨天我的语气不应该那么冲，抱歉。”
“您不需要向我道歉。”阿福朝他欠了欠身，“家人之间不缺少道歉和感谢，缺少的是沟通和坦白。”
“……”聊到这个话题，男孩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管家对此表示理解，走过去帮他把椅子拉开，“当您想聊聊的时候，您知道到哪儿找我。”
“我会的，阿福。”迪克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接受您的道歉，亲爱的格雷森少爷。”
“你也可以直接叫我迪克。”
“好的，迪克少爷。”
男孩勾了勾唇，没再纠结对方的称呼，坐进椅子里。
“阿福，你能帮我把那套新的校服的衬衫和裤子包起来吗？我穿原来的就可以。”
“当然，迪克少爷，如您所愿。”管家没再多问便答应了。
……
拎着袋子来到教室的迪克意外地发现马修·皮克尔的位置是空着的。
一直到早课上完，对方都没出现。
早课是那位把迪克领到教室的女教师梅甘·理查兹上的，下课铃响起，迪克拦住了准备离开的女老师。
“理查兹夫人，请问马修今天为什么没来上课。”
“你不知道吗？他父母今天上午来请假，说孩子昨晚上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现在在医院。”
“什么？”迪克有些诧异。
男孩敏锐的直觉令他感到有哪里不对劲，他偏过头，望向教室角落，正斜靠在椅子上的小马罗尼冲他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抬起了大拇指，从脖颈上缓缓划过。
男孩的表情登时阴沉下来。
……
“把球传给我！”
橄榄球场上，身材高大的男生一个擒抱将进攻方的持球队员压倒在地，梭形的橄榄球被撞飞了出去，滚到了场外。
小马罗尼得意地在进攻方球员的哀嚎中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例行放出两句狠话，便被来自场外的一道愠怒的声音叫住了。
“沃伦·马罗尼！”
黑发男孩站在场地边上，单手握着那个橄榄球，面带寒意。
“你对马修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小马罗尼和身旁围上来的伙伴面面相觑，然后一起哄然大笑，“你以为我会做什么？狠狠地揍他一顿？”
他越是不以为意，反倒愈令迪克感到愤怒。
“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进医院？”
“谁知道。”小马罗尼散漫地走到他面前，“喂，小矮子，我劝你管好自己的事，否则我可不管你的‘糖爹’是哪根葱，听见了没？”
他瞥了一眼面前的男孩，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气得胸膛起伏的样子，转过身——
一记重拳从下颚传来，直接将他击倒在地。
迪克的眼中燃烧着怒火，他将手中的橄榄球狠狠砸在地上，冲了上去，骑在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男生身上，用暴雨般的拳头宣泄着心中压抑的暴烈情绪。
仇恨、不公、欺凌和生命的重量，他将所有负面的能量灌输到手臂的肌肉当中，用狠戾的拳头告诉面前的敌人他的态度。
这一刻，他从未感到如此痛快和酣畅淋漓！
“狠狠揍他！打他！让他痛！让他流血！打死他！对！就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哈！”
发色半黑半白的少年抱着手中的人偶，站在他的身旁，畅快地大声笑着，笑声中裹挟着浓郁的恶意，宛若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