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其他值夜的宫女总是说一夜也见不到一回殿下,云舟还觉得不可能,就算萧铮睡觉不喜宫人打扰,但也不可能完全不需要人服侍的,总有口渴要个茶水的时候。
现在想来,难道是他常在夜里无声无息的走了,根本不在暖阁里,是跑到这临风阁来睡觉了?
清理了香炉,她打开香匣子,发现里头只有一种香饼,上头用金箔压着“宁髓香”三字。
这不是云舟熟悉的香饼,她只好呈上去询问萧铮可否燃用。
萧铮看了一眼,道:“这是北燕的一种香,有清心凝神之效。”
萧铮这样说,云舟便燃了,悠悠的轻渺烟气从炉中缓缓散逸出来。
云舟点了香又去榻边铺床,一边铺一边琢磨,一会自己要睡在哪?
承天殿的暖阁外有给值夜宫人的矮榻,临风阁没有这种准备,过去魏帝时期,似乎是宫人直接在门外地上铺一个褥子,可是看起来这里也没有褥子给她铺。
或许可以在椅子里坐一夜……还得看萧铮许不许她坐。
等床榻铺好,云舟等着给萧铮更衣。
但萧铮没有更衣的意思,他独自若有所思,忽然问:“你多大时定的亲?”
云舟道:“十三岁时。”
十三岁,原来那时已经订过亲了……
萧铮起身朝外走去,丢一句话:“我一会回来,你先在此候着吧。”
如此,临风阁里便只剩下云舟一人。
萧铮不回来,她的活就还没完,于是她在案边坐下,托腮望月,然而没一会,就觉得眼皮沉重,睡思昏沉。
云舟头晃了晃,想要起身,但身体一动,便歪倒在了桌案边。
萧铮回来时,云舟已经睡的呼吸匀停,人事不知。
他用盏中的残茶,泼灭了炉中燃烧的宁髓香。
这种香,是出自北燕的配方,通常是有人忧思难解,夜不能寐时点来帮助入睡的,比一般的安神香药力要重些,第一次接触的人,不消一会就会昏昏欲睡。
萧铮方才出去,提了一壶酒回来。
他穿着一身锦缎衣袍就那么不修边幅地坐在案上,侧头看了看云舟趴在身边的侧脸,提壶自斟自饮起来。
当窗临月,忽有一阵风来,卷灭了案头几支蜡烛,屋里顿时只剩下清冷幽暗的月色。
云舟的睡颜,被月华衬托的如象牙一般洁白,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虚幻。
他的指尖悬停虚空划过那白皙的脸颊。
萧铮曾见过一次这样虚幻似梦的场景。
在他十八岁的时候。
那时他入魏都已经三年,早就不是那个天真无邪,一腔美好憧憬的十五岁少年,在魏都的三年里,魏帝明里暗里对他的谋害数不胜数,最后,就连随他一起长大,如同亲妹妹般的侍女因替他喝下了魏帝的赐酒而死,而魏帝虚情假意派来的御医只草草断一个暴病而亡。
萧铮被困在魏都时,只得常年称病蛰伏世子府中不出,但魏帝依然偶尔设宴命他参加,不参加就是抗旨。
可一旦来到宫中,那些大魏勋贵之子们都知道魏帝对萧铮的态度,受了暗中的指使,成群结伙,以切磋为幌子,倚仗宫中禁军偏帮将萧铮百般欺辱。
那几年,萧铮就像囚笼里的困兽,每进一次宫,非遍体鳞伤不能归。
十八岁那年,中秋宫宴,御林军里的勋贵子弟再次故技重施,只是这一回他们似乎有意要废掉他的武功,动手专门往手脚筋脉上招呼,萧铮一人难敌一众,手上被划开一道瘆人伤口。
右手何其重要,他立刻逃离纠缠,以躲避为主,好在他轻功比普通军中纨绔好的多,逃到御花园里借着花木得以甩脱众人。
他带着一身伤躲在层峦叠嶂的假山之间,撕下衣摆,胡乱裹住手上的伤口。
“他是不是逃出宫去了?往宫门那边看看?”
“陛下没说让走,私自离宫可是一桩罪名,最好让我在宫门那抓到他,走,去看看!”
那些御林军呼喝的声音从一旁经过,找不到他,渐渐远去。
萧铮全身像绷紧上弦的弓,还未来得及松懈一点,忽然听得附近有簌簌之声,他警惕地低吓一声。
“谁!”
假山转角处,窸窸窣窣一阵,然后响起一个极微小的声音,弱弱地说了一句:“你那样包扎,疤痕会很丑的。”
话音一落,一个少女从石头后现身。
那少女不过豆蔻年华,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些怯怯。
她身披一件浅淡鹅黄色披风,披风的下摆微微地飘动着,整个人沐在夜晚的月色里。
萧铮看着那少女,恍惚中产生一种错觉,觉得那人是月光化作水泼在地上,又蒸腾起的雾气凝结而成的。
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对方不是人,而是什么精灵妖物。
但是那少女犹豫了一瞬,还是大着胆子向他走过来,离得近了,萧铮才看清她头上簪着一排指肚大小的东珠。
这样的年纪,这样奢侈的发饰,必然是魏帝的女儿。
萧铮稍稍后退了一步,眯起眼睛,有些嫌恶地看着她。
少女没注意萧铮的眼神,只盯住他手上的伤口,指尖捏住了他手上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两头,轻声说:“要这样包扎才行啊。”
说着,她动手将那胡乱缠绕的布条解开,重新仔细缠好,松紧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