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谢时还没有整理好恢复的记忆,就被大妖怪一顿胡搅蛮缠给顺利带走了思路,他坐起身,手搭在大妖怪肩上,正准备说什么,大妖怪身后的尾巴忽然晃了一下。
谢时瞬间觉得不好了。
他醒过来的前一秒还是这根尾巴缠绕在他身上的触感,睁开眼又看到这条尾巴在晃,久远的曾经和现在在这一刻交汇到一起,他很难维持住冷静。
谢时手指蜷了蜷,勉强镇定地说:“你把你的尾巴收起来。”
“?”大妖怪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语气更加警惕了,“本座就不,你总是关注我的尾巴干什么?”
谢时很难解释原因,但如果随意找个借口,这只妖怪只会闹得更凶。
他思考着理由。
说他梦到被这条尾巴打了吗?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他的确被……用这个理由,他总觉得很难以启齿。
雪追的眼神越来越狐疑,就差没在眼里写着“你是不是出轨有别的猫所以开始找我茬”了,谢时干脆顺势抱住他,整个人钻到他怀里,放柔了语调撒娇:“你就收起来吧,好不好,雪追。”
雪追:“……”
雪追僵着不敢动,可也能感觉到那把靠着他手臂的腰是细的,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服传过来,软得似乎手一拢就能化开。
雪追:“……收就收。”
那条尾巴在谢时眼前晃了晃,而后消失不见。
谢时悄悄松了口气,到了现在,他也终于发现了,那些梦并不是真的梦境,而是他自己本身的记忆。
没有梦境能真切还原出人体所能感受到的触感。
这部分记忆让他看到了他和雪追的过去,他给雪追下血契的三年,差不多算是这只白虎的师父。
大妖怪出生就是孤崽一只,没有谁教过他,他都是靠自己在一次次战斗里积累经验慢慢成长,战斗方式也格外残暴,把他的战斗场面录下来,放到现在就是禁片。
白虎固然强大,但这也很危险,大妖怪依靠的一直是本身的优势,一力降十会,靠强大的妖力压过对手,但奇人异士那么多,他总有一天会碰到碾压不了的术法,到那时他又该怎么办?
谢时教他的就是术法,和白虎一族的妖术,大妖怪学会了再和他对战练习,学习和练习之外的时间,大妖怪遭到了谢时残酷的剥削,不是修竹屋,就是浇花打扫,给谢时做他灵光一闪想出来的这样玩意那样玩意,还要给谢时捶背揉肩,美名其曰学费。
如果大妖怪哪样没做好,谢时不会指责他,只是幽幽叹气,叹得大妖怪勃然大怒,忍着怒气继续做到好为止。
从这方面来说,大妖怪现在能变得这么贤惠,完全是谢某人调教的功劳。
这只妖怪追求他的方式也很笨拙,以为变成可怜的小猫就能得到他的怜惜,又不肯变成别的猫模样,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在竹屋前挂了好些天才进门。
大妖怪只知道要讨他开心,他喜欢什么,大妖怪都会弄来给他,有一回谢时多看了一丛花几眼,隔天竹屋前就铺满了漫山遍野的花。
谢时是创造万物的神,万物会信仰他,但不会想着和他恋爱,这是他刻在万物心里的规则。
但雪追违逆了他的规则。
天底下没有第二只敢于越过神和妖的界限,笨拙又一往无前,竭尽全力追求他的大妖。
所以他会和雪追相恋,这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谢时知道了他们相恋的过程,但还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分开的。
这不仅是他的记忆,更是雪追的记忆,只有他们一起才能将这段补充完整,可是雪追被他封印了,完全没办法想起来。
就如同雪追始终差一线解封的妖力。
怎样才能看得到这段记忆呢?
谢时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吃饭都不专心了,心不在焉地用汤匙舀起一勺空气,送到唇边才发现,雪追很不高兴:“你是嫌本座做的菜不好吃了?你现在对我越来越不好了,不喜欢我的尾巴,还不喜欢我做的……”
谢时重新舀了一勺汤,直接喂给大妖怪,堵住他借机发挥的嘴:“没有,怎么会,我特别喜欢你。”
雪追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吃完夜宵,谢时也大概有了想法。
他的血可以饲养这只大妖怪,给雪追解开封印,雪追也可以用血唤醒他的记忆。
那他再喝一次雪追的血,或许也能看到雪追的记忆。
谢时想着,无比温柔地抱住大妖怪:“雪追,给我一滴你的血好不好?”
雪追警觉:“你要干什么?”
他还记得谢时上次喝了他血之后的反应,那种以为谢时离开的极度恐慌,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让他心头一窒,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虽然说谢时现在恢复了神格,可他也保不准这样的情况会不会再发生。
谢时无辜:“想喝。”
大妖怪对这件事很抗拒:“本座不答应,你休想。”
“雪追。”
“不行。”
谢时声音越来越软:“雪追。”
大妖怪很是冷酷无情:“撒娇也没用。”
谢时见状,索性放弃这条路,一不做二不休地捧住大妖怪的脸,吻了过去。
雪追还记得他想要什么,此时还有理智知道要推开他,不过很快,大妖怪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了。
有非常柔软、甜美的东西探了进来。
雪追瞳孔骤缩,不自觉扣紧谢时的腰,本能纠缠住这份柔软,就像渴水的旅人突然得到甘霖,分毫都不想放开。
谢时狡黠地眨了眨眼,趁着雪追没有防备,一口咬住他的舌尖。
炽热的血流出来,但与此同时,雪追感觉到疼,又不想让他喝到血,混乱里也咬到了他准备退回去的舌头。
谢时:“……”
雪追:“……”
两人沉默对视,妖血和神血交织在一起,一时竟然分不清谁喝了谁的。
血缓缓流淌过他们的喉咙。
妖力和神力同时溢出,血红的光芒和温暖的白光互相缠绕,变幻,汇聚成一座精妙无比的法阵。
谢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大事不好,但这时候想再分开也来不及了,法阵把他们两个人捆在一起,他们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过去。
谢时和大妖怪成亲后,除了很容易下不了床,别的也没有太多变化,反正家里的一干家务都是雪追来。
雪追还记得让谢时以为是下毒的耻辱,立誓要一雪前耻,背着谢时下了第二次厨,自己尝了一口,也吐了。
“什么玩意。”大白虎气得一爪子撕裂了灶台,一想到他端着这种东西给谢时吃,他越发怒从中来,转身就去找当日参加酒席的妖怪们算账。
他以“做得这么难吃居然不提醒本座”为理由,又把这群大妖打了一顿,妖怪们被打得抱头鼠窜,恨恨在心里哀嚎。
这么不讲理的大白虎,谁敢告诉他他做菜很难吃啊!
大白虎算完账,坐在树上沉思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虽然他们俩都不需要进食,可没准哪天谢时心血来潮又要他做饭呢?到时候他怎么办?
大妖怪未雨绸缪,决定先一步提高自己的厨艺,去人间有名的酒楼里进修。
闻名天下的大厨们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把自己的独门秘方传授给一个陌生人,雪追习惯性想用武力胁迫,想起谢时不喜欢他这么做,又忍了下来。
大妖怪只好变成虎斑猫,每天在饭点赶来,蹲在各大酒楼后厨的窗沿,盯着大厨们烹饪佳肴,传授厨艺。
想来偷师的人不少,酒楼们也会提防着那些人,时不时就会在后厨重地巡逻,但任谁也没有想到,一只猫居然也会这么做,大厨们还觉得它蹲在窗上的模样甚是可爱,经常拿练习的菜肴给它尝。
雪追天天神神秘秘出门,再神神秘秘带着洗完澡的水汽回来,谢时想知道他干什么去了,问他他又不肯说,于是跟着他去一探究竟。
大妖怪很警觉,谢时变成了一只小黑猫,藏在阴影里,倒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
小黑猫跟着虎斑猫一路跑到酒楼,看到虎斑猫熟练地跳上窗户,有模有样地听大师傅教导学徒,谢时:“……”
虎斑猫仿佛察觉到什么,转头四处看了看,小黑猫躲在一片宽大的树叶后,悄悄离开了,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现。
等到大妖怪学成归来,做了一桌盛宴,只宴请谢时一人,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每家大酒楼的招牌菜,谢时装出一无所知的模样,每道菜都尝了一遍,然后抱住大妖怪,夸得雪追心花怒放,尾巴都在身后一摆一摆。
大妖怪对所学成果甚是满意,连夜叼着猎物和丰厚的谢礼送到那些大厨家门口,此事后来也成为人间十大未解之谜,据说许多大厨都收到了一只血淋淋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击毙命的珍稀妖兽,不知道是不是在代指什么,大厨们人心惶惶,半个月都没能吃下饭,圆润的肚子都瘦了一圈。
谢时和雪追自然也在茶楼里听到了这个神秘莫测的传闻,大妖怪面不改色一本正经,仿佛这些人说的跟自己根本没有关系,谢时瞥他一眼,打开折扇,挡在两人面前,靠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大妖怪顿时紧张起来:“你突然亲本座干什么?”
谢时从容不迫道:“没什么,就是想亲你一下。怎么,我不可以亲吗?”
“这倒也不是,”雪追盯了他半晌,感觉他应该没有发现,于是又理直气壮地点点自己的脸,“你能不能再多亲几下?”
“不要,”谢时弯了下眼,慢条斯理摇着折扇,“这是在外面,你好不知羞。”
大妖怪:“……”
理所当然的,大妖怪又生气了,这只大白虎气性很大,每天总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生气,谢时有时哄他,有时火上浇油,还会备一本日记,兴趣盎然地记录大白虎生气的理由。
今天雪追生气了吗?
生了。
谢时这本日记越来越厚,往前翻看都需要花费数天时间,往后应该也还有无数的岁月来记录。
当时的他和雪追,都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龙族也开始陨落,妖力深厚的大龙们一条接一条羽化,龙崽们在老龙的指引下找到创造它们的神明,祈求得到神明的庇佑。
谢时终于发现白虎灭族并非偶然,而是改弦易辙的节点,这个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自我的意识,在神也不知的情况下,悄悄抹杀妖怪的存在。
最先被抹杀的自然是最强大的白虎,世界意识之所以有这个机会,也是因为谢时当时在沉睡。
神的年岁太长了,他不可能一直维持清醒,不然无边无际的孤寂会吞没他,所以他时不时就会沉睡,和雪追在一起,是他清醒最长的一段时间。
世界意识借机抹杀掉白虎,白虎一族拼尽全力,也才留下一只刚出生的幼崽。
现在是龙。
谢时不可能让他创造出来的万物毁灭,他一干预,龙族陨落的脚步放缓,仿佛为了和他对抗,其他种族也陆续出现陨落的状况,凤凰,穷奇、貔貅、饕餮……
妖族动荡,人族自然也跟着震荡,无数小妖怪和人类死于世界意识为了和谢时对抗引起的灾害,这个世界不再信仰它的神明,想要背叛神明,背叛他赋予的一切。
谢时很少生气,这一回却是真正动怒,他能创造这个世界,也能毁灭这个世界,只是在毁灭之前,他必须要保证万物的安全。
他该用什么来护佑他创造出来的生灵呢?他只能用自己。
用全部神力,创造出新的世界,然后烟消云散,等新世界步入正轨,等待信仰重聚,直到苏醒的时刻。
他是不会真正死亡的,即使烟消云散,他也还活着,只是没有谁能感受到他,他也不会有意识,就像一缕空气。
对雪追来说,其他妖族人族死不死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全死完了也影响不到他什么,唯独谢时,他无法容忍谢时受到一丝伤害,即使谢时自己也不行。
大妖怪自然阻拦他,这时的大妖怪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他挥手就能束缚住的小老虎了,雪追了解他就如同了解自己,没有什么术法能再困得住他。
谢时抱住大妖怪,和他彻夜缠绵。雪追抗拒不了他,又警惕他的一举一动,但即使雪追将警惕性提到最高,他也没想到谢时会用接吻交换的津液在他身体里刻下法阵。
一个全新的,连谢时自己都没有想到解阵方式的法阵。
雪追被禁锢住,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看着谢时将万物封进一颗颗球里,每封一颗,谢时就虚弱一分。
大妖怪在法阵里现出原形,一双兽眼死死盯着他,他的妖力被封,为了对抗禁锢的阵法,大妖怪不惜疯狂的以血肉相博,没一会就染红了一身白毛,血滴滴答答流成了河,自大妖怪身下向四周蔓延。
他被切碎了血肉,切断了骨头,可他感觉不到疼,仍然死死盯着谢时,恨不得把这个人吃下去。
——他一定要把这个人吃下去。
只要吃了他,他就再也没办法伤害自己,也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他。
看到谢时虚弱到站不起来、只能倒在地上的瞬间,大妖怪硬生生撞碎法阵,一步跃到他身后,用鲜血淋漓的身体接住了他:“谢时!”
“啊……”谢时茫然地转动眼睛,勉强抬手摸了摸身后的大老虎。
皮毛都湿透了,甚至浸湿了他的衣服。
谢时思绪不知怎么恍惚了一下,想起这只大白虎本来是短毛,只是他总在冬天嫌冷,要么就嫌铺着的竹席太硬——其实他一个人的时候,也是不嫌的,可是他和大妖怪在一起,慢慢的,就被大妖怪纵容得越来越娇气了。
大白虎干脆变出一身长毛,冬天给他取暖,还因此自创了在夏天也不会发热的术法,继续任劳任怨地给他当柔软的毛毯。
现在这身长毛被血浸透了。
谢时浑然不知自己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大妖怪身上,洗去了一块血迹:“……对不起,雪追,对不起。”
他的神力消耗殆尽,意识渐渐要消散了,大妖怪没办法救他,就想跟他一起死。
谢时朦胧之中,听到了大妖怪自断妖骨经脉和五脏六腑的声音,谢时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赶在大妖怪自绝之前,吻了吻大妖怪的额头。
雪追的记忆被他上了锁,他知道世界上有神,可他不会再知道神到底是谁,直到记忆被解封。
“谢时,”大妖怪目光涣散起来,但仍努力维持着清醒,爪子深深嵌进地里,他能感受到,自己和谢时的记忆被一道道封印,在他脑海里消失。
他咬牙切齿,竭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里装着无边的绝望,和无尽的恨意:“我会恨你。”
“对不起,”谢时轻声说,“下一次,等我醒了,我去找你好不好,我先去找你。”
大白虎没办法回答,被迫合上了眼睛。
等它醒来,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了,它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怀里守着许多颗圆球。
它不知道这是什么,它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它叫雪追,妖怪不需要名字,这个名字是谁给它起的,它不记得了。
大白虎想走,可是总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冥冥之中拉扯着它,让它没办法离开这些球一步,它终日终日守着这些圆球,守到荒土上长出了草,长出了花,草青了又黄,花开了又败。
没有什么能靠近这些球,一切靠近的活物都会被它撕碎,大白虎每分每秒都高度警惕着,没有感情的兽瞳巡视四周,身边堆积着累累的尸骸,都是意图染指这些球而留下的证据。
守了不知道多久,大白虎睡着了,睡梦里,它也紧紧拢着圆球。
忽然有一天,大地和时空一起裂开了,圆球们沿着缝隙掉了下去,掉进一片黑暗里,大白虎在这一瞬间感到从未有过的惊慌,本能地站起来,追了过去。
它看不到球都掉在哪里,直追到精疲力竭地倒了下去,等它再醒来,圆球里封着的万物也苏醒过来。
它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看到茫茫多璀璨的星星,每一颗都带着圆球的气息。
这些球是他的。
大白虎一颗球一颗球打了过去,收回了球,它再度闭上眼睛。
它沉睡的时间,星球上繁衍出新的生命,新的科技,还自作主张地给这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妖怪封了个帝位。
……
雪追最后一道封印也被解开,妖力和记忆一同复原。
他花了些时间接受蜂蛹到脑海里的信息,半晌,垂下眼皮。
谢时看到他猩红到快要滴出血来的眼睛,非常小幅度的、一点一点慢慢的试图从他身上挪下来。
“怪不得,”大妖怪一把攥住他的脚踝,语气过于复杂,甚至还有些兴味,“本座就说,你无缘无故不会跟我撒娇。原来如此。”
他恢复了全部记忆,自然也知道为什么谢时看不得他的尾巴。
冰凉的手掌紧贴着皮肤,带着前所未有的危险感,谢时浑身一颤:“雪追……”
“谢时,”大妖怪自身后靠过来,扼住他的咽喉,低声在他耳边道,“你之前不是想看看本座的家吗?本座现在就带你去看,好不好?”
大妖怪之前告诉过他,如果是他,他会选择最安全最隐秘的地方,让谁也找不到他。
谢时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一暗。
他被雪追带回了那个谁也看不到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给谢医生揉揉腰