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恶人传（六）
石崇竟然轻易获得了绿珠，他感觉像做梦一样。
他带绿珠回到了洛阳郊外的金谷园。
他总是和绿珠在一起，教她他写的歌。
当听到绿珠动人的歌喉，尤其是她还唱着自己的词的时候，石崇总是用欣赏的眼神，盯着绿珠出神。
可是从白州一路到洛阳，绿珠从没有笑过哪怕一次 ，她总是要低着眉，总是要愁眉苦脸，石崇进出她的房间，她也总是叹气。
石崇看着，心疼不已。
他送绿珠珠宝，绿珠不拒绝。
他送绿珠仆从，绿珠不拒绝。
他送绿珠大宅子，绿珠不拒绝。
可绿珠从不曾主动要过什么，也从不曾在脸上有过一丝波澜。
石崇气恼了，在一个下午，牡丹开的正盛，细雨纷纷扬扬，他郑重其事的对绿珠说：“你为什么从不笑呢？”
绿珠此时正在绣雎鸠，他见石崇这样问，勉强挤出笑容来：“老爷，我在笑啊。”
“不，不是这样，我不要看你强颜欢笑，我要你由衷的笑，发自内心的笑。”
石崇说完，悲哀的发现，自己刚刚整理好的心情又乱掉了。
绿珠此时道：“可是，老爷，小女的笑就是这样的难看。”
石崇愤怒的盯住了绿珠的眼睛：“你甚至现在还称呼我为老爷，不愿意唤我的小名：齐奴。”
绿珠不看他：“老爷出身高贵，小女不过您的一个歌姬，怎敢唤您的小名。”
石崇道：“不，我要你叫。”
绿珠道：“季伦。”
石崇道：“叫齐奴。”
绿珠道：“齐奴老爷。”
石崇笑了，苦笑：“你总是这样，和我过分的生疏，好像我们从没有过情谊。”
绿珠低头：“不敢。”
石崇道：“你是不敢，在白州不敢拒绝我这个老爷，在一路不敢拒绝我的靠近，在金谷园不敢拒绝唱我的诗。在现在也是，我说的一切你都做了，可是，你从不是真心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不跟我走呢？”
绿珠道：“可是，齐奴老爷，我可以做什么呢？您在带走我时甚至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我拒绝有用吗？您并不会因为我的拒绝而放过我。”
石崇道：“我那时并不认为你会拒绝，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也在寻找着一个知音，白州偏僻，难道你的《懊侬歌》并不是在倾诉吗？”
“并不是。”绿珠道。
她的眼神颇为冰冷，更叫石崇心痛。
“难道……难道……”
石崇语塞了，他想说很多难听的话，可话在嘴边打转，始终是开不了口。
这时绿珠又道：“齐奴老爷，我想，我们是两个层次的人，在您那个层次，音乐和诗文只用来陶冶情操和显示品味。而我这个层次里，音乐只是一项技能，只是一种谋生手段。所以，在你眼里是遇到了知音，可在我眼里，是遇到了买主。”
石崇道：“买主？”
绿珠道：“对，买主，您只是身份最高贵的买主，开出了无法拒绝的价码。”
石崇道：“可我并没有把你当做东西。”
绿珠道：“可我很难相信您并没有把我当做一件物品，您在白州，像看见一件喜欢的珠宝一样看着我，我说我已经许了人家，您摆了摆手，没有问寻我这个人，而是和我的老豆谈价钱。”
石崇道：“原来我在你的心里成了如此不堪的人，既然如此，那你可以像古往今来的烈女一样，宁死不屈啊！”
绿珠轻笑。
石崇终于见到绿珠笑了，虽然是不快乐的笑。
绿珠道：“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为了您心中的仁义道德而付出生命，我是人，我想活着，我并不想为了后世的牙齿长的一段感叹的文字而去死。”
石崇却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唯唯诺诺的女人，可你今日总算勇敢起来了。”
绿珠道：“我并不想您看得起我。我只是想，您既然只是把我当做物品，就请不要再来问我要真心，我会发挥好一个物品的价值，不管是为了炫耀还是什么。”
石崇道：“那如果，我要你死呢？”
绿珠道：“如果您要我死，大可以叫卫兵过来，像杀死没有劝酒的美人一样。可要我自愿，前提是得值得。”
石崇道：“怎样算值得？”
绿珠道：“除非我真的对您付出了真心，除非您真的让我感受到了您对于我是个人这件事的尊重。”
石崇忽然清醒了，原来她也不过是在生气。
今日她表露出了作为一个女人的真实一面，不管那观念是如何大逆不道，可她总算对自己表白了内心。
石崇想起了一个典故，因美人一笑而亡国的周幽王，他想着，可能周王终其一生都未曾窥见美人的真实想法，而石崇却已经知道了绿珠的内心。
想着，他松了一口气，摸了摸绿珠的头：“你是个奇女子，我不会强迫你，我会让你以后看着我由衷的笑。”
绿珠道：“那我要是说一件事，保准你笑不出来，还想杀了我。”
石崇道：“你大可以放心的说，我乐于接受你的秘密。”
绿珠道：“可你们男人最在乎这个，甚至有一些女人更在乎。”
石崇道：“我不在乎。”
绿珠道：“你一定会在乎的，因为我要说的是贞操。你来洛阳，一路想和我发生关系，我一直不乐意，就是为了掩盖我并不是处女的现实。”
石崇道：“我不在乎。”
绿珠继续道：
“我之前和三个男人发生过关系。
我的第一次，是在十四岁时和同村长我半岁的大哥哥，那时懵懂无知的我，稀里糊涂的在河边同他发生了错误的事，疼痛感使得我和他最后绝交。
第二次是和白州城里的茂（秀）才，他姓柳，长的白净，文章很好，我一眼就看上了他。几乎是主动倒贴，我在夜晚找到了他，把我的所有给了他，可这个癫佬骗了我的钱，那一晚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三次不是自愿的。起因是老豆在城里被人殴打，那些泼皮反而诬陷我老豆大人，家中的亲戚却一个也不愿帮忙，只能靠我这个女子据理力争，可县官不管。那时白州城的潘老爷看我姿色不错，只要我答应做他第三房小妾，就愿意为我爹平反。
我本来想假意答应，可他为防止我反悔，一口气吹灭蜡烛，先把我要了。
后来我爹放回了村里，我还有三天就要嫁给那个五十岁的潘老爷的时候您这个四十岁的石老爷把我带走了。”
石崇顿了顿，又道：“可是我全然不在乎你的过往，若是我要处女，那满金谷园少说也有几百个。我在乎的，是你的心，我总有感觉，我们的心是契合的，所以我一定要带你走。”
绿珠脸上总算有了不一样的神色，那是惊讶。
绿珠惊讶道：“我原以为你不过是年轻一些的潘老爷，想不到你比他要傻，你居然愿意接受一个失贞的女人。”
石崇笑道：“相信我，等你了解了我，你会忍不住喜欢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